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毒酒后我看见凶手来给我上坟了 死在我丈夫的一杯毒酒之下后, 我的灵魂并未消散。 而是被迫跟在这位凶手身边,看他去到我的坟前。 他带了一束田间的小花,我清楚地看见他手腕处的狰狞伤疤,拜我所赐—— 那剑伤深深入骨,经年也未好得完全。 只是他红着眼眶喃喃自语,唇齿之间,竟全都是对我的爱意。 1. 在我死去的前两天。 作为禁军统领的陈暮朝热情款待了我,给我住着最干净的牢房,还特意送了床厚被子过来。 我瑟缩在墙角,头发松散,衣裳凌乱破碎,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 木门嘎吱一声响起,是那无比熟悉的脚步声。 我随手抹去嘴边淋漓的鲜血,扯开一丝笑容:「陈大统领亲自设局抓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夏国派来接应你的人在何处?」 我冷哼了一声,又绽开极其灿烂的笑容,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大夏的人,不是早都被你杀了个干干净净吗?自己是如何爬到这高位的,这么快便忘了。」 他转头遣散了外头守着的侍卫,又走近我,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抬起头: 「阿云,你真是长本事了。」 我被迫看向他,他手腕上有一层用来包扎的厚厚白布。 他嫌恶地看了看我身上暴露妩媚的衣服,拿起旁边的被子扔到我身上,又丢下一身囚服: 「假扮舞女接近孙大人偷取地图,你的手段竟变得如此拙劣。」 我抬眼看向他,讥讽道:「陈大人手段又能高明到哪去?叛国求荣过了几年舒坦日子,武艺竟退步至此,成了连我一剑都挡不住的小卒。」 他垂下眼,将右手藏在了身后。 昏暗的烛火里,大片的阴影投到他脸上,我试图努力看清—— 陈暮朝的面容充其量只是比年少时更加坚毅成熟。 但除了那张脸,一切都好陌生。 我低下头,鼻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酸。 如今硝烟弥漫对峙之时,才惊觉—— 相处十余年,我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 即使我们曾经是,那么默契的同伴。 2. 逢此乱世,群雄鼎立,征战不休。 楚国强大,君主好战,时常侵略周边小国。大夏半数的国土,都已割让出去。 我是夏国秘密培养的死士。 很小的时候,作为战场中幸存的遗孤,我被派往了楚国,在这里接受训练,隐入人群,随时准备执行任务。 这十年如一日的教导,让我不断确认又坚定: 「鞠躬尽瘁,必兴大夏,收复国土,以慰英魂。」 心中复仇之火滚烫,便是在异国如履薄冰,也不觉得苦。 大夏将我培养的格外出色,虽有波折坎坷,但总能逢凶化吉,直到—— 这一次假扮成舞女,潜入孙石英府上偷取金海湖换防部署地图。 金海湖位于夏楚交界边境,地理位置格外重要。 我巧笑倩兮地扮演着风情万种,得益于精致的面容,我顺利地在宴会结束后迷晕了孙大人,又悄无声息地寻摸到了他府中的密室,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在疾驰离京的路上,却被一队早已等候多时的人马拦了下来。 为首的那位大人,就是陈暮朝。 他如今已成了楚国最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可谁能想到现下风光无限的陈大统领,幼时不过也是同我一样被送来楚国的细作。 是个曾和我一起瑟瑟发抖的孤儿。 十年,整整十年。 我们并肩完成了很多任务。 后来,他抓住机会潜伏进了军营,又靠着精湛的剑术和颇有谋略的头脑,军职噌噌往上升。 只是后来……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骤然疏远甚至断裂。 远到有一日,我从他人口中方才得知: 「他屠尽了另一处据点,叛出了大夏。」 听说他一身血污从中厮杀出来,带着几十个尚且温热的头颅,献给了楚王。 靠着出卖机密的情报,用那大夏几十上百条人命铺路,如今俨然已成了楚国新任的禁军统领,大权在握,意气风发。 今日竟然动用了这么一尊大佛来设局抓捕,还真是瞧得上我。 陈暮朝示意手下人停下动作,看着我轻轻说: 「缴械投降,可不杀。」 我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抽出背后的剑并死死握紧。 那手感冰凉刺骨,却让我无比安心。 我决然地用剑指向陈暮朝。 大夏死士,至死方休。 投降—— 你该了解的,我不可能投降。 3. 在层层包围中,我持长剑而立,用尽毕生所学拼死抵抗。 即便是在失去意识前那一瞬,我心中也没有半分的畏惧。 在万丈深渊上行走,死亡是最稀松平常的结局。 我从小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陈暮朝没有直接杀了我。 他将我带回牢房关押起来,又宣布明日要让我游街示众,借机震慑那些仍然潜伏在楚国的人。 「不做夏人,偏要做这楚狗。陈统领这尾巴摇得真熟练。」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陈暮朝听罢不过是微微一笑。 我的心里愈发往下沉。 当年轻易就能被我气得吱哇乱叫的人,如今也有了沉稳的气度。 究竟是身居高位后生出的玲珑心思,还是从始至终——他便是这样深藏不露的人。 陈暮朝手腕的白布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我故作惊讶道:「一不小心把大人的右手废了,不会影响仕途吧?」 陈暮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透过那双幽深的眼睛,我似乎看到了—— 多年前,我与他练剑之时经常光顾的那片月光。 那晚的比试着实打得酣畅淋漓。 为了避免真的伤到对方,我们互相都有所保留,未能使出全力。 到最后,二人的竹剑都寸寸断裂,胜负未分。 我的衣袖被他割掉了长长一条,连带着手臂也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躺在一地狼藉的竹林里,我偏过头,笑着问他:「你说,若有一日,兵戈相向,谁能更胜一筹?」 他看着我染血的衣裳,突然郑重其事地说: 「阿云,我的剑锋绝不向你,也绝不伤你。」 我愣了片刻,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十分笃定: 「我们不会有那一日的。」 从小互相依靠取暖,一起训练的那些年,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安逸时光。 会给彼此上药,会在危难时挺身挡在对方身前…… 他胸前那道蜿蜒的伤疤,便是为了护我,被一箭深深贯穿过。 千辛万苦才成为彼此最安心的后盾,守护着共同的目标咬牙忍痛前行,这样的我们,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可终究是世事无常,一语成谶。 那日被围堵至死路,我提剑直直刺向他时,分明看见他的眼里有一刻的犹豫。 我死死咬住下唇,在凌厉的剑招中挥洒着我心中的恨意。 但陈暮朝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确切地说,他只是一直在躲避。 于是我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手腕,虽然下一秒,我便被身侧的人压倒在地—— 陈暮朝轻轻拔出剑尖,大量鲜血便争先恐后喷涌而出,即便伤成这样,他也一声不吭。 他的右手从此再也用不了剑了。 实在讽刺。 真到了兵戈相向的时候,陈暮朝竟做了个不敢出手的胆小鬼。 可明明再见已是陌路人—— 又何必对我手下留情。 4. 双手被铐得严严实实,我一身素衣,站在木质的囚笼中,麻木地看向前方。 周围是一队士兵,神情严肃地押送着我,走过这条楚国王都最繁华的大街。 大声诵读着我的累累罪行。 我心中只觉得可笑,连死亡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被这种不痛不痒的羞辱刺痛。 楚国近年来崇文,那些路两侧义愤填膺的书生学子便写了各式各样辱我的诗文,狠狠地往我身上砸去。 漫天的纸页飘下,一字一句都是对我罪状的控诉与怒斥。 沐浴在万人唾弃中,我轻笑出声。 陈暮朝,你未免太不了解我了。 这哪是对我的羞辱啊。 分明就是在一条条细数着歌颂我的功绩。 我抬头看向天空中,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不都是我为大夏呕心沥血付出最好的证明吗? 我笑着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周遭的民众看我桀骜不驯的模样,怒意更甚,除了诗文,还开始往我身上扔鸡蛋和菜叶,还有石子、石块—— 在那雨点般的恶意里,我的脸上和身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新换的囚服很快也变得肮脏无比、血迹斑斑。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很快人山人海都汇聚成了一种声音: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我披头散发,却仍骄傲抬头不曾躲避,面上笑意更深。 敌国万人求我一死。 实在是荣幸之至。 我将嘴唇上的鲜血舔净,又微微屈膝,礼貌回礼。 身戴枷锁,狼狈不堪,但我仍高傲地俯视着下方的楚国民众—— 他们享受着这些年从大夏不断掠夺而来的血泪财富,维护着自以为的霸权正义。 在他们富足的生活背后,是大夏成千上万个妻离子散、阴阳分别的惨剧。 想折断我的脊梁,想让我万劫不复,我偏不服。 我要跋扈,我要美丽,我要让他们看见什么是大夏风骨。 我畅快地大笑出声,下方也渐渐静默。 5. 「疯子——」「疯女人!」「死到临头……」 这些指指点点都被我收进耳中。 在那震天的喧嚣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陈暮朝。 他正专心看着一篇纸页,嘴边竟还露出一丝笑意。 我收住笑容,直直看向他,而他—— 有些慌乱地躲过了我的眼神,转身匆匆离去。 我不知道他心里要扭曲到什么地步,才会来观赏昔日亲友被万人唾弃的场面。 看着他的背影,我冷笑一声:「背叛者也会心虚吗?」 今日之事一路传到了楚国王君耳中,他亲自下令,要将我公开处决,以平民愤。 只是我未曾想到,奉命前来行刑的人,正是陈暮朝。 夜色浓重,他竟再次来到我的牢房。 半晌,我才开口:「明日又能添上一件大功,陈大人今夜是来此炫耀的吗?」 在我赴死之前,还要显摆你出卖了自己的忠诚和良心后,换来了多么滔天的权势与利益—— 空气中安静得快要窒息,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 这些年所有的困惑、绝望和酸楚都只化作了三个字。 我想问他,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消失,为什么背叛大夏,为什么拿大夏上百条人命去换敌国前程! 他不辞而别,再见已是兵戈相向。 十年感情如此不堪一击。 可是…… 我们不仅是扶持长大的挚友,执行任务时默契的同伴。 若要严格来说,曾经—— 我算是他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