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小姐,您真的决定一个星期后安乐死吗,您的病至少还有半年的寿命。” “我确定,并且希望安乐死后遗体被用于医学研究。” 温以棠在遗体捐赠协议最后一行写下自己的名字,匆匆赶到的闺蜜陈桃一把夺过协议怒斥。 “你疯了吗!你马上就要和江聿风订婚了,你不是从小就喜欢他非他不可吗,现在死了算怎么回事?” “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温以棠,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温以棠无意识按动圆珠笔,“嗒嗒”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格外寂寥。 “我清楚啊——” 窗外树影攒动,轻风吹起温以棠的发丝。 没有了她这个拖油瓶,他当然会过得更好。 他会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和张扬明媚、同样拥有顶尖赛车天赋的宋清予拿下一个又一个冠军。 宋清予才是更适合他的伴侣。 反观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情绪一旦激动就会窒息。 把那样恣意自由的风困在身边,对他而言,比起幸福更像是折磨。 温以棠眼神暗淡,露出苦涩的笑。 可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自她有记忆以来,江聿风就已经存在在她的生命中了。 温以棠比江聿风小两岁,还在肚子里时就被母亲的闺蜜认作儿媳订下婚约。 江母时常拉着江聿风,一遍又一遍叮嘱。 身为男子汉,保护好温以棠是他的责任。 三岁时温以棠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支气管哮喘,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望着她摇头叹息。 “多漂亮的孩子,怎么就......” 每每这时,江聿风就会皱着眉头挡在她身前。 “有我在,温以棠会健健康康长大。” “还轮不上你们指指点点。” 大人们惊叹江聿风这么小就会护妻。 江聿风却不理不睬,专心为她擦去眼尾的泪水。 顺直的睫毛忽闪忽闪,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 “只要好好吃药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 “我保证。” 十岁那年,温母因空难逝世,温以棠被江母接到江家,跟江聿风住在一起。 他照顾她比佣人更加仔细,夜间永远温热的水、床头柜常备的药、出门时永远紧紧相牵的手。 十八岁那年,江聿风放弃名校和她报考同一所学校。 他说,“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任何事都无法将我们分离。” 温以棠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铺满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温以棠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直到江聿风在朋友的推荐下接触到赛车。 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开心。 充满野心、活力,跟在她身边时的沉稳内敛截然不同。 他们说,江聿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赛车天才,第一次上场就跟蝉联五届冠军的宋清予不相上下。 温以棠带着鲜花想要为他送上祝福,却怎么也挤不开人群。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宋清予笑得明媚,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有两下子。 江聿风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第一次红了耳尖。 再后来,宋清予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以棠,宋清予要单独指导我技巧。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记得吃药。” “宋清予说我进步很大,超过她只是时间问题。” “以棠,今天的练习我得了冠军,宋清予说要请我吃饭。” 宋清予、宋清予。 温以棠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第一次对自己生出厌恶。 为什么偏偏生病的人是她。 为什么能够让江聿风发自内心笑着的人不是她。 温以棠站上操场,想要跟周围人一起跑步证明身体已经好转。 可不出两分钟,心脏的刺痛和窒息感再次缠上她。 她呼吸急促倒地不起,而救下她的人是宋清予。 宋清予看着她,神情平淡,“得知你出事,他拒绝了晚上的加练,说什么也要照顾你。最后是我保证看着你,他才松口同意继续练习。” 宋清予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江聿风是难得一见的赛车天才,他会登上更大的舞台。” “我不希望他再因为你分心了。” 温以棠沉默着,空气死一般寂静。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淅淅沥沥的雨滴拍打在窗户上。 “好。”她这样道。 没了温以棠的阻挠,江聿风的事业平步青云,很快和宋清予联手拿下全国锦标赛的冠军。 宋清予的朋友圈发出一张照片庆祝。 那天是初雪,红色围巾围在两人的脖颈间,江聿风搂着宋清予,两人一同捧着奖杯,笑容明媚。 温以棠站在雪里,直到大雪落满发梢,血液结了冰碴,刺得肺腑生疼。 她终于下定决心,将一文不值的爱意深埋。 咳嗽加剧到吐血、胸闷到无法呼吸、白天嗜睡昏昏沉沉,这些事温以棠再也没有对江聿风说过。 向来细致耐心的江聿风也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他一心扑在赛车和宋清予身上,当然不会发现本就病弱的温以棠情况正在一点点变差。 温以棠拿过协议书,陈桃看出她的决心,泪水爬上眼眶,哭声颤抖。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温以棠擦去她的眼泪,露出苦涩的笑容。 不只是江聿风,她也早已经受够了这具身体。 温以棠回到家,看到她和江聿风的合照落满灰尘。 无边无际的悲伤涌来,熟悉的窒息再次席卷而来。 温以棠倒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痛苦喘 息,却不肯伸手去拿缓解的药。 钥匙转动,房门被打开,身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聿风蹲在将她抱进怀里,掏出口袋里的布地奈德抵在她的鼻间,声音沉稳冷静。 “放轻松,按照我说的做。呼气,吸气,呼气......对,现在感觉怎么样。” 理智回笼,温以棠松开了紧抓着他袖子的手。 “聿风——” “温以棠,你不能总是依靠我来照顾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连一点自理的能力都没有吗?” 江聿风皱着眉头,语气里爬上不耐烦,“我不可能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等我走了,你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解释连同告别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温以棠只觉得心口仿佛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她敛眸,避开他漆黑的眼眸,口袋里的协议书被捏到变形。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江聿风将温以棠抱上床休息,声音有些严厉,“生病不是你随意对待身体的借口。” 他深深吸了口气,此时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是宋清予。 “聿风,今晚排练你又偷偷跑去哪儿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实力够强随便就能赢下冠军了。我告诉你,比你有天赋的人会更加努力,稍微松懈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跟你搭档了。” 宋清予语气不满。 江聿风开口,原本生硬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样怎么能行,你是我最棒的搭档,没有你我会难过死的。” 他面对宋清予风趣温柔的模样跟在温以棠面前完全是两个人。 温以棠咬唇,强压下内心的酸涩。 电话那头“噗嗤”一笑。 “油嘴滑舌,我在赛场等你。” 电话挂断,江聿风起身,他指了指床头的蝴蝶酥。 “你不是说想吃蝴蝶酥吗?我在路边看到就买了些,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今晚我会晚点回来,你先睡,不用等我。” 不等温以棠回答,江聿风转身离开。 直到蝴蝶酥彻底凉透,温以棠也没有碰一下。 他会照顾她,记得她随口提过东西,会记得每一个生日和纪念日。 却唯独不会爱上她,望向她的眸子里不会有热烈的爱和温柔的情意。 只是出于责任,她和江聿风之间的联系只有责任。 温以晴合上眼,死死掐着掌心。 既然如此,江聿风。 我放你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