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难明 我走失十年后终于回了家。 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和我同岁的女孩。 她欺负我,父母冷暴力我。 只有哥哥笑着给了我一包小熊饼干。 还是加了料的。 1 我被萧闵掐着后颈按进水里。 即将失去意识之时,才被他揪着领子捞了出来。 濒死的窒息感让我剧烈地咳嗽。 萧闵嫌弃地丢开手,对着萧羽玫温柔道: “你看,憋气的极限也就是她这样了。你可要记住时间,训练时循序渐进,否则会有危险的。” 萧羽玫甜甜应答,随手递给我一块毛巾。 我只擦了一下脸,眼睛就开始火烧一般刺痛,泪水直流。 毛巾上被涂抹了风油精。 如果我是因为太过惊慌忽略了这股味道,萧闵也绝对不可能闻不到。 但他只是冷冷斥责我:“哭什么,又想在爸妈那卖惨?” 我蹲在池边,用水反复地冲洗眼睛,装作没听到。 被他从后一脚踹进了水中,呛了几口才冒出头。 直到他和萧羽玫相携着走远,我才从泳池边中爬上来。 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地上的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哥,你还没给我转钱。” 等了半晌不见回复,我便去拿了拖把和抹布开始打扫。 这里是我家的别墅。 刚才差点憋死我的是我家的露天泳池。 萧闵是我哥哥。 萧羽玫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领养的妹妹。 而我,是他的亲妹妹。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我们曾是一个普通又诡异的四口之家。 诡异的点在于,我们的餐桌上总是摆着五副碗筷。 这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甚至超出了对于父母和哥哥的印象。 我在五岁时走失,被辗转卖过两次后被警方解救,安排到了邻省的福利院,磕磕绊绊地长大。 从一个只知道哭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寡言又刻板的异类。 没办法,福利院规矩多孩子也多,不服管是没饭吃的。 这也养成了我逆来顺受的性格。 哪怕后来明白了我之所以会流落在外吃苦多年,是因为父母从来没有报警找过我。 我也并没对他们生出怨怼。 他们可能只是太过伤心忘记了,我这么对送我回家的警察解释,只得到摇头叹息。 不过不重要。 我终于回到家人身边了,这就够了。 2 初次踏入华丽宽敞的别墅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与我记忆中那个破旧拥挤的家完全不同。 当时似乎是着过火,墙壁上黑漆漆的一片,被母亲用廉价的花床单遮盖住。 某天夜里还落在了我脸上,险些将睡着的我闷死,之后就被母亲换成了报纸。 对比起来,这里就像是天堂。 可惜,我没能拥有登堂入室的权利。 父亲随手指了下楼梯拐角,“你就住那间杂物室,没事不要上二楼来,玫玫要练琴,怕打扰。” 他们都住在二楼,但只有我会打扰到别人。 好吧,其实我才是那个别人。 我独自将行李搬进逼仄的小屋,实则只有一个蛇皮袋,装着几身衣服还有我给他们带的礼物。 是用我平时卖废品攒的钱买的。 爸爸是内衣,妈妈是丝巾,哥哥是钢笔。 都是便宜货,从踏进这个家开始,就注定再也拿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给萧羽玫准备礼物。 我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显然她也不知道我。 这个和我同岁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楼梯上俯视我,毫不掩饰她的敌意。 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笑眯眯地去哄她,叫她小公主。 萧闵也看着她,确信她不会哭之后才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熊饼干给我。 “......拿着吧......” 他张着嘴,却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善解人意地接话:“我叫萧妍。” “嗯。” 萧闵终究没叫我,也没说出欢迎回家。 但我还是单方面把那包小熊饼干当做了礼物。 那是我儿时最喜欢的零食,而萧闵,是唯一对我伸出手的人。 他只用一包小熊饼干就换取了我的信任和依赖,借此作为欺辱和践踏我的本钱。 3 直到我把泳池岸边拖了三遍,萧闵才给我转来二百块钱。 这是我给萧羽玫测试憋气时间的报酬。 十八岁时,父亲宣布将不再支付我任何抚养费用。 我只能自己赚钱来上学和生活。 做的最多的是萧羽玫的跑腿,她给钱也是最大方的。 其次是萧闵,但他的任务难度要高一些。 比如叫母亲起床,或者哄萧羽玫吃饭,总是免不了一顿骂。 再比如憋气。 是上个月回老家祭祖时,我偶然落水后,被他发现的我的新技能。 当时他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我挣扎许久都还没沉落,在其他人赶来时,跳进水中救了我。 他说我是“自杀”,气得父亲打了我两巴掌。 但其实只有我和他知道,我是被他推下水的。 ...... 我心头犯寒,转念又想到那个人才融出些暖意,发了条微信过去。 “叮咚,又收入两百元,欠你的棒棒糖再加一根。” 这个叫“某某”的人是我偶然在摇一摇认识的微信好友,素未谋面。 回消息总是会隔很久,但从来不会忘记。 我把他当成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将所有好的不好的遭遇和情绪一股脑的说给他。 偶尔会得到几句笨拙的安慰,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嗯”字。 却已经足够缓解我的孤单。 为表感谢,我每次赚到钱就送他一根棒棒糖,都在心里攒着,打算以后见面时一起送给他。 已经快五十根了,我们也相识近两年了。 可惜他太神秘,除了是男的,我对他一无所知。 等了很久不见他回复,我起身离开,收拾书包去了学校。 4 刚走进教室,就被迎面泼了一杯奶茶。 宋赫轩将一封信砸在我脸上,破口大骂。 “萧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喜欢我?” “还写这什么恶心的情书,还学人家送奶茶,洒了知道吗,把我新买的羊皮手套都弄湿了,真晦气!” 黏腻的奶茶从额头缓慢流到唇角,是芒果味的。 而我对芒果严重过敏。 在十六岁吃到萧闵给我的第一个芒果差点休克之后。 我不再碰任何不经我手的吃食,也习惯了常备脱敏药在身上。 更不会买任何芒果相关的制品。 但我无法对宋赫轩解释,他也不会听。 他是萧闵的好朋友,喜欢萧羽玫,讨厌我。 我捏起袖口抹了把脸,弯腰捡起地上的信。 掉在泼洒的奶茶里,字迹都被晕开,只勉强看出字体潦草,明显出萧闵之手。 宋赫轩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是一起演场戏侮辱我罢了。 那我也不用辩解或者道歉来自取其辱了。 “我赔你手套,多少钱?” 宋赫轩撇撇嘴:“两千。” 等于我被淹十次的,够狠! 我从口袋里掏出攒下的七百块钱递给他:“我现在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我会尽快给你。” “尽快是多久?我可没时间等你,不如......” 宋赫轩露出一丝邪笑:“你做点来钱快的事怎么样?反正也不是没做过。”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一瞬间攥紧了拳头才强撑着没有摇晃。 残破又肮脏的记忆重新翻起—— 黑暗的房间、男人沉重的身体、带着酒气的鼻息和粗糙的手掌...... 最后只剩一个年轻男孩跌跌撞撞的背影和他手上不断滴落的鲜血。 ...... 旧事如浪潮一般涌来,我四肢僵硬立在原地。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不堪的揣测如同毒蛇一般往我耳朵里钻,撕咬得我头皮生疼。 门口传来一声冷喝:“你们在干什么?” 5 邵擎缓步走过来。 看我一身狼狈,习惯性皱起眉:“你又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垂着头装死。 “说话。” 邵擎彻底冷下了声音,连宋赫轩都有些瑟缩:“......没,没怎么......” “萧妍,说话!” 慑人的气势从他身上透出,紧跟其后的萧闵也识趣地停住了脚步,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比起贫富差距,有钱人的等级划分才更为明确。 而邵擎就是他们三人中最有权威的那个。 “没什么,宋赫轩手滑,奶茶洒了......我马上收拾一下。” “这么巧全洒你头上了?” 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追根究底的意味。 宋赫轩连忙凑过去向他告状,将我的喜欢形容成鞋底的狗屎。 邵擎面无表情地听着,瞥了我一眼:“眼光真差!” 宋赫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龇着牙,却敢怒不敢言。 我看得痛快,忍不住偷笑,被邵擎逮了个正着。 而后淡淡开口:“萧闵,你是不是忘了,你不只有萧羽玫一个妹妹。” “怎么会......”萧闵轻笑,看向我的眼底却冷透了,“萧妍也是啊,我记着呢。” 6 当夜我洗衣服到凌晨三点。 晚饭时,萧闵打翻了一碗滚烫的鸡汤。 几乎都洒在我手背上,只剩几滴落在了他的裤脚上。 他让我手洗了他半个衣柜的衣服。 我甚至来不及去处理下被烫起泡的手背。 不过几分钟,白色的皮就泡烂了,露出粉红带血的嫩肉。 萧闵又怕会弄脏他的衣服,让我戴上手套洗,每磨动一下都钻心得疼。 我知道,这是惩罚。 他平时使唤我干活都会付钱,数额看心情,就像是随手打赏乞丐。 只有生气时会用各种办法让我疼,还不会给我钱。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但很明显的,这次是因为邵擎。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帮我说话,下了萧闵的面子,萧闵便把账记在了我头上。 真是无妄之灾。 洗完后,我的双手已经麻木,想要倒一杯热水喝都做不到,只能站在餐桌边发呆。 萧闵睡醒了一觉下楼来看我,照惯例给了我一包小熊饼干。 总是这样。 在每一次折磨过我之后,他便会笑着用这个来哄我。 我迟钝地接过饼干,感受都他落在我头顶的温热手掌,浑身战栗。 很怕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下一秒就会打在我脸上。 好在萧闵只是笑笑。 “没想到,你竟能让邵擎动了恻隐之心,我一向以为他没有那些东西的。” “可能是没见过我这么落魄的人吧。” “哦?你的意思是咱们家亏待你了?”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我垂着头沉默,在萧闵冷哼一声转身时,忍不住叫住他。 第一次问出了我内心思考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答案的问题。 “哥,你们为什么这么恨我?” 萧闵脚步顿住,眼中满是惊疑:“你竟然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你忍受这些折磨是为了赎罪,原来......你都忘记了。” “很好,这将会成为我更恨你的新理由。” 7 直到萧闵离开后很久,我才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艰难地走回房间。 将饼干拆开,扔给了角落里的小仓鼠。 那是我唯一的伙伴,被我用很少的钱买下,吃着廉价的食料,藏在潮湿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我心怀愧疚,便时常将饼干给它吃,这是我仅有的零食。 小仓鼠吃的脸颊鼓鼓,刚开始还上蹿下跳,没几分钟后就睡着了,每次都是这样。 我失笑,起身走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掏出了个破旧的笔记本。 前半部分写着我归家的兴奋与憧憬,后半部分记载了我的失望与破灭。 现在彻底成了我的账本。 这也是我除了住宿和吃喝不花钱之外另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比外头挣钱容易些。 我要攒钱,我还有一个要等的人。 笔记本的背面被我勾画了许多心情,语句杂乱字迹潦草,现下再看时也只剩了苍凉。 片刻后我提笔,只觉满心空洞写不出任何言语,最后竟只鬼使神差地写下了邵擎的名字。 简直莫名其妙! 我和邵擎初见时,只因为我不小心碰倒了他新完成的乐高,就被他一个反手卸掉了左臂。 在得知我并非萧家的佣人之后,也只是冷着脸把我脱臼的手臂安了回去,没说一句抱歉。 话少、冷漠、无礼、高高在上,就是我对他所有的印象。 我每次看到他,左臂都隐隐作痛,是以能躲则躲。 连写下他的名字都觉得晦气。 我粗暴地划掉,在旁边写下了另一个名字,周宇。 他还好吗,胖了还是瘦了,每逢阴雨天右腿还痛吗? 我很想知道,但却不能问一句。 念及此处,又想起了我那无情的父亲。 比起萧闵,他对我近乎是无视。 唯一为我做的事,就是帮我安排了周宇,哪怕是我跪了一整夜才求来的。 ...... 手机响起,某某时隔近十个小时回复了我。 “我不想要棒棒糖了。” 我纳闷:“那你想要什么?” “就那么攒着吧,以后有机会给我兑换一个愿望吧。” 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闭上眼睛猜想着某某的模样以及我们见面时的场景。 直到闹钟响起,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腰酸背痛。 小仓鼠竟然还没醒,平时总是天刚亮就起来跑滚轮了。 果然不能给它吃太饱,每次吃了饼干之后都会睡个懒觉...... 我猛地直起腰,转头看向垃圾桶里的饼干包装袋。 有一个念头冒出来,让我顷刻间遍体生寒。 8 早饭时,我忍不住打量萧闵。 思忖着该如何再从他那里拿到一包小熊饼干。 萧闵没注意到我,只是侧头和萧羽玫小声交谈着。 或者说是萧羽玫在单方面吐苦水,因为宋赫轩的纠缠。 她不喜欢那个纨绔公子,但碍于两家的交情又不能撕破脸,实在是不堪其扰。 “哥,你能不能让他离我远点啊,我都快烦死了!” 萧闵轻抚她的头发,“好了,别生气,等哥想想办法,肯定让他不敢再缠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萧闵说完这话时似乎看了我一眼。 我连忙收回夹菜的手,却不小心把菜掉在了桌布上。 萧羽玫一声尖叫;“啊,我的新桌布!” 这是她上个暑假去欧洲旅游时买回来的,很是喜欢,前两天才拿出来用。 “萧妍,你故意的吧,菜都夹不稳干脆不要吃了。” 萧羽玫将桌上的菜和汤通通倒在我身上,气呼呼地出了门。 萧闵跟在后头哄着她,甚至没看我一眼。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 我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但看到萧闵冷漠离去的背影,胸口仍难免钝痛。 在我模糊的儿时记忆中,他也曾牵过我哄过我,为我剥开一颗橙子味的糖果。 那样的幸福太深刻也太稀少,所以我才如此难以割舍,却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一想起他可能还在给我的小熊饼干中加了东西,我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机械地搓洗着桌布,任由手上已经溃烂的伤口更加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