“我明天就去码头做工,大夫说7个月前,我都能干力气活的。” 码头...... 做工...... 一尸两命...... 几个冰冷的词汇在顾尘脑子里炸开。 他猛地收回拳头,踉跄着后退一步。 不是梦!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1983年8月12号,回到了妻子林晚儿一尸两命的前一天。 回到了哥哥顾江为他顶罪杀人的前一天!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那一幕完全重叠。 瘦弱的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旧伤。 还有嘴角那抹刚刚被他自己打出的新鲜血痕。 是他,是他这个畜生,亲手把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上一世,就是今天。 他因为赌输了钱,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妻子身上。 他打她,骂她,逼她去借钱。 可她一个被下放来的知青,无亲无故,能去哪里借? 最后,是她自己,为了给他还那笔要命的赌债。 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答应了去码头扛麻袋的重活。 一趟活,五块钱。 在1983年,五块钱足够一家人半个月的嚼用。 可他呢? 他拿着这笔用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命换来的钱,转头就跟隔壁村的二赖子们继续喝酒赌钱。 最后因为口角冲突,失手打死了人。 当医院的催命电话打到村委会时,他正满手是血地瘫坐在地上。 是哥哥顾江。 那个从小到大为他收拾了无数烂摊子的哥哥。 把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阿尘,你还年轻,你还有晚儿和孩子,哥......哥一个人,无牵无挂。” 哥哥被带走时平静的眼神,像一把钝刀。 在他余生的每一天里,反复切割着他的灵魂。 而他,连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等他浑浑噩噩赶到医院,只看到两张冰冷的白布。 他的人生,从那天起,就彻底烂透了。 母亲因为接连的打击一病不起,没过两年就撒手人寰。 他自己,则成了村里人人唾弃的孤魂野鬼。 然后他便在一个下雪的冬夜逃离了村子。 尽管他后面看似是转运了,做了生意也赚了大钱。 但心里头的病却一直没好。 终于有一次,仍旧是雪天。 在他回村看老房子的时候,从山上摔去了。 好巧不巧?顾尘就摔伤在了自己家门口。 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有人管他? 他就这样冻死在了自家的门口。 “咳咳......咳......” 顾尘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 林晚儿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 以往,他打完人只会嫌恶地啐一口唾沫。 然后摔门而去。 今天......他怎么了? 顾尘终于止住了咳嗽,他抬起眼。 看向了林晚儿的肚子。 那里,有他的孩子。 一个他上辈子从未见过,却让他愧疚了一辈子的孩子。 “你刚才说......要去哪里?” 林晚儿身体一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护住腹部,以为他又要发怒。 “我......我去码头......给你......给你凑钱......” “王......王屠户的钱,不能再拖了......” 王屠户! 听到这个名字顾尘就来气! 王屠户!那个满脸横肉的赌棍! 就是他设局,让自己欠下了三百块钱的巨款! 在1983年,三百块。 足以压垮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 “不准去!” 林晚儿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落下的拳头。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反而是一双手,笨拙而僵硬地伸了过来。 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晚儿僵住了。 “我说,不准去。”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说完,顾尘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收回手,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他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大病初愈。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又“砰”地一声被关上。 屋里,只剩下林晚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刚刚被触碰过的肩膀。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温度。 他......怎么了? 是又想到了什么折磨自己的新花样吗? 林晚儿不敢多想,恐惧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炕边,默默地收拾着被顾尘踹翻的杂物。 ...... 顾尘冲出屋子,八月的烈日当头晒下,刺得他有些晕眩。 院子里,母亲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一盆浑浊的水洗着什么。 顾尘的脚步顿住了。 他记得,母亲去年还能下地干活,身子骨硬朗得很。 就是从今年开始,被他气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上辈子,母亲是在哥哥被抓走后的第二年冬天没的。 临死前,她拉着顾尘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儿啊......妈不怪你......就是......就是想你哥了......” 一想到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顾尘的心就如同被凌迟。 “妈。” 母亲的身体明显一僵,她看到顾尘站在门口,有些害怕的说道。 “阿尘......你,你别再打晚儿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娃啊......妈求你了......” 顾尘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他快步走过去,在母亲面前蹲下。 看着那盆几乎看不清颜色的水,和水里那几根蔫巴巴的野菜。 这就是午饭。 而他,刚刚还在为三百块的赌债,对怀着孕的妻子拳脚相向。 畜生! 顾尘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他伸手,从母亲手里拿过野菜,扔回盆里。 然后端起盆,毫不犹豫地将那盆脏水泼在了院角的泥地上。 “妈,别洗了,这玩意儿不是人吃的。” 母亲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搞蒙了,愣愣地看着他。 “不吃这个......吃啥呀?家里的棒子面,昨天就见底了......” “我去想办法。” “妈,你和晚儿在家等着,哪儿也别去。午饭和晚饭,我来解决。”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 顾尘回头,看见哥哥顾江从另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顾江比顾尘高半个头,肩膀宽厚,皮肤是常年下地干活晒出的颜色。 眉眼和顾尘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顾尘的是狼崽子似的凶光,而顾江的眼里,是老黄牛般的沉稳和坚韧。 此刻,他正皱眉看着顾尘。 顾江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 每次说“想办法”,就是要去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