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他,我四处奔走,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撞断了腿。 他这才清醒过来,杀死鲛女,抱着鲜血淋漓的我痛彻心扉。 他说即使我没了双腿,也会是他唯一的皇后。 可封后那日,大典上着华服款款而来的女子却不是我。 她有着和鲛人一样的容貌,脚踝处却带着和我一样的莲心胎记。 “我答应过娇娇,她用鲛人之力祝我登基,我会让她成为天下第一贵女。” “何况她那双腿本就是你的,这和你亲登皇后之位又有什么区别?” 他再度向我承诺: “鲛女成婚而不孕者,一年后卒,届时你还是我的皇后!” 我望着他,凄苦地笑。 我等不了三年了。 幼时相术师曾言,莲心胎记离体,三年暴毙而亡。 而如今,是我断腿的第三年,也是他娶我的第三年。 1 萧承昀走出来时,我已在大雨中罚跪了一夜。 “都这样了还不哭,阿绾,你的性子还是那么烈!”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嘴边挂起凉薄的冷笑: “这只狸奴你一直最为珍惜,不知你会不会为它流一滴泪呢?” 眼下,消失数日的梨儿被侍卫抓住颈项,无助地在空中蹬着双腿。 而我的尊严、骄傲也被瞬间瓦解。 “你们干什么?!萧承昀,你快阻止他们啊!” 我从轮椅上摔下来,用手攀爬着挪向梨儿。 下一秒,侍卫将梨儿狠狠摔向地面。 小猫一声惨叫,吐出一口血,仍挣扎着想爬向我。 可一柄重锤却砸在了它小小的身体上。 “不——” 我忍了数日的眼泪却终于决堤。 “快,接了贤妃的眼泪拿去给皇后!” 萧承昀说完,回头望着我,眼神多了分柔情: “既然哭了,就去给娇娇好好道个歉,如今她是皇后,你要懂礼数。” 我抚摸着满地的鲜血和肉泥,哽咽道: “萧承昀......那是梨儿,你送我的梨儿!” 萧承昀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似是有些不忍: “这只猫无故发狂,差点废了娇娇的腿,断不能留。” “你若实在喜欢,日后再养一只便是。” 再养一只?可笑! 断腿那年,我几欲寻死。 若不是他送我梨儿,我恐怕撑不过那个冬日。 封后那日,面对换上华服的裴娇娇,众人装聋作哑。 只有梨儿一改往日温顺,将她的腿抓烂。 我才知道,原来萧承昀不仅没杀了她。 连我当初为了救他、被马车压断的双腿,都换给了裴娇娇。 2 我被宫人抬入寝殿。 裴娇娇刚沐浴完,一双美腿白嫩修长。 脚踝处熟悉的莲心胎记,却已经开始红肿化脓。 鲛人泪可成珠,价值连城。 而鲛人换腿受损,也必须以原主眼泪治疗。 这一年,为了我的眼泪,她和萧承昀费尽了心思。 “都怪我贪玩,拉着承昀哥哥闹了一宿,贤妃姐姐来给我治腿,我还让你在雨里等了一夜,真是对不住你!” 见我进来,裴娇娇起身跑到我跟前。 下一秒却打翻了老太监端着的眼泪。 “哎呀,真是不巧,贤妃姐姐的眼泪没了......” 她委屈地在原地跺脚。 “要劳烦您再哭一场了......” 裴娇娇甜甜地笑着,猛地踩上我的手指。 我吃痛地大叫起来,被逼出眼泪。 “彩月、流光,快将她的指甲掀了!” 宫女将我牢牢按住,来不及挣扎,锋利的钢针已经插进我的指缝里。 瞬间鲜血直流。 我忍不住惨叫,泪水流了满脸。 裴娇娇一边嫌恶地看着我,一边拿过我的眼泪,却迟迟没有擦拭双腿。 “把杯子怼到她的眼睛底下,别让汗滴进去,恶心死了!” 一片片指甲被翘起拔去,我疼得冷汗连连,几近昏死。 弥留之际,大殿内外传来众人跪拜天子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裴娇娇,你疯了?!寡人说过不能动她本人!” 恍惚中,我听见萧承昀的声音,他似乎很生气。 应该是做梦吧,他怎么还会在意我呢? ...... 梦里,我回到了少年时。 秋猎中我夺得头筹,五皇子看不惯,一箭射中了我的马。 而萧承昀不顾旧伤,骑马追了十里,硬生生在悬崖边将我截住。 他的伤口崩裂,鲜血滴在我的脸上。 可他却笑着说: “只要我的阿绾没事就好。” 或许是十指连心,我心痛得难以呼吸。 痛得睁开眼,而萧承昀竟然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可他嘴巴一张一合,对我说: “阿绾,裴娇娇怀孕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生下孩子的。我说过,太子只能是我们的孩子。” “阿绾,你再等一年,只要一年,我定会还你一个皇后之位......” 萧承昀执起我的手,轻轻吹了吹。 可我早就无所谓了。 因为我等不到了。 三年前他被鲛人蛊惑,成了预言中的谋反之人。 先帝下令将他永生禁足于东宫,不出一月便断水断粮。 将他救走那日,我被疾驰而过的马车压断了腿。 幼时相术师曾预言,若莲心胎记消失,我会在三年内暴毙而亡。 如今已是第三年,我很快就要死了。 3 萧承昀坐在床边,将药吹凉了一口口喂我。 仿佛只要裴娇娇消失,他仍是当年我断腿寻短见时,夜夜抱着我才能入眠的少年。 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凉了个透彻: “阿绾,朕将你父亲全家下入诏狱,三日后问斩,你不会怪我吧?” “宁安王拥兵自重,想要谋反,朝中已有不少人上疏,证据确凿,朕总不能包庇他......”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萧承昀,当初是我父亲推举你上位,他怎么可能想要谋反?” 萧承昀沉默不语。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颤声问, “是因为裴娇娇吗?” 他忽然间笑起来: “世人总说人妖殊途,妖怪冷血无情,在我看来却是未必!” “你父亲一直上书要朕杀了娇娇,她却只记得你的好,特意求我网开一面,说要感激你的再造之恩。” “而今她怀有皇子,这普天同庆之事,朕自然答应她。” “明日她在华清宫宴请众妃嫔,你可愿前去,不辜负她的好意?” 谈到裴娇娇,他满眼都是宠溺。 “娇娇很像你,像曾经那个有情有义、天真明媚的你。” 有情有义、天真明媚? 我望着自大腿以下空瘪的被褥,痛苦得不能自已。 恍惚间整片天地都在旋转,心腹欲裂,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阿绾......”萧承昀立刻起身,“来人,传太医!” “不用了......”我拦住他,无力地笑了笑,“陛下,我没事......” 萧承昀皱了皱眉:“你叫我......” “陛下。” 我打断他,乖顺地拿过了新的瓷碗。 指间用力抵在床头,血珠和泪珠顿时滚滚而下, “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又如何能拒绝她呢?” ...... 华清宫里,裴娇娇正带着众妃嫔沐浴。 见我进来,她立刻游过来趴在岸边: “贤妃姐姐来了!这么热的天气你还爬了那么久的山路,想必很累了吧?快来吃些东西。” 一盘肉丸子顿时呈到了我的眼前。 众嫔妃顿时窃笑起来: “贤妃娘娘,猜猜这是什么肉?”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那是一只畜生,有什么不敢吃?” 我心中一阵阵发酸。 可想到仍在天牢的爹娘,我只能忍住呕吐之意,将那一盘肉丸全吃了下去。 吃完后,我以头抢地,向裴娇娇深深地跪拜下去。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娇娇语气无辜:“贤妃姐姐这是......” “陛下说您能救我家人一命,算我求你,只要能救我家里人,你要我的命都可以!” 我不断磕着头,鲜血从我眼角划过,代替了我干涸的眼泪。 “姐姐快请起。” 裴娇娇眨巴着美丽的双眼: “陛下是把天牢的令牌给我了,可我刚忙着玩,掉进池子里了,贤妃姐姐能不能帮我找一找啊?” 语毕,众妃嫔顿时惊叫: “皇后娘娘想必是糊涂了,贤妃这样......怎么下水啊?” “我不想看见断肢,别让她进来啊!” “你懂什么?人家未出阁前可是将门之女,跟我们这些只会女红的能比吗?” 无数羞辱随着水滴落在我的脸上,而我只是平静地说:“好。” 我深吸一口气扎入水中,众妃嫔们纷纷惊叫着离开浴池。 幼时阿爹带我行军,在海边和三万水师同吃同住,我练就了一身水性。 区区半丈深的池子,即使没有双腿,我也很快找到了池底的令牌。 可惜没有莲心胎记,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当我探出水面时,眼鼻已然鲜红。 我呕出一口血,不屈地望着她们。 原本喧闹的华清宫,此刻死寂一片。 裴娇娇的脸上也再没有了娇憨的笑容: “秦绾,我会让你后悔找到这块令牌的!” 4 天牢里,裴娇娇遣散了所有狱卒,带我来到审讯处。 阿爹绑在刑架上,阿娘和幼弟则带着镣铐跪在一旁。 “绾绾,是你吗?你怎么那么瘦了?” “阿姐,阿姐我好想你......” 我望着他们身上的囚衣,顿时落下泪来。 “爹,娘,涵儿,是我没用,害你们受苦了......” 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一声不吭的阿爹,见到我竟然老泪纵横。 “不......是阿爹不好......阿爹连累了你啊......” 我的心都快要碎裂,趴在地上给裴娇娇用力磕头: “皇后娘娘,我求你,你打我吧,放过我的家人!” 一反常态地,裴娇娇竟然没有接我的眼泪养护她的腿。 她只是将一把匕首递给了我。 “这是......” 那张明丽的脸上,露出了天真而残忍的笑意: “三选一,杀一个,你可以带走剩下两个。” 听到这话,阿娘登时瘫软在了地上,弟弟也大哭起来。 而我握着那把匕首,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没想好杀谁?” 我望着她,当即拒绝: “不,我要见陛下!这不可能是萧承昀的命令!” 裴娇娇的笑容逐渐消失: “别做梦了,这可是承昀哥哥的天子之令,你敢违抗?是要坐实你家的谋反之罪吗?” “我呸!你这欺君惑主的无耻妖孽!无须废话,有本事就杀了老夫......” 父亲突然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可下一秒,一把长剑就插进了他的胸膛里。 “爹——” “夫君——” 我和阿娘同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 “我给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啊......” 裴娇娇悠然地笑道,“现在,你的阿娘和弟弟,选一个,杀一个。” 我将匕首对准了我自己。 裴娇娇向阿娘走去:“那还是我帮你选吧!” “不——我求求你放了他们......” 我爬向她,抱住她的腿,任凭裴娇娇猛踹我的胸口也不放手。 很快我便开始吐血,意识也逐渐模糊。 “绾绾!皇后娘娘,你杀了我吧,只要能放过我这一对儿女......” 阿娘见状扑上前来,可裴娇娇长腿一迈,灵巧地避让开。 那一刻,我是如此憎恨我那些策马奔驰、练剑耍枪的过往。 “绾......绾......” 阿娘想摸摸我的脸,却最终无力地垂下了手。 裴娇娇惊叫一声: “承昀哥哥,救救我啊!贤妃弑父杀母,现在又想来杀我,她已经疯了!” 5 我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回身扑到裴娇娇。 她的裙子撕裂,露出白嫩的腿,我毫不犹豫向着莲心胎记刺去。 “皇上!救命——啊——” 裴娇娇发出惨叫,痛苦地挣扎着。 鲜血不断从她的腿上溢出,如此血腥的场面,我却欣悦地大笑起来。 然而萧承昀快步闯进来,一脚将我踹飞。 他抱起血流不止的裴娇娇,怒斥我: “秦绾!你真是疯了?!娇娇还怀着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做?!” 你看,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也偏向于信任裴娇娇。 我咳出一口鲜血,靠着意志力向他们一步步爬去: “是!我疯了!我是非不分、恩将仇报!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你......” 听出我意有所指,萧承昀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久久地瞪视着我。 我接住他的眼神,一言不发,泪流满面。 这一瞬,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们沉默的爱恨。 “陛下......贤妃姐姐不是故意的,别气坏了身子......” 裴娇娇柔弱无骨地躺在他怀中,娇滴滴地呻吟起来, “陛下,我好疼......宝宝好像、要生了......” 鲛人怀孕时间很短,只需要三月,就能诞下胎儿。 萧承昀回过神来,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来人,把贤妃带回韶华宫绑起来,听凭发落!” 他抱着裴娇娇转身离去,吩咐官兵将我看住。 然而卫兵却来通传:“世子——世子不见了!” 我望着绑住阿爹的坚硬石柱,凄凉地笑了笑。 下一刻,我挣脱开所有宫人的束缚。 用尽最大的力气撞了上去。 “贤妃娘娘——” ...... 萧承昀忽然胸口一窒。 有什么沉闷的声音,和他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我的鲜血和爹娘的混合在一起,蜿蜒地流向了门口。 相术师曾说:莲心胎记离体三年,必当暴毙而亡。 既然如此,那我便选择自己离开的方式吧! 不必再被萧承昀一次又一次欺骗; 不必再拖着半副残躯苟延残喘、给他人做嫁衣; 不必再经历伤心事,只为了给裴娇娇取眼泪...... 我在一片鲜红的视野中,听见他离去的脚步迟疑了。 可裴娇娇可怜兮兮地哭起来,喊着痛。 他最终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6 坤宁宫里,裴娇娇撕心裂肺地哭喊了一夜。 双腿被划破,迅速地萎缩枯皱、皮肉一块一块地腐烂。 “我恨你——秦绾!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她使不上力气,只能化为原形。 一条棕褐色的尾巴猛然甩出产床外。 裴娇娇猛地抓住一名惊吓不已的产婆。 不顾对方求饶,迅速将她的精血吸干。 她痛了一天一夜,诞下了一个皇子。 小皇子身上萦绕着妖异的气息。 裴娇娇用最后的力气施了障眼法,昏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我的魂魄也离体了。 我寻找着弟弟秦涵的身影。 遍寻无果,却莫名来到了萧承昀身边。 他反常地没有守在坤宁宫,只是不断把玩着一把匕首。 那是我死前刺中阿娘的那一把。 可再细细一看,上面却刻了他的名字。 原来那是我送他的加冠礼物,我还亲手打了个凤凰于飞的络子。 没想到他转手给了裴娇娇,而那个络子早就消失不见。 我用送给他的匕首,亲手终结了我阿娘的性命。 虽然已是灵体,可莫大的伤悲还是席卷了我全身。 想到此前种种,我神魂剧裂,失去了意识。 萧承昀却像是忽然感应到什么,迷惑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才自嘲地笑道: “秦绾,你怎么会有事呢?一定是我疯了!” “可为什么......我的心如此惊惶?” ...... 次日,他来到坤宁宫,众嫔妃齐聚贺喜,早已不见血腥。 萧承昀站在人群之外,在妃嫔的衣香鬓影间找寻着什么。 猛然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时,他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可那人转过身来,却甜甜地笑着喊他: “承昀哥哥,你快来抱一抱小皇子!” 是裴娇娇。 如今她双腿腐烂,只能坐在轮椅上抱着孩子。 少了几分嚣张明艳,多了分憔悴忧郁。 竟多少有点像秦绾这三年的样子。 “承昀哥哥,娇娇的腿好痛,一站起来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好痛好痛......” 裴娇娇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地啜泣起来。 “娇娇想要贤妃姐姐的眼泪,能不能放过贤妃姐姐......” 萧承昀叹了口气,怜爱地帮裴娇娇拭去眼泪: “你就是为了朕不杀贤妃,才演这出苦肉计的是吧?” “你这个小东西,都当母亲了,怎么还能那么单纯善良呢?!”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放心,你的腿都还没好完呢!朕怎么可能让那个疯女人死?” 随即转身指示太监: “去取刑具,叫秦绾那个毒妇滚过来给皇后治疗!” 7 一排排纤细的银针呈了上来。 然而韶华宫却苦等无果。 萧承昀的再三催促下,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 “陛......陛下......贤妃娘娘、贤妃娘娘......” 萧承昀烦躁地踹了他一脚: “贤妃怎么了?!不会说话吗?!” “贤妃......贤妃娘娘她......”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向他禀报, “......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