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的气味很杂。鱼腥味,烂菜叶味,刚出笼的馒头热气。 简宁喜欢这种味道。 它有人气,有生活。能盖掉她身上那股漂白水和恐惧的味道。 “妈妈,买那个。”五岁的简安指着案板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好。”简宁掏出钱包,开始计算。 钱包里有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鱼十四块一斤,这条大概一斤半,二十一块。豆腐三块。青菜两块。回家坐公交一块。 够了。 她把零钱递给鱼贩。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伞,挡住了头顶的日光灯。 伞很大,很安静。 伞下的人也很安静。 周围的嘈杂声好像被吸走了。鱼贩的叫卖,大妈的砍价,孩子的哭闹,都消失了。 简宁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僵硬。 血液从指尖回流,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不敢抬头。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双黑色手工皮鞋。一尘不染。和这个菜市场格格不入。 五年了。 这个男人还是找到了她。 “简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不是叫她。是叫她儿子。 简宁猛地抬头。 萧聿。 他瘦了点,轮廓更锋利。眼睛还是那样,黑得像深渊,没有一点光。 他撑着伞,站在那里,不像来买菜的,像来收债的。 简安仰着头,好奇地看着这个高大的陌生男人。 萧聿的视线,从简安的脸上,慢慢移到简宁的脸上。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讶。 他的眼神,像一个猎人,终于看到了那只逃了很久、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猎物。 他甚至笑了一下。 嘴角上扬,一个极小的弧度。 “好久不见。”他说。 简宁的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会计的本能让她开始疯狂计算。 被他找到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 他动用的人力,财力,时间成本。 她逃跑的路线,换过的三个城市,四份工作。 一切数据都在崩盘。 “你……”她终于挤出一个字。 萧聿没理她。 他弯下腰,看着简安,声音放柔了一点。 “你叫简安?” 简安点点头,抓紧了简宁的衣角。 “我叫萧聿。”萧聿说,“是你爸爸。” 简宁浑身的血,瞬间凉透。 “他不是!”她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变形。 萧聿直起身,终于正眼看她。 “哦?”他尾音上挑,带着一丝嘲讽,“你算一下,他不是我儿子的概率,是多少?” 简宁的嘴唇颤抖。 是零。 简安的眉眼,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跟我走。”萧聿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不!”简宁把简安死死护在身后。 周围的人开始围观。指指点点。 “家庭纠纷啊。” “这男的看起来好有钱。” “抢孩子?” 萧聿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身后,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无声地站在他两侧。 整个菜市场,安静了。 鱼贩把剁鱼的刀,悄悄放下了。 “简宁。”萧聿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他离她很近。 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烟草和木质香水的味道。 “五年前,你从我那走,没打招呼。” “我公司的账,从你走后,乱了三个月。” “我找了你五年。动用的人力,一千三百二十七人。花费,九千七百八十四万。” 他每说一句,简-宁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数字,对她来说,不是炫耀,是审判。 “还有……” 他的手,伸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 力气很大。 简宁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 “你偷了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件事。” “一,我的东西,别人乱碰。” “二,我的账本上,有坏账。”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 “你,简宁,就是我萧聿账本上,第一笔,也是唯一一笔坏账。” 他松开手。 用一张白色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扔在地上。 “你不是爱算账吗?” “走吧。” “回去,我们把这五年的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