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梧。 不。 应该称她为,沈照雪。 沈照雪转身,眉心的担忧在看见他的一瞬尽数散去。 “妹夫去了何处?父亲让我端一碗红枣雪蛤来,给妹夫补身最好。” “出去走了走。” 燕承霄抬眸,女人一如既往的温柔神色让他有一瞬怔愣。 三个月来,他沉溺在沈栖梧去世的悲痛中,丝毫没有察觉出异常。 现在再看,只觉女人容貌、嗓音、抬眉的弧度乃至袖间淡淡的木香都熟悉得可怕。 一日夫妻百日恩。 燕承霄因为悲痛,时隔三月方才察觉这荒谬的谎言。 那,姜缚苍呢? 是一无所知和他一样被蒙在鼓里。 还是早有察觉将计就计。 燕承霄蜷了蜷指尖,掌心那块玉佩犹如数九寒冰。 他摊开掌心,声音轻如飘羽。 “这枚玉佩...... 是我赠与栖梧的贴身之物,为何会在你身上。” 沈照雪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初。 “是栖梧临死前所赠,她嘱托我转交给你,只是回来之后府中琐事太多,一时没想起来。” “是吗?” 燕承霄垂眸。 方才沈照雪的慌乱虽只有短短一瞬,但他依旧捕捉到了。 沈照雪总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燕承霄扯了扯唇角,指尖摩挲玉佩。 “你知道这双鱼玉佩,是怎么来的吗?” 不待沈照雪反应,燕承霄幽幽开口。 “都说京郊白马寺最灵验,诚心礼佛所求才能一一如愿。我在山脚下禅房内吃素斋戒整整六个月,诵经行善,砍柴挑水,事事亲力亲为,白马寺前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是我一步一步跪上去的。” 燕承霄语气微顿,看向沈照雪。“那一个月,我膝盖肿得连路都走不了。” 被那双墨黑的瞳孔注视,沈照雪心口发闷。 “栖梧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看着她通红的双眸,我对她说了谎...... 是不小心摔伤的。” “可她却因此向朝廷告假一月,每日都陪在我身边,用膳、穿衣、赏花,甚至连给父亲请安,都是沈栖梧扶着我去的。” “那时的她,真的很爱我。” 沈照雪越听,那股堵在心口的气便越沉重。 半晌,她才艰涩开口。“白马寺有专人替贵眷代求,为什么你要亲力亲为......” 燕承霄鼻腔酸涩。 “因为沈栖梧是与我拜堂结发的妻子,我想她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所以,我愿意为她受这份苦。” 他的话犹如一块石头重重地朝她砸来。 在沈照雪记忆中,燕承霄从来温和沉稳,从不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沈照雪知道燕承霄对自己的爱从不比她少分毫,但直到燕承霄说出口,她才惊觉这份爱,多么振聋发聩。 沈照雪想说什么,可唇瓣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燕承霄取下腰间的属于自己的那只玉佩,两只并在一起。 “禅师说,佩此玉者,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如鱼似水,万福金安。” “可惜,不灵。” 倏地,燕承霄猛地将玉佩掷出。 “不要......” 沈照雪瞳孔骤缩,想要阻拦,却已为时已晚。 铿 —— 两只玉佩落地,顷刻四分五裂。 沈照雪慌了神,俯身去捡,可玉器太脆弱,任她如何捡也拼不齐原本的形状。 “照雪......” 身后姜缚苍温和的嗓音响起。 沈照雪惊觉自己方才的失态,站起身颇为不自然地看了燕承霄一眼,见他无甚表情,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看向姜缚苍。“缚苍,你怎么来了?” 姜缚苍走上前,握住沈照雪的手,脸颊带着几分郑重。“医师说你已有身孕了!” 沈照雪狂喜。“可是真的?” 燕承霄指甲嵌进掌心。 不正是沈栖梧死讯传回京城之时吗? 燕承霄想起傍晚在书房听见的对话。 她说,假扮成沈照雪。 是因为愧疚。 可若真是因为愧疚,又怎会刚回京就怀上自己姐夫的孩子? “妹夫,你不为我高兴吗?这个孩子,毕竟是沈家的骨血,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便让他认你做干爹,以后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想必栖梧在天之灵知晓,也会高兴。” 姜缚苍靠在沈照雪身侧,似笑非笑,眼底却是压不住的挑衅。 燕承霄手掌陡然松开。 “恭喜大姨夫。” “照雪,天色已晚,承霄也需要休息,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我选了几个花样想给孩子做个肚兜。”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燕承霄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为了自己的妻子连命都可以舍弃。 他的妻子却改名换姓成为了大姨夫的依靠。 燕承霄踩过满地碎玉,尖锐的玉石硌得他脚心生疼。 玉也好,人也罢。 不灵不忠,他都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