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落在一团柔/软的云上。 耳边那辆失控卡车的轰鸣,那撕/裂空气的刹车声,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絮絮叨叨的、带着浓浓关切的埋怨声。 “佩如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下乡?那是什么好地方?你听妈一句劝,咱不去!” 林佩如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惨白,也不是天堂或地狱。 是她家那间小屋子,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海报。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满脸愁容。 “妈?”林佩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带着少女清脆的音节。 王秀兰,她的妈妈! 她不是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吗? 林佩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紧致,没有一丝皱纹。 她又伸出手,那是一双纤细白/皙,指节分明的手,而不是那双被生活磋磨得粗糙不堪、布满老茧的手。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不是死后相见,而是回到了过去! “妈,今年是哪一年?”她急切地问道,声音都在发抖。 王秀兰被她问得一愣,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睡糊涂了?七五年啊!” “你这孩子,高中毕业没分到工作,非闹着要下乡,你爸跟你哥正劝你呢!” 一九七五年!她十八岁! 她爸妈和大哥都还好好的活着!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林佩如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不是绝望的泪,而是狂喜的泪! 王秀兰一看她哭,顿时就慌了神:“哎哟我的傻闺女,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妈说话声重了?” “你别哭啊!”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佩如,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是她大哥,林建国。 紧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也走了进来,是她爸,林德旺。 “佩如,你可要想清楚了,下乡那日子苦得很,你这细皮嫩/肉的,去了能干啥?”林德旺皱着眉,脸上满是关切。 林建国也跟着劝:“就是,妹妹,听哥的,别意气用事。” 看着眼前三个活生生的、她思念了半辈子的亲人,林佩如哭得更厉害了。 真好,真好啊...... 她一边哭一边笑,把王秀兰和林德旺都给整不会了。 “这孩子......莫不是魔怔了?” 就在全家人以为她想通了,不会再提下乡这茬的时候。 林佩如忽然擦干了眼泪,眼神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九死不悔的坚定:“不。” 她一开口,就把全家人都镇住了。 “我要下乡。” “我一定要下乡!” 王秀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们刚才是白劝了?” 林佩如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父母和大哥。 “爸,妈,哥,你们别劝我了。” “我决定了,我就要下乡!” 她要去!她必须去! 她答应过霍云深,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要先去找他! 她记得,上辈子霍云深提过,他就是七十年代初,在东北的红旗公社的。 那里,就是她上辈子本该去,却在最后关头退缩了的地方。 云深,我来找你了,这一次,换我来! 林德旺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胡闹!” “我已经托街道办的王主任给你物色了个对象!” “钢铁厂的工人,人家也是双职工家庭,根正苗红,人也老实本分,叫陈明德。” 陈明德! 听到这个名字,林佩如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上辈子,就是这个男人,给了她最初的安稳,也给了她最深的羞辱。 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林佩如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嫁人!我谁都不嫁!我就要下乡!”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把家里人给惹火了。 王秀兰气得直拍大腿,“你这死丫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是吧!” 林建国也急了,“佩如,你别犯傻!嫁给工人,以后就是城里人,吃商品粮!你去乡下能有什么好?” 林佩如只是摇头,态度坚决得像一块石头:“我就是要下乡。” 家里人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还是林德旺叹了口气,做出了让步,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让步。 “行,既然你非要去,那我们也不拦着你。” “正好过两天有车去红旗公社送物资,你跟着去看看。” “你要是真能受得了那里的苦,我跟你妈,就同意你报名下乡。” 这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上辈子的她,就是去了那一趟,被吓回来了。 可这辈子的林佩如,怎么可能还会退缩。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用了,”林佩如直接打断了她爸的话,“我不用去看,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什么?” 这一下,不光她爸妈,连她大哥都惊呆了。 王秀兰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林佩如!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林德旺和林建国也被她这破釜沉舟的架势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看着女儿那双倔强又明亮的眼睛,他们最后,还是没能拗过她。 就这样,林佩如拿到了介绍信,收拾了几个包袱,连大部队的集结日都等不及了,她就这么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去往东北的绿皮火车。 ...... 上辈子的记忆,随着火车的晃动,逐渐清晰起来。 她也是这样,在下乡之前,被家里人安排着去那个叫红旗公社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 新买的布鞋,磨得脚底板全是血泡,疼得她差点当场哭出来。 然后,她一瘸一拐地进了村口。 就在那个黄土飞扬的村口,她看见了一场混乱的斗殴。 不,那不叫斗殴。 那是一个少年,在单方面地,凶狠地殴打一群人。 那个少年,正是霍云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