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 册封鹂嫔后我忘了很多事。 忘了谢殊曾经屠戮我的父兄。 忘了我曾是大周尊贵的帝姬,却在国破时被谢殊强娶为妾。 我唯一记得的人是谢殊。 我便将谢殊当做了一心倾慕的夫君。 1 国破后,我从帝姬变成了阶下囚。 满室血腥中,谢殊抬起我的下颌,声音含笑。 “孤的后宫还缺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我看着面前这个将我父兄屠戮殆尽的男人,轻轻垂下眼睫。 谢殊不知道。 被父皇接回大周前我在不玉山修的是无情道。 离飞升只差一个杀夫证道。 我一直觉得在对方最爱自己的时候一剑捅穿他的心肺过于残忍。 所以始终不愿意下不玉山寻找道侣。 可是现在谢殊杀了我的父兄,又将我强娶为妃。 我便也要叫他尝一尝摧心剖肝的滋味。 因此在谢殊准备临幸我时,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阴郁的面容。 声音轻轻地。 “你是容娘的夫君吗?” 头顶落下一声嗤笑。 一只冰凉的大手扯开我身上的绯红薄纱。 谢殊声音冷漠。 “为了苟活下去,十七帝姬连杀父之仇都能一笔勾销,实在是让人钦佩。” 杀父之仇自然是不可能一笔勾销。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让谢殊不得好死。 在不玉山修行时掌门就曾告诫我们。 真正的杀夫证道是以心换心。 只有先付出浓烈的情意为诱饵才能得到让人甘愿赴死的爱意为回报。 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女子都不会爱上自己的杀父仇人。 谢殊也不会相信我的爱。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失忆” 不记得谢殊曾经屠戮我的父兄,不记得自己被谢殊强取为妃。 只是一个倾慕夫君渴望与其长相守的女郎。 做好心理建设后,我伸手握住了谢殊的大掌。 在对上他的冷淡眸光时颤着眼睫露出一个甜蜜笑意。 “夫君,容娘将自己交给你了。” 不等谢殊拒绝,我就红着耳根将他冰凉手掌贴到自己的胸膛处。 “夫君听听,容娘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容娘…亦心悦夫君。” 谢殊抽出手掌,蹙眉,冷淡的审视着我。 我只作不知,羞红着脸,用满是爱意的眸子温柔的凝视他。 满室寂静中殿外的通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沈姑娘的心疾犯了,疼的厉害。” 内监口中的沈妃是谢殊曾经的未婚妻子沈乔。 谢殊父母俱亡,流亡北疆时,她扭身入宫成了父皇的沈妃。 后来谢殊叛国,举兵谋逆时也正是这位沈妃大开宫门,帮助谢殊屠戮了整个皇族。 现在谢殊成了大周的新帝,沈乔却仍然是栖月殿的沈姑娘。 谢殊的心意未明,沈乔自然焦心不已,所以听闻新帝要幸旧主之女时她才会慌慌张张的派了内监过来邀谢殊相见。 我垂下眼睫,小心翼翼的握住谢殊半截衣袖。 嗓音怯怯。 “夫君,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话未毕,谢殊已经毫不在意的抽出衣袖,跟在青衣内监的身后离开了内殿。 2 次日,我见到了心疾难耐的沈姑娘。 她面色红润的端坐在主位上,蹙着眉尖上下打量我。 “十七帝姬甘愿放下仇恨,在后宫中做一名妃子,真是让人佩服!” 她口中说着佩服,语气里却全是鄙夷。 涂满凤仙花汁液的猩红指尖,慢悠悠的挑起我的下颌。 沈乔凑近我,声音里是明晃晃的恶意。 “倘若我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潜龙殿的石狮子上,以身殉国了。” 国仇家恨未报,我自然是不愿意死的。 我要亲手了结谢殊和沈乔,踩着他们的尸骨飞升,这才是一个帝姬该做的事情。 因此面对沈乔的挑衅,我只是故作疑惑的叹息。 “十七帝姬是谁我不清楚,只是沈妃既有如此见解,为什么不在先帝亡故时追随而去,反而在栖月殿邀请新帝夜间相会。” 沈乔闻言脸色铁青,咬着牙让左右的宫人擒住我的双手,准备掌捆。 不等她的手落下,我就勾出甜蜜笑颜,雀跃的唤了一声夫君。 沈乔微怔,顺着我的眸光看向正缓缓走入内殿的谢殊,嗓音沙哑。 “你唤他什么?” 宫人猜不出新帝的心思,无声的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谢殊眉眼不动的坐上了主位,冷静的吩咐太医。 “你去给沈姑娘看看心疾。” 冷淡的眸光随之落在我身上,谢殊脸上的神情莫测。 “顺便也给鹂嫔看一看!” 鹂是谢殊给我的封号。 鹂,雀鸟也。 谢殊要我做他的金丝雀,成为没有尊严的玩物。 我颤着眼睫,娇声娇气的唤着谢殊夫君。 周围的宫人闻言纷纷向我投来震撼而鄙夷的眸光,只有谢殊始终是冷冷淡淡的神情。 看完沈乔的心疾后,太医躬身走到了我面前。 我乖巧的伸出手腕递到他面前。 在他请脉时悄悄用真气改变了脉搏的跃动。 太医声音平静。 “气血上涌,淤窒….鹂嫔娘娘的脉象是离魂之症。” “古书记载,人在遭受巨大打击后是有可能产生离魂之症的,离魂的症状便是忘却前尘。” 我对着谢殊露出一个浅笑。 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下颌,声音冷淡的问我。 “我是谁?” 我弯着眼角,一字一句的回答他。 “你是谢殊,我的夫君。” 谢殊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拇指轻轻磋磨着我的唇瓣,声音玩味。 “那么卿卿可还记得,你又是谁?” 我怔在原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痛苦,最后,我喘息着跪伏在地上,伸手握住谢殊的半截衣袖,哑着嗓子用细若游丝的气音问他。 “夫君,我想不起来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容娘到底是谁?” 冰凉的指尖落在我脸上,谢殊轻轻地拭去我两腮泪痕。 “你是朕的鹂嫔。” “你的父兄战死沙场,朕怜惜你失怙无依将你接入宫中。” “从今往后,你便只是朕的鹂嫔。” 我轻轻垂下眼睫,故作依恋的将脸颊贴到谢殊的腿侧,声音娇弱。 “容娘只求能同夫君长相守。” 3 确诊离魂症后谢殊没有再来看过我,就连沈妃也没有来找过我的麻烦,就好像我这个鹂嫔被人刻意的遗忘了一般。 我仍旧每日里亲手做了糕点让内监送去御书房,尽管谢殊从来不吃。 又一次将点心匣交到内监手中时,他终于面露不忍的开口。 “娘娘何不亲自送去御书房,也好让陛下知道您的情谊。” 闻言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需要我去御书房,今夜谢殊一定会来玉芙宫。 因为今天是谢殊父母的祭日,三年前的今天,他们被父皇下令斩于午门。 所以今夜谢殊一定会来玉芙殿折辱我。 想到今夜可能承受的暴怒,我对着铜镜倦怠的垂下眼睫。 一只玉白的手搭在我的肩颈上,谢殊伸手帮我取下发髻上的最后一枚雀钗。 “卿卿深夜不眠,可是在等孤?” 我隔着铜镜对谢殊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 “陛下很久没来看我了。” 拿着雀钗的手一点点挑开我身上的里衣,谢殊的神情却很冷淡。 “怎么不唤夫君了?” 我颤着眼睫刚要开口解释,谢殊就丢开雀钗,将我抱到了床榻上。 月白的轻纱帐幔垂落,谢殊的指尖从我的胸口处游走到脸上,最后停在了眼睛旁。 他摩挲着我的眼睛,力气大到像是要抠出来一样。 我被谢殊按倒在床榻上,颤着眼睫,怯怯的唤了一句夫君。 谢殊闻言眼眸暗沉的看向我,发出一声轻笑。 “卿卿的眼睛生的像我一位故人。” 他直直的看向我,话语中满是恶意。 “这位故人杀了我的父母,所以我让人把他绑在盘龙柱上,让他亲眼看着我一剑剑的捅死他的至亲,最后我一刀刀的剐下他的肉,他叫的嗓子都哑了,却还在求我,求我杀了他。” 我听的双手紧抠手心,胸腔处一阵绵密的痛楚。 我是大周最小的帝姬,父皇曾把我搂在怀里说我是大周最珍贵的明珠。 皇兄会在我生辰时为我送上一枚亲手雕刻的长命锁。 他摸着我的额头说,容容一定要长命百岁,喜乐无极。 九岁时我冲撞了邪祟高热不退,父皇遍寻天下奇人,最后是我的师傅将我带去了不玉山,才勉强留下了一条命,从此我留在不玉山修行祛除邪祟。 山上修行的日子清寂,父皇和皇兄每月都会为我寄来奇珍,山上人人都想飞升成仙,可我只想祛除邪祟以后下山继续当父皇的明珠。 后来我终于祛除了邪祟,被父皇接回大周的前夜我还在想,父皇和皇兄们见了我会不会说小明珠长大了,可是真正回到大周后我看见的却是父皇和兄长的尸体,红色的血液淌满了整个潜心殿。 没有人会叫我小明珠了。 屠戮父兄的罪魁祸首却还却还眼带笑意,声音温柔的对我低语。 “卿卿为朕舞一曲万疆吧!” 万疆是大周朝用来庆祝的舞蹈,谢殊却要我跳来庆祝我父亲的剐刑和至亲的惨死。 胸腔里翻涌着森然的恨意,我痛的几乎要呕出血来,身体里的杀气就快控制不住的朝谢殊刺去。 只是父皇和兄长死前遭受了非人折磨,谢殊又凭什么这样轻松的死去。 谢殊也该尝尽痛彻心扉的苦楚,悔恨不甘的死去。 想通后我轻轻垂下眼睫,散去周身的杀意,声音低低的开口。 “妾忘了。” 身唤离魂症的人连至亲都能忘记,忘掉一个庆祝舞蹈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谢殊果然没有斥责我。 他的拇指在我颈侧轻轻地摩挲,嗓音显得有些缥缈。 “卿卿,你是孤的鹂嫔,要学会取悦孤。” 谢殊将教习嬷嬷送到了玉芙殿。 他要我学着取悦他。 所以我要在祭天大典前学会万疆舞,然后当着前朝旧臣的面庆祝新朝的诞生。 也许是得了谢殊的授意,教习嬷嬷对我严格到近乎苛刻。 每一个下腰,踢腿的练习她都会用竹板敲击我的关节处,冷着脸提醒我务必做到完美无遗。 每次跳完万疆我都是满身淤青,上药的小宫娥是刚入宫的新人。 她声音怜惜的问我痛不痛,不等我回答就抬起我的一只臂膊,稚气的呼呼。 她安慰我:“娘娘,呼呼就不痛了。” 这本是僭越的行为,按照宫中律令我应该让人把她拉下去,送到慎刑司教一教规矩,可是她满眼怜惜的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了父兄。 于是我没有斥责这个僭越的小宫娥,反而将她留在了身边。 我为她取名珠珠,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的稚气,就像呵护着曾经被父兄宠爱的自己。 可是我连这样的小婢也没能留下。 去内务府领取银丝炭时珠珠被沈姑娘身边的嬷嬷押回了栖月殿。 我去栖月殿要人时她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 沈乔说珠珠冲撞了她,不愿放人。 我红着眼让随行的女婢去养心殿请谢殊过来主持公道。 沈乔坐在主位上,闻言笑弯了眼角,猩红护甲点在桌面上,神情戏谑。 “鹂贵嫔以为小谢哥哥会站在哪边?”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为珠珠擦去唇角咬出的血迹。 等了片刻,去请谢殊的女婢神色为难的走了回来。 “娘娘,陛下正在同太傅议事,他说,一个婢女罢了,冲撞了贵人…打杀了也没什么紧要。” 沈乔发出一声轻笑。 当着我的面让人将珠珠活活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