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手筋脚筋被悉数挑断,再用浸过黑狗血的桃木楔钉透心脏。 高僧曾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此一来,少夫人莫说害人,只怕连厉鬼都做不得了。 可如今...... 裴幼薇一身血红嫁衣,好端端地坐在棺材里,头上的金玉步摇还在窸窣作响。 下人傻眼过后,纷纷夺门而逃。 “有鬼啊——” “快来人啊——” “三少夫人尸变了——” 裴幼薇垂眸,这是一口合葬棺,旁边的玉枕上还躺着一个满脸淤青的少年。 是她的亡夫,琅琊王氏嫡支的三公子王颖。 半年前,年仅十八的王颖突发恶疾,一病不起,琅琊王氏延请天下名医,还是对他的身体束手无措。无奈之下,王氏听信术士之言,采纳了冲喜之策。 而裴幼薇,低等士族的庶女,被献于琅琊,凑成了这个“喜”。 裴幼薇和尸体待在一处,并不害怕,她提起袖口,小心翼翼地去擦王颖嘴角的灰尘。王颖是个好人,洞房花烛夜时,他掀了盖头,对泪流满面的她低声道歉。 他说,他对不起她,但他会努力活地久一些,哪怕在世一日,他也会尽到一日的责任。 王颖对她真的很好,锦衣玉食,仆婢成群,她差点儿就过上好日子了。 可惜,美梦虽好,总有要醒的时候。随着王颖的油尽灯枯,她面对的,是整个琅琊王氏的怒火。 “难得我儿喜欢,也是你的一场造化。” 婆母满目憎恨地看着她,让她和王颖阴婚,去阴曹地府继续做夫妻。 世家大族嘛,做事总是很讲究的。 怕她惨死之后怀恨在心,怕她不肯再用心伺候王颖,他们还额外请了九九八十一位高僧为两人超度。 其实没必要。 裴幼薇俯下身,熟络地为王颖抚平皱了的玉带。 她才不恨王颖,王颖,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婚后的半年,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眼泪又坠了下来,裴幼薇忙用手接了,王颖爱干净,若是滴在他的脸上,他又要不高兴了。 他若是不高兴了,就不说话,闷不吭声,谁来也不搭理。 等他气消了,他又会跑过来笑着问,“夫人晚膳想吃什么?吃玉骨鱼好不好?那个很养颜的......” 裴幼薇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裴幼薇忽地伏在王颖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夫君,你为什么不要我——” 裴幼薇声嘶力竭地哭起来,王颖没有再同往日一样,笑着摸摸她的头。 “你为什么不要我,我愿意和你再做夫妻的,可你为什么不要我——” 灵堂之上。 女子绝望的哭声撕人心肺,刚刚赶来的众人都怔住了。 弱不禁风的女子死死扳着棺材,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四五个婢女婆子齐上阵,都把她拉不出来。 “不要——” 王颖刚死,裴幼薇受尽酷刑,尚未觉出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阴阳相隔,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夫君他喝完药要偷偷吃一颗蜜饯,我不在他就吃不到了,吃不到蜜饯他就不肯喝药了......” 裴幼薇抱着王颖的尸首,悲痛欲绝,“求你们,杀了我,我要去找夫君,求求你们了——” 明夫人愣了半晌,忍不住掉下泪来。 都是冤孽,这个儿媳,她原本也...... 唉。 二房的庞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大嫂,颖儿是个孝顺孩子,幼薇都死了,他还要把人送回来,他是怕没人在您膝下尽孝呢。” 明夫人沉默不语。 一旁的王嘉撩衣跪地,“大伯母,求您饶了三嫂,三嫂她都死过一回了,三哥为人最是良善,求您让他安心走吧,大伯母——” 王嘉用力磕头,头上转瞬就青了一片。 明夫人抬头看去,裴幼薇依旧抱着王颖,她呆呆地靠着棺材,双目无神,外面的纷纷扰扰半刻都达不到她的眼底。 “可颖儿喜欢她,我这个做娘的,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明夫人敛了怜悯,右手慢慢抬起。 “伯母——” 王嘉还要苦苦哀求,结果被庞氏硬拉了起来。 这都是命,他们娘俩已经尽力了,再者那裴幼薇......已经万念俱灰,毫无生念了,救回来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明夫人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拿了手腕粗的麻绳向裴幼薇走去。 麻绳套在脖颈上,开始呼吸不畅。 裴幼薇扯扯唇角,绳索收紧的时候,她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疼痛。 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脸。 夫君,你别走的太急,我这就来陪你。 呼吸越来越吃力,肺里火辣辣的痛,裴幼薇将王颖抱的更紧。 眼见她的双目已经翻白。 外院忽地响起了一圈长长的钟声,钟声沉闷雄厚,足足响了三回之久。 钟楼鼓响,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霎时间,所有的奴仆都跪伏在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少顷,空气里浮起了若有若无的杜蘅香气,王嘉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他回来了。 九曲回廊深处,缓缓显出了一道身影。 白玉冠下,繁复的广袖深衣让人望而生畏。 清风拂过,衣袂飘举,他却浑然不觉,浑身都透着清冷疏离。 “长兄,求您救救三嫂。” 王嘉匆忙迎上去,急切地拉起了王桓的袖子。 王桓微微蹙眉,王嘉忙收回手,“长兄恕罪,是王嘉一时情急。” 王氏麒麟子,琅琊王氏的嫡长子,琅琊乃至整个九州的未来。王嘉对他极为畏惧,这次为了救裴幼薇,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长兄,求您了,三嫂已经死过一次了,又不是她贪恋富贵硬要嫁,分明是琅琊王氏仗势欺人......” 王桓倏尔抬眸,目光清寒。 王嘉浑身一僵,颤着声音请罪,“王嘉失言,求长兄责罚。” 垂着眼帘,他只能看到王桓一尘不染的雪白衣摆,银线密绣的麒麟纹路昭示着他显赫的身份,王嘉头上沁出了冷汗。 衣摆停顿片刻,消失在了眼底。 王桓都走出了老远,王嘉才长舒一口气,歇下了行礼的姿势。 灵堂之上,大多都是王桓的长辈,即便如此,见了他也忍不住心里发怵。 一片叩头请安声里,王桓看到了裴幼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