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投井、绝食、饮毒...... 他试了无数种方法。 但无一例外,都被大姨子救了下来。 这一次,燕承霄从摘星楼一跃而下。 跃下的瞬间,他妻子的姐姐 —— 他的大姨子,飞奔而来。 在上元通明灯火中,拼死将他救下。 燕承霄睁眼,青色帐顶晃进视野,像极了沈栖梧南下时随风飘动的素裙。 “妹夫。” 门被推开,沈照雪走进房间。 “别再磋磨自己了,栖梧在天有灵,见你如此消瘦,她会心疼。” 日光乍然泄进,燕承霄看着那张与沈栖梧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喉头苦涩。 “妹夫,我知道栖梧去后你心里难受,但人总要向前看的。你每每闹出事端,沈府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父亲更是忧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你难道忍心看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姜缚苍是沈照雪的丈夫,沈府的大姨夫。 燕承霄没有说话。 沈照雪伸手,想为他掖一掖被角,却被燕承霄猛地拍开。 “都出去!” 沈照雪微怔,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与姜缚苍离开了房间。 屋内重归寂静,燕承霄泪水断线般滚落。 他抱紧床头的青色素裙,心如刀绞。 他给沈栖梧的绣帕还没绣完,却已和她天人永隔。 啪嗒 —— 啪嗒 —— 燕承霄和沈栖梧自幼相识,幼时他每每被人欺负,沈栖梧都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前。 后来,燕承霄的父亲去世,他在京中无依无靠。 是沈栖梧日日来陪他,为他擦去眼泪,为他撑起一片天地。 沈栖梧待他如珠如宝,成亲后更加无微不至。 燕承霄一场小风寒,沈栖梧便能连夜策马奔出百里外请来名医。 数不清的节礼,为他弹奏的琴曲,无数幅为他作的画。 只要燕承霄一句话,沈栖梧便能早起两个时辰为他做羹汤。 甚至,连冬日里的暖靴都是沈栖梧为他穿脱。 他记得,成亲那日。 少女红妆映面,鲜红的牵巾牵起了他和她的一生。 沈栖梧说,与他成亲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 沈栖梧说,要与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可现在,那个曾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女人葬身鱼腹。 连尸骨都未能回京。 回忆成了最锋利的尖刀,刺得他心口生疼。 三个月前,时任户部尚书沈栖梧与侍郎沈照雪奉旨南下赈灾。 却不慎遭遇意外,沈栖梧永远地留在了汹涌的河流中。 沈栖梧最喜欢的木香依旧在房中缭绕,犹如一张化为实质的网,绞得他不能呼吸。 忽然,一抹玉青撞入眼底。 燕承霄呼吸一滞。 他死死地盯着陷在被褥里的青鱼玉佩。 那是燕承霄亲手为沈栖梧求来的。 原是一对,他与沈栖梧一人一只。 燕承霄颤抖着将玉佩捧起,鱼身青如嫩柳,如意结微微发毛,甚至连鱼眼那点似血的红絮,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不会认错。 这是沈栖梧贴身佩戴的那枚玉佩,从未离身。 燕承霄清晰地记得,南下前夜,她还将它握在手心摩挲,说等赈灾归来,便把这对玉佩换上新绳。 可它怎么会从沈照雪身上掉下来? 燕承霄心脏狂跳。 他站起身,踉跄地朝沈照雪的书房走去。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连廊彼端,传来隐约的争吵。 “你究竟还要瞒承霄多久,那可是你的丈夫!” 老国公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清楚地落进燕承霄耳中。 燕承霄大脑瞬间空白。 “父亲,姐姐是为了救我才死,如果我连她的丈夫都不能保护好,我怎么配做这个妹妹!” 女人声线沙哑,带着隐忍的痛苦。 “缚苍身子不好,又对照雪用情至深,如果他知道照雪的死讯,定会伤心过度殉情,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沈栖梧顿了顿。 “更何况,当年若非是在缚苍落水时先救了承霄,缚苍也不会因此身体受损,是我欠他的......” “那承霄呢!他为你寻死整整二十次!” 老国公尖锐诘问。 沈栖梧沉默片刻。 “承霄身体康健,他比缚苍坚强,有府里看顾,他不会有事。等缚苍接受了照雪的死讯,有了精神寄托,我再向承霄坦白一切,是我对不住他......” 老国公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栖梧打断。 “这是我欠照雪的,至于承霄...... 我会补偿他。” 燕承霄站在原地,彻骨生寒。 原来如此。 原来沈栖梧没死。 原来她只是假扮成了大姨子沈照雪。 难怪,他有时望着沈照雪的脸,总会恍惚以为是沈栖梧。 燕承霄以为自己思念过深。 却没想到,那口口声声称自己为 “妹夫”、次次将他从阎王殿救回来的大姨子,竟是他的妻子,沈栖梧。 在燕承霄为她彻夜难眠的夜里,沈栖梧躺在姜缚苍的床上。 沈栖梧说,对姜缚苍愧疚所以才不得不为之。 那他呢? 他算什么? 秋夜露水仿佛凝结着冰锥,每一次呼吸,都如针扎般疼痛。 燕承霄转身,逃也似地回到房间。 那件为沈栖梧做的护膝上还有他未干的泪痕。 他疯了似地撕扯着,想将护膝撕成碎片。 可缝制针脚太密,织物没扯开,反倒将手掌勒出红痕。 他泄力地跌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秋风吹开窗户,将书桌上一封盖着虎头的信笺吹落,径直吹到燕承霄手边。 半个时辰后,永嘉巷茶楼。 傅微摩挲着扳指,凤眸从燕承霄苍白的脸上扫过。 “遍京都道,沈尚书与郎君琴瑟和鸣,郎君离不离开沈府,是家事,本公主身为外人怎好插手?再者说,沈郎君难道不知道,本公主与沈大人,是敌人么?” 想起沈栖梧多日对自己冷眼旁观的态度,燕承霄抿唇。 “从前,我与晋公主殊途,但从今往后,我与晋公主同仇敌忾。” 傅微饶有兴味地挑眉。 “本公主对朋友一向大方,若沈郎君肯站在本公主这边,本公主不仅能让你离开沈府,更能为你寻得新的身份。当然,这些都取决于沈郎君给出的筹码。” 燕承霄垂眸。 “我会给出公主满意的报酬,一份能让公主荣登大宝的报酬。” 傅微爽快地笑出声。“好。” “明日正午,茶楼再见。” 燕承霄起身,多日不饮不食的身体却虚弱到站不稳。 恍惚间,傅微似乎扶了自己一把。 但等燕承霄站稳再看时,女人已经撤了手。 “需要送沈郎君回府吗?” 傅微拇指的虎头扳指泛着莹润的光,燕承霄摇头。 “不必。” “还有,以后别叫我沈郎君。” 燕承霄转身,一步步走下茶楼。 沈栖梧,既然你愧对姜缚苍。 那我会如你所愿。 当你真的死在那场意外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