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泡下,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在灶台边忙碌着。 是姐姐李丽华。 她正背对着门口,麻利地将一盘炒好的青菜盛出来。 这个场景,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可落在李向东眼里,却比世界上任何一幅名画都要温暖。 “姐,我回来了。” 李向东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丽华闻声转过身,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回来了?快去洗手,饭马上就好。” “好嘞。” 饭桌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盘咸菜疙瘩,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对于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家庭来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今天在厂里怎么样?累不累?” 李丽华一边给李向东夹菜,一边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那样呗,拧螺丝。” 李向东含糊地应着,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粥。 他不想让姐姐担心。 李丽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欲言又止。 “姐,有事就说,跟我还藏着掖着?” 李向东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李丽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向东......今天......王婶子又来找我了。” 王婶子,厂里有名的媒婆。 李向东心里咯噔一下。 “她又提那个供销社主任的儿子了?” “嗯。” 李丽华低下头,声音更小了,“王婶子说......男方家里对咱家挺满意的,就是......就是觉得你这个当弟弟的,在厂里当个学徒工,没什么大出息,怕以后......会拖累我。” 话音落下,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李向东扒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姐姐那张带着几分委屈和不安的脸。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从心底冒了出来。 又是这样。 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姐姐的婚事,就是因为他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一拖再拖,最后委身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男人。 凭什么? 就凭老子现在是个学徒工? 就凭老子现在一个月拿二十七块五的工资? 他妈的! 李向东紧紧握着手里的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姐,”他看着李丽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告诉王婶子,还有那个什么狗屁主任的儿子,他看不上我,老子还看不上他呢!” “这事你别管了,也别委屈自己。我以后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嫁给你自己喜欢的人!” “谁敢让你受半点委屈,我让他全家都过不好年!”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李丽华被弟弟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她感觉今天的弟弟,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他,虽然也懂事,但更多的是一种少年人的沉默和倔强,哪有现在这般......这般强大的自信? “向东,你......” “姐,信我。” 李向东打断了她的话,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顿饭,再也吃不出先前的温馨。 李向东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想要立刻就把钱砸在那家子人脸上的冲动。 国库券! 必须马上搞到第一桶金!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李丽华回自己房间备课去了,她还在上夜校,想考个文凭。 李向东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目光落在了墙角一个蒙尘的老物件上。 那是一把算盘。 红木的边框,乌黑的算珠,是父亲还在世时留下来的。 厂里的废铁都能跟他“哭诉”,那这把家里用了几十年的老算盘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必须搞清楚,自己这莫名其妙得来的能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到算盘前,学着下午在厂区后门时的样子,缓缓伸出手,却没有触碰它。 闭上眼睛。 屏住呼吸。 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面前的算盘上。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别急,别急...... 李向东在心里告诫自己,努力让心绪平复下来,想象着自己的意识像水一样,慢慢地流淌出去,去“触碰”那把算盘。 一秒。 两秒。 突然,一个苍老又带着浓浓怨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咳咳......呛死我了......这灰得有二两重了吧?” “天天把我扔在这角落里,骨头都快生锈了!” “想当年,老主人天天把我擦得油光锃亮,噼里啪啦的,那叫一个风光!现在倒好,成天跟蜘蛛网作伴......” “那个小兔崽子,上次还拿脚碰我!没大没小!” 成了! 李向东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 真的可以! 他真的能“听”到这把算盘在“说话”,或者说,在抱怨! 而且这一次,和下午听扳手抱怨不同,是他主动去“聆听”的。 这证明,这个能力是可控的!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将目光投向了屋里另一个更复杂的物件。 一台半旧的“红灯牌”收音机。 这是家里的宝贝,平时姐姐都舍不得多开,怕费电。 算盘的结构简单,只有珠子和框。 那收音机呢?里面有电容,有线圈,有喇叭......结构复杂了百倍,听到的又会是什么? 李向东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再次坐好,将目标锁定为那台收音机。 集中精神! 这一次,当他的意识“触碰”到收音机的瞬间,一股远比算盘庞大、混乱百倍的信息流,如同山洪暴发,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滋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嗡嗡嗡——电流......好舒服的电流......” “想唱歌......我想唱歌......旋转那个钮,快旋转啊!” “天线......我的天线好痒......信号......远方的信号......” “那个女主人唱歌真好听......那个男主人手太重了,每次都拍我!” 无数个念头,无数种情绪,混杂着电流的嗡鸣声和断断续续的电台信号,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在他的大脑里疯狂搅动。 这感觉,比下午在废铁堆旁还要难受! “呃......” 李向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烧红的钢钎狠狠扎了进去。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猛地收回精神,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从板凳上栽下去。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流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抹。 是血。 鲜红的鼻血。 “向东?你怎么了?” 姐姐李丽华听见动静,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到他满脸是血的样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没事,姐,没事......可能是天太热,有点上火。” 李向东慌忙摆手,扯过一张草纸胡乱地擦着鼻子,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意了。 看来这个“万物有声”的能力,并不是可以无限使用的。 聆听像算盘这种简单的东西,还算轻松。 可一旦目标换成收音机这种复杂的工业造物,对精神的消耗就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刚才那一下,几乎将他抽空。 这个金手指,有冷却时间,还有蓝条限制。 李向东靠在冰冷的墙上,头晕目眩的感觉慢慢退去,一股深深的迷茫却涌了上来。 这个能力,到底能用来干什么? 仅仅是用来听扳手抱怨腰不好,听算盘抱怨灰尘多? 或者,用它去赌石?去捡漏古董? 似乎......也只能用来搞钱了。 可搞钱之后呢? 让姐姐过上好日子,然后自己就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富翁?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另一个声音就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那是属于上辈子那个三十五岁工程师的执念。 他忽然想起,八十年代,国家为了从国外引进一台先进的数控机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想起,为了攻克一个小小的特种轴承,整个研究所的老师傅们熬白了多少头发。 他想起,那些外国专家高高在上的嘴脸,和他们口中“技术壁垒”的傲慢。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个时代,一个国家工业之魂的痛。 上辈子,他只是洪流中的一粒沙,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跟着憋屈。 可现在...... 他拥有了聆听万物的能力。 如果......如果他能听到一台机器的“心声”呢? 他能听到一台发动机在哪个零件上感到了“疲劳”。 他能听到一台精密机床在哪个轴承上感到了“不适”。 那意味着什么?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李向东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