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包庇下,所有人证都被收买,罪名推到了我头上。 镇山王闯进侯府,将我系在马后拖行几百米,发誓要我血债血偿。 一母同胞的阿兄却围着我苦劝: “采薇只是一时糊涂,她从小就娇气,吃不得苦,怎么能流放到宁古塔这种苦寒之地呢?你替她抗了吧。” 我声嘶力竭,解释了千万遍,可没人愿意听。 第二天,我被镇山王亲自押送流放,整座汴京都来观礼。 沈采薇缩在父亲的怀里,看着我得意的笑。 阿兄站在边上,温柔地拍着她后背安慰。 五年后,庶妹和我的未婚夫订婚了。 十里红妆铺满了汴京城的所有街道。 阿兄这才想起我,亲自将我接回家。 “五年之期已满,南芷,你赎完罪了吗?” 我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乖巧到麻木。 “阿兄放心,南芷已经替妹妹赎完罪了。” 他不知道,我的身子已经彻底坏了,距离死亡,只剩三天。 而我要用这三天,为自己讨回公道。 1 为表歉意,阿兄亲自赶了辆八架马车前来接我。 瞧见阿兄,小吏谄媚行礼: “世子放心,照您的吩咐,这五年来,我们每日都让人调教南芷小姐尽心赎罪。” “镇山王和王妃也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很满意。” 阿兄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要王爷不再生气,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让人将我带上来。 寒冬凌冽的时节里,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单衣单裙,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青紫淤红。 整个人瘦到站都站不稳。 再看不出当年金尊玉贵的千金模样。 阿兄眼神一顿,快步上前想要扶我。 我却忍不住瑟缩两下,砰的一声跪地磕头。 “贱婢参见贵人。” 阿兄的手在空中僵住。 接我之前,他想过很多我们兄妹相见的情景。 也许,我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一边撒娇一边哭诉这五年的委屈。 亦或者,我会蛮横地推开他,怨恨他竟然真的让自己替庶妹顶罪。 但他怎么也没想过,再见到我的时候。 我会像女奴一样,朝他下跪磕头。 甚至......连阿兄都不叫了。 寒意顺着红肿的膝盖寸寸蔓延,我没忍住抖了下身子,惊醒了阿兄的思绪。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雕刻着紫藤花的发簪,像是补偿: “南芷,昨日是你生辰,这是阿兄为你准备的礼物。” 我下意识接过,眼前却不由闪现五年前沈采薇害死小郡主的那晚。 阿兄也是这样,掏出一根白玉发簪亲手戴在我的头上。 “南芷,生辰快乐。” 第二天,镇山王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拖进宫我才知道。 这枚发簪就是沈采薇用来杀死小郡主的凶器。 那天,我被镇山王系在马后拖行了几百米,衣衫、下裙全都破烂。 鲜血染红了整条街。 阿兄半抱着沈采薇,温柔地盖上她的眼睛。 “薇薇乖,别看,你会害怕。” 心脏停了半拍,簪子没拿稳掉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捡起,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 “阿兄,你接到姐姐了吗?” 沈采薇穿着一身金丝蜀锦裙,笑容明媚大方,看不出半点阴霾。 反倒是我,手脚皲裂,连脚上破了洞的草鞋也是别人不要才勉强丢给我的。 沈采薇把玩着胸前拳头般大小的紫藤花玉佩,眼底笑意盎然: “昨天阿兄陪我去买首饰,我想起来是姐姐生辰,特意让店家送了个赠品,姐姐喜欢吗?” 原来,是赠品啊。 不等我回答,沈采薇又猛地抢走了我拿着的簪子,笑得一派天真: “不过现在,我突然又觉得这根簪子很配我,姐姐,你送我不好不好?” 我下意识看向阿兄,他也看着我,狭长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的温度。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防备和警告。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好。” 阿兄眼里的防备这才慢慢散去。 “南芷,你长大了。看来当初让你替采薇顶罪,真的做对了。” 他笑得满意,彷佛是打心里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掀开车帘,阿兄催我上车。 我才靠近,沈采薇就捂着嘴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一边干呕还一边说: “对不起姐姐,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太臭了,我实在忍不住。” 阿兄顿时就慌了神,一把将我踹下了车。 “薇薇,你没事吧?”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让她滚远点,反正她又不是没腿,自己能走回去。” 我本就孱弱的身子被这一推更是雪上加霜,嘴里血腥味蔓延。 脚踝也扭了一下,瘫在地上好久都起不来身。 阿兄没有看我。 把我踹下车后,他第一时间就拉上了车帘,仔细检查。 生怕有一丝冷风进去吹到沈采薇。 至于我身上单薄的衣服,露出脚趾的草鞋,他不在意。 深吸了口气,我忍着痛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侯府走去, 没关系。 我告诉自己。 这样的不公,我只需再忍耐三天。 三天后。 阿兄,我会当着整个汴京的面,为自己求个公道。 2 回到侯府已经是深夜,草鞋彻底烂了。 阿兄和沈采薇都不在。 只有一个面生的婆子守在侧门,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朝我泼污水。 寒冬腊月,腥臊的污水一沾上身就凝结成冰。 “侯爷吩咐了,大小姐是带罪之人,身子污秽。” “进府前必得先用冷水冲冲干净,免得招惹晦气,对采薇小姐不好。” 说完,她又逗狗似地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进门。 大厅里,父亲和阿兄正在哄沈采薇吃饭。 “薇薇,你今天受了惊,多吃点。” “沈南芷这个祸害,流放五年还学不乖,一回来就惹薇薇不开心。” 阿兄拿着象牙筷,一边替她布菜一边咒骂我。 父亲也沉了脸,看到我进来,立刻摔了筷子,咬牙切齿。 他准备说,我是个**。 说当初就不应该觉得我可怜,接我回来,应该就让我死在宁古塔,永远别再出现。 可当他看到我眉毛上结的厚厚一层霜。 看到我衣不蔽体赤着脚站在雪地里的时候,父亲和阿兄都愣住了。 “你......你怎么......” 我擦了把脸,神色卑微又平静。 “草鞋不结实,追了几步马车,鞋子就烂了。” 阿兄脸色一白,下意识起身。 沈采薇比他更快,几步走到了我面前。 “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因为难受让阿兄先带我回府的。” “你一定冻坏了吧?快来烤烤。” 她红了眼,隐藏在袖子下的手却揭开了手炉套。 滚烫的炭火直直贴上了我的手臂。 疼得我忍不住抽搐。 她以为,我会像从前一样,因为吃痛把她狠狠推开。 可她错了。 这点痛,比不上流放的五年里,王妃赏赐我的一丝半点。 比如她想烫我,不会只是用手炉。 那点火太小。 她会让我用手一点点翻开炭盆里的银丝炭,找到掉在里面的米粒大小的铁珠。 她会让我双手举高,捧着烧得通红的红萝炭直到熄灭。 红萝炭最耐烧,一条就能烧上三个时辰。 抬手直接抓上手炉,我感受着皮肤灼烧的痛感,冷静将她推开。 “多谢妹妹关心。” 沈采薇表情一瞬间狰狞,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亲亲热热地拉着我走进大厅。 着桌上的糕点笑容璀璨: “姐姐快瞧,知道你今天回来,父亲特意让人买了你爱吃的桃花酥。” “快尝尝吧。” 父亲身子未动,眼底却带上了期待。 我沉默地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下一秒,又不受控制地吐在了地上。 糕点里有薄荷,而我从小就对薄荷反胃。 沈采薇眉间挡不住喜色: “这可是父亲的一片心意,姐姐就算你再讨厌父亲,也不能这样不孝啊。” 父亲和阿兄的脸色同时阴沉,转头怒瞪我。 但很快,沈采薇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直接跪在了地上,利落地捡起地上吐出来的糕点,一口口塞进嘴里。 “谢父亲赏赐。” 我说得诚恳,额头重重击在地上。 恭敬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父亲却怒了,他沉沉地看了我很久,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最后一甩袖袍,大踏步离开。 只丢下一句:“惺惺作态!” 3 大厅重新回归了安静。 沈采薇继续挑衅我: “姐姐,你不在的这五年,阿兄把你的院子送给我养狗了,恐怕只能委屈你先住下人房了。” “好。” “你之前的首饰衣衫,父亲觉得晦气,都让我给烧了。” “好。” “还有你和小公爷的婚约......” “让给你。” 沈采薇这下终于站不住了。 她盯紧了我的眼睛,试探道: “姐姐不喜欢小公爷了吗?” 我怔住,眼神一瞬间恍惚。 怎么会不喜欢呢? 从七岁那年的一见倾心,到十六岁那年的两心相许。 我爱了谢筠整整九年。 他喜欢读书,我就求父亲给我找夫子,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他喜欢听琴,我就请了汴京最好的琴师苦学琴艺,九年来从不间断。 我毫无保留地爱过他,也坚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话没错。 可当父亲和阿兄逼我替沈采薇顶罪,我哭着求他帮我的时候。 这个和我有着九年婚约的男人,只是随意指派了一名小厮将我五花大绑,送回了父亲和阿兄手里。 面对父亲又惊又气的表情,小厮趾高气昂: “我们小公爷说了,谢府绝不会让罪孽深重的人进门。” “还请侯爷看好沈小姐,别再闹出笑话。” 那晚,我在侯府的柴房绑了一夜。 第二天流放,谢筠没来。 听说他进宫了,要去找圣上更改婚约。 镇山王收到消息,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逼着我吃馊饭、受刑罚。 甚至兴致起了,还会将我扒光了关进羊圈,任由军吏亵玩。 他说: “反正没人管她,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闹出人命就行。” 短短五年,我流产了二十七次。 大夫说,我的身子已经彻底毁了。 如今顶多再活三天。 现在,还剩两天。 4 思绪回笼。 迎着沈采薇笃定的眼神,我摇了摇头: “不喜欢,他是你的未婚夫,我不会逾矩。” 那个真切爱过谢筠的沈南芷,早在五年前,就死在了宁古塔。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想用命复仇的冤魂。 沈采薇愣住,阿兄却已经欣慰地笑出了声: “南芷,你真的长大了。” “要是早知道你现在这么乖巧懂事,我和父亲应该早点接你回家。” 我没说话,只是下意识抚上了小腹。 要是能早点,是不是我就可以少流产几次了? 最近的一次,是在半月前。 胎儿已经长了手脚。 我亲手埋的。 见我不说话,阿兄还以为我是激动,笑着吩咐人给我安排院子。 管家的婆子一脸为难: “世子,府里没有空院子了。除了您和老爷的院子以外,其他的都被采薇小姐占了。” 阿兄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他看了我一眼,有些心虚: “薇薇从小就娇气,我们都习惯了。” “要不然你先......” “我去佛堂住吧。” 我打断阿兄。 露出一个很清很浅的微笑。 “我想娘了。” 我是侯府嫡女。 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威远侯,母亲出生崔家长房,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阿兄年少有为,年仅二十就升任了大理寺少卿。 满京城那么多贵女,只有我活得肆意潇洒。 就连皇后娘娘也在太后面前夸我: “整个汴京只有南芷一人称得上是无双贵女。” 那时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受不了半点委屈。 我知道,算我捅破了天,我还有父亲、娘亲,还有阿兄、谢筠...... 如今我还是沈南芷,但娘死了,父亲和阿兄不要我,谢筠也走散了。 我已经能做到眼都不眨地将所有酸楚咽下。 阿兄却不习惯了。 他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愧疚和自责,脱下身上的长袍紧紧裹在我身上。 但很快,沈采薇只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阿兄又咽下了所有的话。 最后只是说: “你这样很乖,我和父亲都会喜欢。” 我嗯了一声,假装心脏不会痛。 阿兄和父亲都不知道。 娘死前给我留下了一块丹书铁券。 五年前,我没机会用就被人堵住嘴关进了大狱。五年后,我要死了。 也终于回到了汴京。 我要用这块丹书铁券,替自己讨回公道。 5 第二天我没有出门,沈采薇竟然也没来烦我。 监视我的婆子说,镇山王妃办了场马会,谢筠亲自接沈采薇去参加了。 她还告诉我,这五年沈采薇和镇山王妃走得很近。 通过她,沈采薇知道了很多我在宁古塔的事迹, 而将我关在羊圈的手段,就是沈采薇教王妃的。 还有谢筠,他知道我回京了。 可当沈采薇提议带我一起赴宴的时候,谢筠冷若冰霜: “胡闹,像她这样的卑贱之人怎么配参加王妃的球会?” 说到这,婆子朝我狠狠啐了一口,满脸得意和不屑。 我一字一句地听着,心底没有半分波澜。 第三天,我快死了。 太后的寿辰也到了。 这一天,所有权贵都会进宫。 也是我最后的伸冤机会。 我一大早就起来给自己梳妆,又换上了太后最喜欢的白梅裙。 走到门口却被管家告知: “侯爷和世子早就带着二小姐走了。” 不过五年,父亲和阿兄就忘了。 我沈南芷,也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 不过也好,我本来就不在乎了。 我没有再问,一个人走出了侯府。 刚回汴京那天,我还能踏着雪走上两三个时辰。 今天只走了两刻钟,眼前就开始模糊一片。 路上遇到马车,总会有人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看我。 嘴里啧啧称奇。 “这不是侯府嫡女嘛?怎么还没死?真是老天无眼。” “谁说不是呢?当年她害死小郡主,圣上亲自下旨流放宁古塔,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脸回来。” “可我怎么听说,当年她曾喊冤呢?” “喊冤又如何?沈侯爷亲口承认自己没教好女儿,世子也说了亲眼见到她杀人。再加上镇山王把她拖出来的时候,头上还戴着杀害郡主的白玉簪子。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喊破了天也抵赖不了。” 是啊,连我父亲和阿兄都认了。 我怎么能抵赖呢? 手脚越来越没有力气,突然,一颗石子打到我身上。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再后来,首饰、糕点......所有能用来打人的东西都成了女眷们欺负我的玩意儿。 更有向来就跋扈的,直接命令马夫驾到我身边,朝我用力挥鞭。 马鞭甩在我的身上,很快就撕碎了衣衫。 我无力抵抗,重重摔在地上。 雪花盖在我的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我讨不回公道了。 真是,不甘心呐。 6 雪越下越大,我也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马夫要朝我甩第三十八次鞭子的时候,一个人影挡在了我身前。 大氅飞扬,我看见谢筠抓住了马夫的鞭子,神色淡漠。 “跟我走。” 心脏猛地一跳,我很快又反应过来,挣扎着爬了起来,准备离开他的视线。 “不了,我罪孽深重,怕弄脏你。” 谢筠沉默,一把捞起我上马。 面对我的警惕,他抿了抿唇: “别多想,我只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未婚妻被人打死。” 这样啊。 我松了口气,竭力将自己与他拉开距离。 毕竟他嫌我脏,我不能不识抬举。 谢筠也没有理会我,只是突然坐直了身子,为我挡了很多风雪。 等到看见宫门,我也彻底冻僵了。 谢筠提前下了马,一言不发地离开。 只剩下我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 左脚还没落地,阿兄就将我拽下了马。 看着我因为被风吹红的脸颊,父亲气到连下巴都在微微颤抖: “沈南芷!你还要不要脸!” “谢筠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原本我还以为你在宁古塔受苦五年,真的变懂事了,可原来,你还是那么下贱!” 沈采薇站在他身后,捏着帕子擦眼泪,两眼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围站着的权贵们也一脸鄙夷和愤恨。 每个人都在骂我。 我想告诉他们:我没有,我不下贱。 可刚要开口,胸膛就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鲜血不受控制地涌进喉咙,逼得我眼前昏黑一片。 我知道,我快没时间了。 父亲还不解气,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鲜血从口中蔓出,染红了胸襟。 我来不及擦拭,咬了口舌头定神,艰难地爬起往宫门口走去。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父亲见我不理他,怒火彻底被点燃,从背后狠狠踹了我一脚。 把我踩进了泥里。 我好痛,可我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往前爬。 十指全被磨破,鲜血流了一地。 阿兄气急,一把将我拽起: “沈南芷,你没听到爹说的话吗?” 可下一秒,他看到了我胸前刺目的鲜红,目眦欲裂。 “南芷!” 谢筠从街口跑过来,手上还抱着一张女式披风。 见状直接静在了原地。 等到阿兄哭喊出声,他才像是回神般轻轻开口: “是我让沈南芷上马的,她没有勾引我......” 而我也正好摔在宫门前,掏出丹书铁券,字字泣血: “臣女沈南芷,状告威远侯庶女沈采薇杀害安宁郡主,威远侯和世子伪造证据,逼迫臣女顶罪!” “圣上!太后!臣女有冤!” 父亲、阿兄和沈采薇同时白了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