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决不在家时,宿舍里总算有了我喜欢的安静。 可这安静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回到我们共同的宿舍,开始收拾东西。 墙上那张巨幅的人体肌肉解剖图,是我亲手贴上去的。 上面用红、蓝、黑三种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 每一条红线,都代表着一个对手独特的发力肌群。 每一处蓝色标记,都是我为了模仿他们, 强行扭转自己身体习惯时,最容易受伤的关节。 宋决第一次看到时,皱着眉,一脸嫌恶。 他说, “林晚,你把这个贴墙上不觉得晦气吗?搞得跟停尸房一样。” 我当时只是笑笑,没告诉他,为了画出这张图, 我看了多少运动解剖学的书,对着慢放了上百遍的录像,一帧一帧地分析到凌晨。 现在想来,他说得对。 这确实是停尸房。 是我的天赋、我的手腕、我那六年青春的,停尸房。 我没有撕,只是平静地,一颗一颗地拔掉图钉,将那张巨大的纸慢慢卷起来。 像是在为一具尸体入殓。 我的视线落在了鞋柜上。 那里放着我那双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球鞋, 鞋底的纹路快被我磨平了,内衬也被汗水浸得发黄。 它旁边,是一双崭新的、全球限量款的粉色签名球鞋,鞋盒都透着一股昂贵的香气。 那是宋决昨天才送给林薇薇的,哄她开心的礼物。 我给他买了十几副护腕,最贵的不超过五十块,因为我的津贴只够买这些。 他嫌丑,却也每次都戴着。 而他亲手为林薇薇定制的护腕,就放在他的枕头边,上面用碎钻拼出了她的名字缩写。 我从没见过那么亮的钻石,就像林薇薇看向他时,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半年前,我的右手腕在一次高强度模仿训练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那种剧痛,像是骨头被活生生掰断。 我疼得脸色惨白,去找正在看录像的宋决。 我说,“宋决,我的手……好像废了。” 他头都没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对手的回球路线,不耐烦地挥挥手。 “小伤而已,自己去队医那看看,别打扰我。” 可就在上个星期,林薇薇只是在捡球时,不小心被球台边缘擦破了点皮,渗出了一粒血珠。 宋决像是听到了枪响,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叫停了整个场馆的训练。 他冲过去,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慌的语气问她, “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他捧着她的手,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而我的手,我这只为他磨出三度撕裂的手,在他眼里,连一块破抹布都不如。 我笑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牵扯着手腕的伤口,钝钝地疼。 我将六年里记录下的,厚达二十多本的对手分析笔记、 战术图、还有上百盘录像带,全部从书柜里搬了出来。 每一本笔记的封皮上,都贴着对手的名字和国籍。 翻开来,是比教科书还要详尽的分析。 他的反手漏洞,他的心理弱点,他接发球时细微到0.1秒的习惯性停顿。 这些,是宋决通往大满贯的阶梯,是他每一场胜利背后,从不为人知的基石。 现在,它们成了我青春的坟墓。 我把它们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码放进纸箱里,用胶带一层层封死。 那声音,像是封存一口棺材。 我没有把这些东西扔掉。 我叫了搬家公司,把这几个沉重的、装满了一个天才全部秘密的箱子, 寄到了宋决在老家的父母那里。 我想,他的父母应该会好奇,自己儿子那辉煌的履历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我拉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这间我住了六年的宿舍门口。 最后,我给他发了条短信。 “这些东西,物归原主。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