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在青帷马车的锦垫上,指甲深陷紫檀辕木,指节惨白如雪。 隔着“和顺楼”朱漆雕花门的缝隙,清晰看见谢凌云弯着腰,眉眼含笑地逗弄一个小童。 那小童献宝般举起一方描金红帖蹭他手臂,熟练地攀上他颈项。 “爹爹!我考了书院头名,你都不来观礼!” 谢凌云一把抱起孩子,眉宇间满是歉疚:“珩儿,爹对不住你,边关告急,实在抽不开身。” 小童失落地趴在他肩头,不死心追问:“那暑月爹爹带我去骑猎吗?” 谢凌云笑着保证:“自然,击掌为誓。” 他们身后,一个模样温婉的女子接过孩子,嗔怪道:“娘亲抱你,莫累着你爹爹。” 爹爹?娘亲? 姜时愿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扼住喉咙。 那个指天誓日爱她一世的男人,早已背叛得彻底! 青梅竹马,相爱经年。 她为他放弃宫中女官擢升,甘做深宅妇人。 头胎孩儿难产夭折,她哭得昏天黑地时,是谢凌云说甘愿绝嗣,不忍她再受苦。 他们抵足相眠,为全他心意,她私饮了绝嗣汤药。 汤药刚下,谢凌云心疼地吻她额角:“我也饮了断嗣散,此生唯你我二人,白首不离。” 她感动地蜷在他怀里,以为那是伉俪情深的绝唱。 眼前这一幕,将誓言撕得粉碎。 姜时愿目光呆滞,泪如泉涌,一颗心被撕扯成碎片,苦水翻涌。 她想冲下去质问,却更恐惧赤裸的真相。 怕谢凌云对她从未有过真心,承受不了当街被弃的狼狈。 猛甩鞭绳将车驾冲出老远,她才敢放声痛哭。 马车纱帘被轻轻掀开,姜时愿抬起赤红的眼,对上闺中密友秦棠宁关切的脸:“时愿?这是怎了?” “你面色煞白,出了何事?” 面对挚友,姜时愿的防线彻底崩塌,放声哭诉:“棠宁......谢凌云他负了我,他还有个孩儿!” 秦棠宁脸色骤变,神情复杂:“他负心?怎会......” 姜时愿喉头发紧,唇间苦涩:“你也不信?可那孩儿,已然七岁了。” 秦棠宁错愕瞪大眼睛。 七岁!意味着成婚才一年,谢凌云便已背叛! 车内死寂。 车外仆役递进一枚竹筒,姜时愿低头展信:“时愿,军情急报,两月后归。” 盯着那行墨字,心口刀绞般疼,泪珠失控砸落。 每年七八月,谢凌云总借口巡防新军离京两月。 整整八年,她深信不疑。 如今真相狠狠扇了她耳光。 何来军务,分明是陪外室与私生子! 姜时愿自虐般翻看妆匣里存的信笺与画像。 “吾妻,天寒添衣。” “吾妻,念卿如狂!” “吾妻,心悦卿,速归贺芳辰。” 字字句句情深似海,此刻只觉荒唐刺目。 或许,早有预兆。 谢家那般累世公卿,怎容嫡脉绝嗣?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场算计。 谢凌云对她,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同床共枕时,他念的究竟是她,还是外头的野种与情人? 姜时愿不敢深想。 青梅竹马,京城皆知他们终成眷属。 人人艳羡谢家嫡子为她甘愿绝嗣。 他们的爱情甚至被编撰成话本。 翰林学士探访那日,谢凌云对她的喜好如数家珍。 她二十三年人生,谢凌云占了十五载。 初潮腹痛是他背她寻医,他以为她重疾,哭着要殉情。 他偷偷备下十里红妆,凤冠嵌着她最爱的粉玉髓。 他牵她的手深情哽咽,说会爱她一世。 他的爱赤诚热烈,她曾是世上最得意的女子。 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儿,却难产夭亡,她走不出阴翳。 谢母拟好休书找上门逼离。 谢凌云以死相挟,绝不弃妻,次日便在全京城宣告绝嗣。 为应和他,她饮了绝嗣汤。 谢凌云怜惜她,趁她药力未散,去饮了断嗣散。 她以为是鸾凤和鸣的绝美情事。 原来,从那时起,他便已辜负了她。 “时愿......” 秦棠宁的呼唤拉回思绪。 姜时愿强扯笑容,却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谢将军府上寻到我这儿了。” 姜时愿麻木接过传话仆役递来的信件,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夫人?怎不在府?” “不过我一猜你就与秦家娘子在一处。今日膳食用得可好?” “夫人?怎么信也不回?亦不见人,恼了?乖,我给你捎了好些南珠。” 谢凌云的亲昵隔着字迹显得虚假。 姜时愿沉默。 仆役久未得回应,声音紧张:“夫人?是否身体不适?可要奴去将将军唤回?” “勿去!” 姜时愿强装镇定,嗓子嘶哑:“我无恙,军务要紧,莫要打扰将军。” 若在从前,她久未归家他定能察觉自己异样。 只是,两人最近各怀心事。 奴仆走后,她目光扫过信件背面。 上面赫然显现孩童稚嫩的字迹,“爹爹”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姜时愿猛地攥紧信封,寒意如毒蛇般爬上脊背。 信件被她用力掐破。 他与那女子在一处! 姜时愿浑身发颤,双手掩面,泪雨滂沱。 接信前,她尚在为他开脱,他是被宗族胁迫。 现实却再次狠狠扇了她耳光。 谢凌云是甘之如饴! 秦棠宁在一旁不敢作声,见她泪如雨下,才心疼地拥紧她。 “时愿,今时不同往日,我支持你一切决断。” 姜时愿明白她的暗指,和离。 “亏我还认为他谢凌云是个好儿郎!原来也养外室与私生子!” 姜时愿咬紧下唇,回抱住秦棠宁,在她切齿的斥骂中,心里有了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