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京城三月,春寒料峭。醉仙楼内却是暖意融融, 数十盏琉璃宫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觥筹交错间尽是达官显贵的谈笑声。空气中飘散着龙涎香与酒气混合的奢靡气息, 熏得人昏昏欲醉。我端坐在二楼雅间的琴案前,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琴弦。 身上这件新裁的绛红色纱裙是苏州来的上等货色,薄如蝉翼的袖口绣着暗纹牡丹, 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刘妈妈特意嘱咐今晚要穿得艳丽些,说是御史大人包了全场, 专为庆贺公子赵明德升任户部主事。"柳姑娘,该您上场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玉佩正了正。这枚羊脂白玉是上个月礼部尚书赏的, 雕着并蒂莲花的纹样,价值不菲。在醉仙楼七年, 我早已学会如何用这些珠宝首饰来装点门面,就像用脂粉掩盖眼角的疲惫一样熟练。 大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我抱着琵琶缓步下楼,赤足踩在铺着波斯地毯的阶梯上, 足踝上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声响。数十道目光立刻黏了上来, 我早已习惯这种被当作猎物般审视的感觉。"柳姑娘来了!"赵明德第一个站起来, 他穿着簇新的官服,面色酡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快来陪本官喝一杯! "我微微欠身行礼,眼角余光扫过全场。御史大夫赵岩坐在主位,周围簇拥着六部官员, 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侧雅座里那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 他独自饮酒,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梦梅献丑了。"我在琴案前坐下, 将琵琶横抱怀中。指尖拨动琴弦,一曲《霓裳羽衣》流淌而出。我刻意放慢了节奏, 让每个音符都清晰可辨。这是我最拿手的曲子,弹了不下百遍,闭着眼睛都能分毫不差。 但今晚,我故意在第三段转调时弹错了一个音。果然,那位月白袍的公子抬起了头。 我假装不经意地与他视线相交,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如墨, 却又清澈见底,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书卷气。这张脸我死也不会认错,尽管七年过去, 他的轮廓更加分明,气质更加沉稳。崔琰。我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舌尖泛起苦涩。"好! 柳姑娘琴艺又精进了!"御史赵岩拍案叫绝,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酒气喷在我脸上,"来,陪老夫喝一杯!"我强忍厌恶,浅笑着斟了一杯酒:"赵大人请。 "赵岩一饮而尽,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领口。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若隐若现的疤痕,是我刚入行时被一个醉酒客人用烛台烫的。 从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如何在取悦男人时保护自己。"爹,您喝多了。"赵明德挤过来,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柳姑娘今晚是我的!"他手上的力道让我皱眉。 赵明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父亲权势横行霸道。上月他强占民女致人投井的案子, 硬是被压了下来。我早想给他个教训。"赵公子别急,"我娇笑着抽出手, 趁机将藏在指甲里的药粉弹入他的酒杯,"先饮了这杯解酒茶。"赵明德不疑有他, 仰头喝干。我知道不出半刻,药效就会发作——这药是我从西域商人那儿重金购得, 服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当众出丑却查不出原因。"柳姑娘,再为本公子弹一曲! "赵明德踉跄着扑来,我轻盈侧身避开。就在这时,那个清朗的声音从雅座传来:"赵兄, 天色已晚,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府?"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大厅为之一静。 崔琰不知何时已站在我们身旁,月白色的衣袖拂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淡淡的松墨香。 我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在油灯下苦读时,身上也是这种味道。"是新科状元崔琰崔大人! "席间有人低呼。我死死攥住琵琶,生怕自己失态。七年了, 这张脸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他眉心的那颗小痣,笑起来时左颊的酒窝, 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今他更加俊朗,气度不凡,腰间玉佩显示他已非当年那个穷书生。 崔琰扶着赵明德,不着痕迹地挡在我与他之间:"赵兄,令尊正在府中等你商议要事, 莫要耽搁了。"奇怪的是,原本躁动不安的赵明德竟安静下来,乖乖跟着崔琰向外走去。 药效这么快就被压住了?我暗自诧异。临出门前,崔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礼貌而疏离,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心沉到谷底——他真的不记得我了?还是装作不认得? "柳姑娘受惊了。"***刘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假笑, "那位崔大人可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听说丞相大人很赏识他呢。 "我强作镇定:"妈妈认识崔大人?""哎哟,这样的人物谁不认识?"刘妈妈压低声音, "听说丞相有意招他为婿呢。姑娘可要把握机会,这样的贵人手指缝里漏点银子, 都够咱们吃半年了。"我勉强笑了笑,借口身体不适告退。回到闺房,我立刻闩上门, 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七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心死,没想到再见他时, 那些刻意埋葬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六岁那年,崔琰租住在我家隔壁。 他总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读书,我则躲在窗后偷看。有一天,我的绣帕被风吹到他脚边, 他拾起来,在上面题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托小童送还给我。后来我们常在槐树下相会。 他教我念诗,我给他绣香囊。他说我手巧,说我才情不输男儿,说等他高中就娶我过门。 我信了,在一个月夜把身子给了他。三个月后,当我发现自己有孕时,他却说要进京赶考。 "等我高中回来,一定风风光光娶你。"他捧着我的脸承诺, "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我要教他读书识字,将来也考个功名。"我***泪点头, 不敢告诉他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父亲早逝,母亲卧病在床,哪来的银子给他赶考?三天后, 我瞒着母亲去了城西的醉仙楼。***看我模样周正,出了五十两银子买我初夜。 那晚的客人是个行商,完事后丢下二十两银子就走了。我攥着这些钱, 想着足够崔琰赶考的路费了。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接客赚的每一文钱都托人捎给崔琰。 当我收到他中举的喜讯时,肚子已经显怀。我天真地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却等来他迎娶丞相千金的消息。而我们的孩子,在出生三天后就夭折了, 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我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簿。这是醉仙楼的私账, 也是我七年来的心血。翻到特定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癸卯年三月初六,收柳氏女, 银五十两。""同月十二,柳氏女接客,得银二十两。""四月至六月, 柳氏女所得银两,尽数托付崔生赶考。"指尖轻抚那熟悉的字迹,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我破碎的青春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已是三更。我擦干眼泪,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缕用红绳扎着的青丝, 和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壬寅年腊月初八寅时"——我们孩子的生辰八字, 也是他离世的日子。这八字本该绣在崔琰随身佩戴的香囊夹层里,是我亲手缝制的。 若他真如传言即将成为丞相女婿,为何还戴着这个足以毁他前程的证物?我走到铜镜前, 看着镜中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二十八岁的柳梦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傻丫头, 而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花魁,能在谈笑间让权贵倾家荡产。"崔琰,"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冷笑, "既然老天让我们重逢,我定要你记起所有承诺,付出所有代价。"我摘下鬓边的牡丹, 一片片撕碎花瓣。鲜红的花汁染红了指甲,像极了那晚我生产时身下渗出的血。 第二章一连三日,我派小厮盯着崔琰的动向。"姑娘,崔大人每日辰时入翰林院,酉时出宫, 途中必经过朱雀大街的墨韵斋。"小丫鬟翠儿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 "昨***在斋中买了上好的松烟墨,掌柜说他是常客。"我摩挲着茶杯边缘, 茶汤里映出我紧蹙的眉头。崔琰从前就爱书法,常说自己若能中举, 第一件事就是买一方好砚。如今他贵为状元,想必书房里堆满了名贵文房。"备轿, 我要去墨韵斋。"翠儿瞪大眼睛:"姑娘要出门?刘妈妈那边...""就说我去买胭脂。 "我打断她,从妆匣里取出一锭银子,"你留在楼里,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子不适在休息。 "半个时辰后,我戴着轻纱帷帽站在墨韵斋门前。这家店铺是京城老字号, 门楣上"铁画银钩"的匾额还是先帝御笔。我故意在柜台前徘徊, 挑选着根本不需要的笔墨纸砚。"这位姑娘需要什么?小店新到了湖州狼毫, 最适合作工笔画。"掌柜殷勤地迎上来。我正要答话,门口风铃轻响, 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入店中。崔琰今日穿着靛青色官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比三日前在醉仙楼时更显清俊,眉宇间那股书卷气丝毫未改。"崔大人来了! 您订的《兰亭集序》拓片刚到,老朽这就去取。"掌柜连忙转身去里间。崔琰这才注意到我, 礼貌地点头致意。我故意让手中的丝帕飘落在地,他弯腰拾起,递还给我时,目光忽然一凝。 这方帕角绣着并蒂莲——与七年前他题诗的那方一模一样。 "姑娘这帕子..."他声音微颤。我缓缓掀起帷帽, 露出练习过千百次的陌生微笑:"大人认得这绣样?"崔琰瞳孔骤缩, 随即恢复如常:"只是觉得眼熟。姑娘绣工精湛,这莲花栩栩如生。"他竟装作不认识我! 我强忍心头刺痛,故作随意地抚了抚鬓发:"听闻崔大人书法冠绝京城,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姑娘谬赞了。"他后退半步,与我拉开距离,"在下不过略通皮毛, 不敢当"冠绝"二字。"掌柜捧着锦盒回来,见状笑道:"崔大人过谦了。 这位姑娘方才正挑选文房,不如您给些建议?"崔琰面露难色,目光游移不定。 我几乎能听见他脑中盘算如何脱身的声音。正当僵持之际,店外传来一阵喧哗。"崔兄! 果然在此!"一个锦衣公子大步进来,拍着崔琰肩膀,"李相爷正四处寻你呢, 说是要商议婚期!"婚期?我手指一颤,茶杯差点脱手。崔琰脸色微变, 迅速向那公子使了个眼色。"宋贤弟慎言。"他转向我拱手,"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我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宋公子好奇地打量我:"这位姑娘是...""不过是路过的客人。"掌柜连忙打圆场, "宋大人也来选文房?"离开墨韵斋,我让轿夫绕道朱雀大街,停在丞相府斜对面的茶楼。 二楼雅间视野极佳,能将丞相府大门尽收眼底。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崔琰的轿子停在府前, 他整了整衣冠,步履从容地踏入那朱漆大门。"姑娘,咱们回吧?"轿夫小声提醒, "这地方..."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丞相府周边多有暗哨, 一个青楼女子在此逗留确实惹眼。我正要放下帘子,忽见崔琰在门槛处微微踉跄, 腰间香囊被门环勾了一下,穗子散开。他匆忙系好,却不知那香囊的纹样已深深刻在我眼底。 那是我用自己头发掺着金线绣的鸳鸯戏水图!天下绝无第二只!回到醉仙楼,我直奔内室, 从床底暗格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褪色的香囊,与我今日所见一模一样, 只是更加陈旧。颤抖的手指挑开内衬,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写着"壬寅年腊月初八寅时"——我们孩子的生辰八字。崔琰竟还戴着这个香囊! 他即将成为丞相女婿,却随身带着足以毁掉这门亲事的证物?是念旧情, 还是...另有隐情?"柳姑娘,刘妈妈让您过去一趟。"翠儿在门外轻唤。 我匆忙收好物件,整理妆容去见***。刘妈妈正在账房拨算盘,见我进来, 眯起那双精明的眼睛:"听说你今日出门了?""去买些胭脂。"我垂眸答道。 "是去"偶遇"崔大人了吧?"她冷笑,"别以为我老眼昏花。那崔琰是什么人物? 新科状元,翰林院红人,马上要当丞相女婿的!你一个青楼女子,也敢攀这样的高枝? "我咬住下唇不答。刘妈妈起身绕着我转了一圈,突然扯开我的衣领, 露出锁骨上那处疤痕:"忘了这是怎么来的?七年前礼部侍郎喝醉了,差点要了你的命! 这些达官贵人表面光鲜,背地里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崔琰若真认得你,为何装作不识? "我猛地抬头:"妈妈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打听。"她松开手, 语气缓和下来,"梦梅啊,你在醉仙楼七年,我待你不薄。别为个负心汉毁了自己。 崔琰这样的人物,咱们得罪不起。"我沉默地整理衣领。刘妈妈叹了口气, 从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我:"墨先生派人送来的,说明日未时要来对弈。"墨先生。 这个名字让我精神一振。这位神秘客人每月初一来醉仙楼,只点我陪他下棋,从不过夜。 他棋风凌厉,谈吐不凡,虽从不透露身份,但我猜他与朝中要员有密切往来。有次他醉酒, 曾无意中提起正在查一桩贪腐大案。或许...他能帮我查清崔琰的底细。次日未时, 墨先生如约而至。他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一双手骨节分明, 执棋时有种杀伐决断的气势。今***穿了一件寻常的藏青长衫, 腰间却悬着一枚看似普通实则价值连城的古玉。"柳姑娘心不在焉啊。"刚落三子, 他就看穿我的状态,"可是遇到了烦心事?"我勉强一笑:"先生慧眼。昨夜没睡好, 有些倦怠。"他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地问:"听说前日崔琰崔大人去了醉仙楼? "我心头一跳,佯装平静:"先生消息灵通。崔大人只是送赵公子回府,并未久留。""哦?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姑娘与崔大人...可曾相识?"棋子在我指尖颤动。 墨先生看似随意的问题背后,分明带着试探。我谨慎应对:"崔大人是状元郎, 小女子怎会认得?""是么。"他轻笑,"那姑娘可知崔琰与李丞相的联姻, 牵涉朝中多大利益?"我手一抖,白子落错了位置。墨先生立刻抓住破绽,一连吃掉我五子。 棋盘上形势急转直下,就像我此刻的心绪。"先生对朝中之事很是了解。"我试探道。 "略知一二。"他抿了口茶,"崔琰这人不简单。表面看是寒门学子平步青云, 实则..."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转而谈起近日京城流传的一桩奇案。对弈结束时, 我已输了整整二十子。墨先生临走前,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姑娘若有兴趣, 可看看这个。"待他走后,我翻开册子,发现是一本朝中官员名录。 崔琰的名字旁用朱砂批了"癸卯年恩科"几个小字, 下面还有一行更细的字迹:"疑与漕运案有关"。漕运案? 这不是去年震动朝野的贪腐大案吗?据说涉案官员多达二十余人, 最终却只问罪了几个小角色。难道崔琰...我猛然合上册子,心跳如鼓。窗外暮色四合, 醉仙楼渐渐热闹起来。姑娘们的娇笑声、客人的劝酒声、丝竹管弦之声交织在一起, 而我却仿佛置身事外,脑中全是那个绣着鸳鸯的香囊。入夜后,我再次取出那本青楼账簿, 翻到记录我卖身银两的页面。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已经淡了, 但那些数字依然清晰可辨:"癸卯年三月初六,收柳氏女,银五十两。""同月十二, 柳氏女接客,得银二十两。""四月至六月,柳氏女所得银两,尽数托付崔生赶考。 "指尖轻抚这些冰冷的数字,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每一笔银两背后, 都是我破碎的尊严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崔琰用这些钱买了考卷、笔墨、行装, 一路高中状元,如今又要迎娶丞相千金,而我...我擦干眼泪,对着铜镜细细描画眉眼。 镜中人朱唇皓齿,眼波流转,哪还有半点当年那个纯真少女的影子?七年的风尘生涯, 早已将我打磨成另一副模样。"崔琰,"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既然你装作不识, 那我便陪你演这场戏。只是不知当你的新娘看到那只香囊里的八字时,会作何感想?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我推开窗户,任凭雨水打湿脸颊。恍惚间, 仿佛又看见那年槐树下,青衫书生捧着我的脸说:"等我回来娶你。"闪电划破夜空, 照亮我唇边冰冷的笑意。这场戏,才刚刚开始。第三章五日后,醉仙楼张灯结彩, 为礼部侍郎贺寿。我坐在铜镜前,将一支金镶玉的步摇斜***鬓。镜中人眉如远山, 唇若涂朱,眼角用胭脂勾勒出微微上挑的弧度,既妩媚又不失端庄。 这是京城贵妇们时兴的"飞霞妆",我特意托人从丞相府丫鬟那里打听来的式样。"姑娘, 崔大人已经到了。"翠儿小跑进来,递上一张洒金帖子,"这是方才门房收到的, 说是给您的。"我展开帖子,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酉时三刻,后园竹亭一叙。 "落款是一个"琰"字。笔迹依旧挺拔如松,却比七年前多了几分凌厉。我冷笑一声, 将帖子凑到烛火上烧成灰烬。"告诉刘妈妈,今晚我弹《陌上桑》。 "翠儿瞪大眼睛:"可侍郎大人点名要听《霓裳羽衣》...""就弹《陌上桑》。 "我斩钉截铁地说,指尖不自觉地抚过琴弦。这首曲子是崔琰离乡前夜,我们共同谱写的。 他填词,我谱曲,约定等他高中归来时一起合奏。如今词句我已记不清了, 但旋律却深深刻在骨子里,七年未弹,一个音符都不曾忘记。大厅里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我抱着琵琶缓步登场,目光扫过席间,立刻锁定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崔琰坐在主宾席下首, 正与身旁官员低声交谈。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长衫,腰间玉带上系着的香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梦梅献丑了。"我微微欠身, 指尖拨动琴弦。《陌上桑》的前奏缓缓流淌,如泣如诉。我刻意放慢节奏, 让每个音符都清晰可辨。弹到第三段时, 席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崔琰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碎成数片。"崔大人无碍吧? "礼部侍郎关切地问。崔琰面色苍白,勉强笑道:"下官一时手滑,惊扰诸位了。 "我假装没看见他的失态,继续弹奏。当最后一个余音消散,满堂喝彩声中, 我捕捉到崔琰匆忙离席的背影。他走得太急,连随身玉佩都落在了桌上。 "柳姑娘琴艺越发精进了!"礼部侍郎拍案叫绝,"这曲子老夫从未听过,可是新谱的? "我垂眸浅笑:"是旧曲新弹,让大人见笑了。"宴席散后,我借口更衣, 独自来到后园竹亭。夜露沾湿了石阶,我提起裙摆,小心地避开青苔。竹亭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明灭。"你来了。"崔琰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吓得我差点惊叫出声。他站在竹亭阴影处,月光只照亮他半边脸庞,显得轮廓格外分明。 七年岁月在他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却无损那份书卷气。"崔大人好雅兴。"我刻意拉开距离, "深夜约见风尘女子,不怕传出去有碍官声?"他向前一步, 月光立刻照亮了他紧蹙的眉头:"梦梅,别这样。""梦梅?"我冷笑,"崔大人认得我? 那日在墨韵斋,大人不是装作素不相识吗?""我..."他语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香囊,"我有苦衷。""苦衷?"我猛地扯下他的香囊, "就像你留着这个,却要娶丞相千金一样的苦衷?"崔琰脸色大变,伸手要夺。我闪身避开, 利落地挑开香囊内衬。那张泛黄的纸条还在,上面"壬寅年腊月初八寅时"的字迹已经模糊, 但依稀可辨。"我们的孩子若是活着,今年该上学堂了。"我声音发抖,"他死的时候, 你在哪里?你金榜题名时,可曾想过是谁供你赶考的银两?"崔琰面如死灰, ***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我继续道:"我接第一个客人那晚,痛得咬破了嘴唇。 ***说新人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我忍了,因为想着你在赶考, 需要银子...""别说了!"他突然低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以为我愿意吗? 当年我进京赶考,刚出城就被山匪劫了,是你托人捎来的银子救了我一命。 我发誓要高中回来娶你,可放榜那天..."他声音哽咽,松开我的手, 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我展开一看, 竟是我七年前的笔迹:"琰郎如晤:妾已另嫁富商为妾,勿念。所赠银两,权当赎身之资。 今生缘尽,来世再续。""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崔琰苦笑:"我当时也不信,连夜赶回县城,却听说你全家搬走了。后来我多方打听, 才知你...入了青楼。我以为你是自愿的,一气之下回了京城, 直到那日在醉仙楼..."我浑身发抖,脑中一片混乱。谁伪造了这封信? 为什么要拆散我们?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 但最让我心寒的是崔琰的态度——他竟如此轻易就相信我会另嫁他人?"所以现在呢? "我强忍泪水,"你知道真相了,打算如何?"崔琰沉默良久, 终于艰难开口:"我与李**的婚约...已无法更改。但我会常来看你, 补偿...""补偿?"我尖声打断他,"用你施舍的银两?用你偷情的快活?崔琰啊崔琰,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学会这个?"他羞愧地低下头,月光照在他发顶,映出一圈灰白。 我这才注意到,不到三十的他竟已有了白发。"梦梅,朝中局势复杂, 我身不由己..."他试图解释。"够了!"我将香囊砸在他胸口,"留着你的苦衷吧。 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他的手掌依然温暖干燥, 就像当年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一样。"至少让我帮你赎身。"他急切地说, "你开个价..."我狠狠甩开他的手:"我柳梦梅卖身一次是年少无知,绝不会卖第二次! 崔大人请回吧,免得耽误了锦绣前程。"回到房中,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摸索着从床底取出那本青楼账簿,紧紧抱在胸前。账本边缘已经起毛, 就像我千疮百孔的心。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我擦干眼泪,开始细细回想崔琰的话。 那封假信是谁的手笔?他口中的"身不由己"又是什么意思? 更重要的是——他明知我卖身供他赶考,为何还愿意戴着那个香囊?我隐约感觉, 崔琰隐瞒的事情,远比他承认的多得多。次日清晨,翠儿急匆匆跑来:"姑娘,不好了! 昨夜有人在后园看见您和崔大人...现在楼里都传遍了!"我心头一紧:"谁看见的? ""厨房帮工的小六子,他说...说您和崔大人拉拉扯扯,很是亲密。"翠儿绞着衣角, "今早丞相府派人来打听消息,刘妈妈正应付着呢。"我手中的梳子"啪"地断了。 丞相府耳目果然灵通,这么快就得到风声。正思索对策,房门突然被推开, 刘妈妈铁青着脸闯进来。"柳梦梅!你干的好事!"她将一封信拍在桌上, "丞相府大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李**邀你明日过府一叙!"我强自镇定:"妈妈别急, 我自有应对之策。""你拿什么应对?"刘妈妈咬牙切齿,"那是丞相千金! 动动手指就能让醉仙楼关门大吉!我早警告过你别招惹崔琰...""妈妈,"我打断她, "您觉得李**为何不直接处置了我,反而要请我过府?"刘妈妈一愣。 我继续道:"因为她不确定崔琰对我的态度。若我贸然拒绝,反倒显得心虚。 "我拾起那封烫金请帖,"我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刘妈妈将信将疑地走了。 我立刻唤来翠儿:"去告诉墨先生,我要见他,越快越好。"墨先生午后便至, 依旧是一袭青衫,手执折扇。听完我的叙述,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茶盏:"李如兰此女不简单。表面温婉贤淑,实则心狠手辣。 上月有个丫鬟不小心打碎她心爱的玉簪,第二天就被发现投了井。 "我倒吸一口冷气:"先生与丞相府有往来?""谈不上往来。"他轻描淡写地说, "不过略知一二。李如兰突然邀你,必有所图。你且告诉我,崔琰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我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他常与几位官员密谈,我留心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列着五六位朝臣的名字。墨先生扫了一眼, 眉头微挑:"有意思...这些都是漕运案涉案官员的亲友。崔琰表面上是丞相准女婿, 私下却在调查此案?""漕运案?"我心头一震,"就是去年那桩贪腐大案?""不错。 "墨先生压低声音,"此案牵连甚广,最终却只问罪了几个小角色。有传言说, 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他突然收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窗棂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明***去丞相府,务必小心。"墨先生匆匆起身, 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牌塞给我,"若遇危险,将此物示人,或可保命。"他离开后, 我仔细端详那枚玉牌。通体洁白,正面刻着"御赐"二字,背面是一条盘龙。 这分明是皇室之物!墨先生究竟是谁?入夜后,我辗转难眠。窗外雨声淅沥,我索性起身, 翻开那本青楼账簿。在记录我卖身银两的页面边缘, 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漕银三十万两,癸卯年四月,疑入李府。 "这笔迹陌生又熟悉——像是我的字,却又多了几分老练。我何时写过这个?为何毫无印象? 雨声中,隐约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我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醉仙楼后门, 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搬运着什么。借着闪电的光亮,我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丞相府的管家!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明日之约,恐怕是场鸿门宴。而崔琰与漕运案的关联, 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深...第四章丞相府的马车准时停在醉仙楼门前。我深吸一口气, 扶了扶鬓边的珍珠步摇。今日我特意打扮得端庄素雅——月白色襦裙,外罩淡青色纱衣, 发髻只简单绾起,插一支银簪。这是良家女子常见的装束, 与我在青楼中的艳丽形象截然不同。"姑娘,该上车了。"翠儿小声提醒, 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转身对刘妈妈说:"若我酉时未归, 就把墨先生给的玉牌送到御史台张大人府上。"刘妈妈面色凝重地点头。 她今日难得没敷脂粉,眼下两道青影显得格外憔悴。昨夜那辆神秘马车走后, 她带人彻查了醉仙楼每个角落,却什么也没发现。"记住,无论李如兰问什么, 你都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刘妈妈最后替我整了整衣领, "与崔大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毫无瓜葛。"我苦笑一声。这话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 但表面功夫总要做足。丞相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宏伟。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 眼珠是用琉璃镶嵌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穿过三道仪门,领路的丫鬟才带我来到后花园。 时值初夏,园中芍药盛开,远远就闻到浓郁的花香。"柳姑娘到了。"丫鬟在凉亭前止步。 凉亭里坐着三位华服女子,正在品茶。见我到来,中间那位身着绛紫纱裙的女子缓缓起身。 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算不上绝色, 但通身的气派令人不敢直视——这便是丞相千金李如兰了。"久闻柳姑娘才貌双全,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如兰声音柔婉,眼神却冷得像冰。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李**谬赞了。梦梅不过风尘陋质,怎敢当**如此夸奖。""坐吧。 "她示意我坐在下首,"听闻姑娘琴艺超群,连崔大人都赞不绝口呢。 "崔琰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刻意的亲昵。我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 垂眸道:"崔大人抬爱了。醉仙楼比梦梅琴艺好的姐妹多的是。""是么?"李如兰轻笑, 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那这帕子上的并蒂莲,也是姑娘随手绣着玩的?"我心头一震。 这正是我在墨韵斋"偶遇"崔琰时用的那方帕子!崔琰竟将它交给了未婚妻?"针线粗陋, 让**见笑了。"我强自镇定。李如兰突然变了脸色,将茶盏重重一放:"柳梦梅,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与崔琰的旧事,我早已知晓。今日请你来,是要你做个选择。 "我握紧袖中的玉牌,静待下文。"这是一百两黄金的银票。"她推过一个锦囊, "足够你离开京城,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只要你从此消失,过往种种,我概不追究。 "我盯着那个绣着金线的锦囊,忽然想笑。一百两黄金,确实是大手笔。 七年前我卖身才得了五十两银子,如今身价竟涨了百倍。"若我不答应呢?"我轻声问。 李如兰眼中寒光一闪:"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你应该听说过上月投井的那个丫鬟? "亭中气氛骤然凝固。我慢慢站起身,直视她的眼睛:"李**,梦梅虽出身卑贱, 却也不是吓大的。醉仙楼能在京城立足七年,自有它的道理。"我故意露出袖中玉牌一角, "今日多谢款待,告辞了。"李如兰面色陡变,显然认出了那御赐之物。她猛地站起, 带翻了茶盏:"你...你究竟是谁的人?"我没有回答,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想必是她怒极摔了茶具。回醉仙楼的路上,我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今日虽是险胜一局,但梁子结下了,李如兰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刚到楼前, 就看见刘妈妈在门口焦急张望:"梦梅!你可算回来了!崔大人等了你一个时辰, 正在听雨轩呢!"崔琰?我刚从丞相府脱身,他就来了?是巧合, 还是...听雨轩是醉仙楼最僻静的雅间,平日只接待特殊客人。推门进去, 只见崔琰临窗而立,背影挺拔如松。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我猜他从未见过我这般良家女子的打扮。"听说你去丞相府了? "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我反手关上门,冷笑道:"崔大人消息灵通啊。怎么, 未婚妻告状了?""梦梅,别这样。"他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我是来提醒你, 李如兰此人心狠手辣,你千万小心。"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通体碧绿, 毫无杂质,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我忽然想起七年前,他送我的一对木雕耳坠, 说是等有钱了再换好的。如今他果然兑现了承诺,可惜..."崔大人这是何意? "我故意把玩着耳坠,"贿赂我?封口费?""是赔罪,也是保护。"他目光灼灼, "戴上这对耳坠,李如兰就知道你是我护着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竟以为区区首饰就能保我平安?更可笑的是,他还活在我们年少时的梦里, 以为我仍是那个会为他一句情话就神魂颠倒的傻丫头。"那就多谢崔大人了。"我合上锦盒, 假意收下,"若无他事,梦梅告退了。""等等。"他拦住我,"墨先生是什么人? 你为何会有御赐玉牌?"我心头一跳。他怎会知道玉牌的事?除非...李如兰告诉他的。 看来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比表面看起来要亲密得多。"崔大人管得太宽了。 "我推开他的手,"你我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梦梅,朝中局势复杂,你已卷入危险之中。告诉我实话,那本青楼账簿, 你还在保管吗?"账簿?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挣开他的手:"与你何干? ""若有人来讨要,千万不可交出!"他语气急切, "那账簿关系到..."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崔琰立刻噤声。刘妈妈推门进来, 满脸堆笑:"崔大人,礼部王大人到访,说是与您有约。"崔琰面色一僵, 匆匆整理衣冠:"我这就去。"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记住我的话, 保管好账簿。"我目送他离去,心中疑窦丛生。崔琰对账簿的紧张态度, 与李如兰对我的敌意,似乎都指向同一个谜团。而那本看似普通的青楼账簿, 莫非隐藏着什么秘密?当晚,我辗转难眠,索性取出账簿仔细翻看。 除了记录我卖身银两的那几页,其余都是醉仙楼日常收支,并无特别之处。 正当我准备放弃时,忽然发现账簿最后几页有被撕掉的痕迹, 残留的纸边上隐约可见半个红色指印。这是...血指印?我心头一颤,连忙点上蜡烛细看。 果然,在烛光映照下,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淡淡的痕迹,像是曾经写过字又被擦去。 我试着用炭笔轻轻涂抹,一行模糊的字迹逐渐显现:"癸卯年五月,收漕银三千两, 记入李府西厢房..."我倒吸一口冷气。漕银?这不是朝廷拨给漕运的官银吗? 怎会记在醉仙楼的账上,又和李府扯上关系?正当我思索间,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跌倒。我警觉地吹灭蜡烛,从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片刻寂静后, 一阵微弱的啜泣声飘进窗来。我小心地推开窗,只见一个瘦小身影蜷缩在廊下, 月光照出她满脸的血痕——是新来的丫鬟小翠!"怎么回事?"我连忙将她拉进房。 小翠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此刻衣衫破烂,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鞭痕。她哆嗦着嘴唇, 半天才挤出话来:"赵...赵公子...他..."我立刻明白了。赵明德这个畜生, 竟连小丫头都不放过!我取来金疮药为她清理伤口,每碰一下她就疼得发抖, 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我柔声安慰,"明日我去跟刘妈妈说, 让你做我的贴身丫鬟。"小翠不可置信地抬头:"可...可赵公子说, 明日还要...""他不会再碰你了。"我冷冷地说,"我保证。"次日一早, 我直接找到刘妈妈要人。起初她还犹豫,怕得罪赵家,直到我亮出崔琰给的翡翠耳坠。 "这是崔大人赏的,够买十个丫鬟了吧?"我故意大声说,让周围人都听见, "小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谁敢动她,就是跟崔大人过不去。"这招果然奏效。不到半日, 醉仙楼上下都传遍了——柳梦梅是崔琰的心头好,连贴身之物都赠予她了。 我明知这是在利用崔琰,却已顾不得那么多。午后,墨先生如约而至。听完我的叙述,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崔琰特意提醒你保管账簿? 有意思...看来那本账簿确实关键。""先生知道些什么?"我追问。"不多。 "他讳莫如深地笑笑,"不过去年漕运案案发后,涉案的几个青楼账簿都不翼而飞。 有人猜测,真正的账目被巧妙地分散记录在多家青楼的日常账本中。 "我心头一震:"所以醉仙楼的账簿...""可能记录了一部分赃款去向。 "墨先生压低声音,"柳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小心。崔琰表面是丞相准女婿, 实则可能是..."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小翠的惊叫。我冲出门去,只见她瘫坐在地, 面前摊着一个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死老鼠!"谁送来的?"我厉声问。 "不...不知道..."小翠哭着说,"刚才就在门口..."盒底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多管闲事者,死!"墨先生捡起纸条,面色阴沉:"李如兰的警告。 她不敢直接动你,就从你身边的人下手。"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李如兰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她错了,这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小翠,去请刘妈妈来。 "我冷静地吩咐,"就说我要在三日后的花魁赛上弹新曲子。 "墨先生挑眉:"你要公开挑衅李如兰?""不,"我从妆奁中取出那对翡翠耳坠, "我要让崔琰亲自告诉我,那本账簿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花魁赛是醉仙楼一年一度的盛事,届时京城达官贵人都会到场。崔琰作为新任翰林院编修, 必然在邀请之列。而我,要为他准备一份特别的"惊喜"。当夜,我取出珍藏多年的曲谱, 开始练习那首《陌上桑》。这一次,我要把当年未唱完的词,一字不漏地唱给他听。 尤其是最后那句——"君若负我,血债血偿。"第五章花魁赛前夜,醉仙楼灯火通明。 我对着铜镜,将崔琰送的翡翠耳坠戴上。镜中人一袭大红纱裙, 金线绣的牡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与耳坠的碧绿相映成趣。这是刻意为之的艳丽, 与三日前去丞相府时的素雅形成鲜明对比。"姑娘,崔大人已经到了,正在雅座。 "小翠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这是方才门房送来的,说是给您的。"我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支金镶玉的凤钗,做工精细,凤眼中嵌着两颗红宝石,在灯光下如血般鲜艳。 盒中附着一张纸条:"愿卿如凤,一鸣惊人。——琰"我冷笑一声,将凤钗随手***发髻。 崔琰倒是会做表面功夫,一边与丞相千金谈婚论嫁,一边给我送这等贵重首饰。 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为支木钗就欢天喜地的小姑娘?"小翠,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打听到了。"小翠压低声音,"崔大人近日在查去年漕运案的卷宗, 常与刑部员外郎周大人密谈。周大人今晚也来了,就坐在崔大人旁边。"我眉头一挑。 漕运案?这不正是墨先生提到的案子吗?看来崔琰与此案关联匪浅。 "还有..."小翠犹豫了一下,"听说前日有御史弹劾崔大人狎妓, 说他频繁出入醉仙楼有辱官箴。"我手上的梳子一顿:"谁弹劾的? ""好像是...姓张的御史。"小翠不确定地说,"刘妈妈说,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中弹劾从不无缘无故,尤其崔琰这样的新贵, 更不会轻易被人针对。除非...有人想给他施压。大厅里已是宾客满座。 我抱着琵琶缓步下楼,目光扫过全场,立刻锁定了崔琰所在的位置。他今日穿着靛蓝色官服, 在一众华服宾客中显得格外醒目。身旁坐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刑部员外郎周大人。 "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梦梅献丑了。"我在琴案前坐下,指尖轻抚琴弦。 今晚我准备的并非《陌上桑》,而是一首新谱的《霓裳怨》。曲调哀婉缠绵, 讲述一个女子被负心人抛弃后化为厉鬼复仇的故事。 我刻意在曲中融入了《陌上桑》的几个关键音符,看崔琰能否听出来。琴声响起, 满座渐渐安静。弹到第三段时,我故意抬头,与崔琰四目相对。他果然神色一凝, 手中酒杯微微倾斜,洒出几滴酒液。他听出来了,那些只属于我们两人的音符。曲终时, 满堂喝彩。我盈盈起身行礼,目光不经意扫过二楼雅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栏而立。 墨先生!他今日换了装扮,一袭玄色长衫,几乎融入阴影中, 唯有手中折扇偶尔闪过一道冷光。"柳姑娘此曲哀怨动人,不知可有词句相配? "崔琰突然开口。我心中一动,机会来了。我轻咬下唇,做出一副羞怯模样:"确有一词, 只是词句粗陋,恐污了各位清听。""但唱无妨!"席间众人起哄。我深吸一口气, 朱唇轻启:"曾记槐前誓,月下约三生。君今踏青云,妾骨已成尘。若问恨几许, 长江水不如。愿化青锋剑,斩尽负心人。"最后一句落下,满座哗然。这词写得直白露骨, 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负心汉了。崔琰面色煞白,手中酒杯"啪"地碎裂, 鲜血从指缝渗出——他竟然将杯子捏破了!"崔大人手伤了!"周员外惊呼。 我连忙取出绣帕上前:"大人恕罪,梦梅词句粗鄙,惊扰了。"崔琰任由我为他包扎, 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柳姑娘...好才华。""不过是闺阁怨语,让大人见笑了。 "我故意凑近他耳边,轻声道,"酉时三刻,后园老地方,我有要事相告。"不等他回应, 我转身离去,留下满堂窃窃私语。我知道,以崔琰的性格,必会前来一探究竟。而我要做的, 就是引他去一个地方——他的书房。酉时二更,我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小门溜出醉仙楼。 崔琰的宅邸在城东,离醉仙楼不远。我早已打听清楚,他今晚回府后会先去书房处理公文, 这正是我的机会。崔府比想象中好进。后墙有一棵老槐树,枝丫恰好伸入院内。 我攀着树干翻上墙头,轻盈地落在内院。月光如水,照出书房的窗棂——果然亮着灯! 我屏息靠近,从窗缝望去。崔琰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不时蘸墨。奇怪的是, 他右手缠着我包扎的绣帕,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运笔如飞。突然,他停下笔, 警觉地抬头:"谁?"我连忙蹲下,心跳如鼓。半晌, 只听他自言自语:"许是风声..."又继续书写。待他再次专注, 我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细竹管,轻轻吹入迷香。这是醉仙楼常用的助兴香料,量少可助眠, 量大则能致人昏睡。不过片刻,书房内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人倒在了桌上。我推窗而入, 崔琰果然伏案昏睡。案上摊着一封刚写了一半的信,我凑近细看, 顿时如坠冰窟——"...漕运一案,证据确凿,林大人贪墨属实。然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若贸然定罪,恐生变故。依学生之见,当先除其羽翼,可自其心腹赵御史入手。 学生已命人伪造赵与盐商往来书信,不日便可呈上..."我双手发抖。 这分明是在构陷忠良!崔琰口中的"林大人",正是去年漕运案中被弹劾的清流领袖林如海。 此人素有廉名,却因漕运案被贬边疆。如今看来,竟是遭人陷害?我继续翻看书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