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还黑着,赵学军已经在院里叮叮咣咣地砌土灶。 我扒着窗户偷看,他的棉袄敞着怀,露出了里头洗得发白的背心。 “要帮忙不?”我裹紧棉袄凑过去。 他像被火钳烫了似的蹦开,抄起铁锹挡住新砌的灶台:“回屋,冻脚。” 见我站着不动,他突然弯腰捞起我的棉鞋,蹲在地上用手心包住我冰凉的脚趾。 “赵学军!”我害羞得直缩腿。 “别动。” 他耳朵尖通红,手上却攥得更紧,“刘婶说,寒气从脚底入。” 灶膛燃起第一簇火时,天亮了。 我揉着发酸的手腕和面,案板底下突然滚出个布包,是昨天买的五花肉,肥膘竟比说好的多出一指宽。 “同志给错了秤?”我拎着肉转头问。 赵学军正抡斧头劈柴,闻言差点劈到脚背:“可能......看串了秤星。”他梗着脖子不敢看我,砍柴声震得房梁落灰。 馅料调得喷香时,小舟揉着眼睛从西屋钻出来。 十二岁的少年像根青竹竿,明明困得直晃,还绷着脸帮我搬蒸笼:“小妈,我同学的爸是公社拖拉机手,能借咱板车。” 我舀了勺肉馅递过去:“尝尝咸淡?” 他喉结动了动,别开脸:“不饿。” 肚子却咕噜一声响得吓人。 “臭小子装啥蒜!” 婆婆杵着拐杖出来,往他嘴里塞了个白菜帮子,“帮你小妈吆喝去,晌午管你吃肉包子!” 第一笼包子出锅了。 竹蒸笼揭开的瞬间,白汽糊了赵学军满脸。 他烫得直甩手,却把最胖乎的包子夹到我碗里:“你吃。” 说完,他转身蹲在门槛上啃硬馒头,咯吱咯吱嚼得像是吃山珍。 “当家的。” 我戳了戳他的后背,“咱家买卖还没开张,掌柜的先饿死了算咋回事?” 他呛得直咳嗽,手里的馒头被我抢过来泡进面汤。 热包子塞进他嘴里时,这人连耳垂都红透了。 公社小学的门口挤满了等开摊的人。 小舟蹬着板车冲在最前头,车轱辘卡进雪坑也不喊累。 赵学军单手稳着蒸笼,另一只手虚虚环在我腰后,过沟坎时胳膊绷得像铁箍。 “肉包子!一毛一个!” 小静脆生生的嗓子亮出来,冻红的小手举着木牌晃。 戴眼镜的会计第一个挤过来:“真是纯肉馅?” 赵学军掀开笼布,油汪汪的汁水滋啦溅在雪地上。 人群嗡地炸开,粮票钢镚雨点似的往小静的铝饭盒里砸。 “给我留俩!” 一个穿呢子大衣的举着网兜喊,“媳妇坐月子就馋这口!” 小舟踮脚给人装包子,扭头冲我咧嘴笑。 这倔小子头回叫我“小妈”,还是在上一世咽气的时候。 晌午的时候,最后半笼包子被一个穿工装的男人包圆了。 “同志,俺是县钢铁厂的。” 他掏工作证时带出二两粮票,“明天能给咱食堂送五十个不?天冷师傅们懒得做饭。” 我攥着粮票还没开口,赵学军已经掏出皱巴巴的本子记地址:“晌午十二点,准到。” 收摊时雪又下起来了。 小静把饭盒捂在怀里数钱,小辫子上全是冰碴:“一毛,两毛......小妈!咱们挣了八块三!” 赵学军突然拽过我龟裂的手,从兜里摸出蛤蜊油。 铁盒子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 他蘸着膏体往我指缝里抹,低声道:“明天我剁馅。” 婆婆煮了红薯粥,蒸笼布上特意给我留了个包子。 “学军娶你时,我三天没合眼。” 她往我碗里夹咸菜,浑浊的眼里晃着水光,“今早瞧见他蹲院里傻笑,我这心才落地。” 西屋传来小舟教小静认数的声音,赵学军在灶台刷蒸笼。 他哼着走调的军歌,破窗纸漏进的风掀起衣角,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我踢着雪沫子凑过去:“喂,早上多给的肥膘......” 他手一滑,葫芦瓢咕咚掉进锅里,溅起的水花烫得我直蹦。 “疼不疼?” 他抄起我的手指就往耳垂上按。 滚烫的呼吸扑在颈侧,我这才发现被他圈在了灶台跟前。 “你你你封建迷信!”我慌得口不择言。 “刘婶说的。” 他理直气壮,拇指摩挲着我发红的指尖,“管用就行。” 夜里数钱时,我发现搪瓷缸底下压着张字条。 赵学军狗爬似的字迹爬满纸角:“下月十八赶大集,给你买红围巾。” 我转头看炕上装睡的人,他睫毛颤得像是振翅的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