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有什么可笑的?” “只是觉得和月亮相关的名字真多啊。” “不行吗?” “怎么会,反而很合心意。” 炎柱带着温和的笑意,全然不在意严胜锐利的目光。深夜里,仅有烛台摇曳的灯火,严胜伏案的书桌旁散落着无数写满字的纸张——全是他为“幼月”起的名字。 “今晚一定要为幼月定下名字!” 抱着整套文房四宝的炎柱冲进严胜房间时,幼月刚出任务不到半小时。不容分说就被按在铺满宣纸的书案前,提笔苦思直至此刻。这个男人的冲劲连缘壹都比不上,永远全力以赴地活着。 “严胜阁下很喜欢月亮?” “不知道。不过倒也不讨厌。” 本以为炎柱会出主意,他却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严胜写下的名字。特别是那些与月相关的字眼,总能让炎柱眉眼舒展。 留在故国的两个孩子,都是父亲起的名。这是严胜第一次为人命名,时而抱头苦思,时而挥毫疾书。虽觉疲惫,却莫名畅快,心中如雀鸟轻跃般悸动。 “喂,你觉得哪个好?” “严胜阁下决定就好。” “就是定不下才问你。算了,让幼月自己选吧。” 榻榻米上散落着十余张纸,每个名字都是绞尽脑汁的结晶。要从中择一实在令人目眩,正打算让本人决定时,炎柱却敛去笑容,肃然摇头。 “不可。必须由严胜阁下决定。” “为何?让本人选不是更好?” “不可。姓名是馈赠之物,是寄托孩子未来的存在。” 烛火映照下,炎柱的目光如烈焰灼灼。那双焰色瞳孔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但很快又柔和下来。 “不必紧张,严胜阁下。我说过的吧?只要是您给的名字,幼月必定欢喜。” 幼月是您的后继者, 是您未来的延伸。 炎柱轻声编织着话语: “所以,赐予他相称的名字便好。” 当温柔的低语在严胜心中凝聚成答案时—— 骤起的夜风突然灌入房间。 烛火诡异地摇曳。 深更时分,传来鸦羽振翅之声。 “九円本无!九円本无!” 漆黑的凶兆从天而降。 “幼月遇鬼!双刀折断!” 灾厄的通报,笼罩夜空。 而悲剧之夜,就此降临。 …… 在听完乌鸦的汇报之前,我已抓起刀冲出宅邸。 只因断断续续传来的恶鬼特征勾起了记忆。 那是专挑鬼杀队难以活动的无月之夜肆虐的大鬼。袭击偏远村落积蓄力量,狡诈地躲过刀锋,跨越数个年号,让众多失手的猎鬼人沦为盘中餐。虽不及鬼舞辻,却也是队里常被提及的棘手存在。 前些日子的目击地点,本该与那孩子的任务地南辕北辙。 所以我才掉以轻心—— 此刻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疾驰。调整呼吸,扩张肺叶,鼓动心脏,舒张血管,绷紧肌肉。心跳声比奔袭更急促,可掠过眼前的景色却迟缓得诡异,身躯仿佛灌了铅。焦灼的心早已越过这副躯壳,提前飞向你的所在。 如此牵挂过谁人的安危? 这般虔诚祈祷平安,此生可曾有过? “——!” 被锤炼到极致的听觉捕捉到远处剑戟相击之声。劈开夜色循声而去,黑暗中忽见—— 乌云笼罩的荒原尽头。即便相隔甚远也能看清,庞然恶鬼身畔正跃动着小小的月华。 还活着。 强忍着想要放松的双脚,我冲向暗夜中起舞的明月。幼月的日轮刀已从中折断,可那孩子竟将短刃舞得行云流水,如舞蹈般斩向恶鬼。 “嘿呀!!你这烦人的家伙!!” 纵使斩断四肢也无法致命。但对尚未长成的孩子,甚至被断刃所伤,于鬼而言定是奇耻大辱。暴怒的鬼抡起巨臂砸向幼月,却被轻易看穿这单调的攻势。凌空跃上鬼臂的幼月翻转刀锋—— 月华在夜空绽放。 被斩飞的头颅带着惊愕表情腾空。 此刻我终于放任双腿发软。 成功了。面对强敌,幼月漂亮地完成了初阵。 仅折一刃,虽有擦伤却无大碍。 如羽衣飘然落地的幼月终于察觉我的存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沉静眼眸忽地亮起星辰,宛如寻常孩童。 难道在期待夸奖?休要得意。 违令擅自行动,先吃记爆栗再说。待带回宅邸疗伤后,定要你正坐听训,好好反省让人多担心。给我做好觉悟。 至于摸头褒奖—— 且留待之后。 当幼月朝我迈步时,我竟还如此悠闲盘算。 愚蠢至极。 是我将大意带入了战场。 “你也陪葬吧啊啊啊——!!!” 濒死的巨鬼发出震天咆哮,本应溃散的身躯挥出最后一击。刚收势的幼月仓促转身,狰狞利爪已穿透腹部。 “——!” 无声的惨叫来自谁?是我?还是幼月? 断刃斩落鬼臂,败者残躯终化飞灰。 幼月将残刀归鞘,试图用呼吸法止血——却踉跄后退。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声响,暗红液体在足边溅开。熟悉的铁锈味弥漫鼻腔。 “幼月!!!” 伸手不及,少年已屈膝仰倒。顾不得衣摆浸血,我跪在血泊中抱起仍在呕血的身躯。 “啊……” “集中呼吸!快止血!没事的,一定能救回来——” 心中冷静的部分早已做出判断,另一部分却拼命摇头否认。混着血沫的喘息在幼月喉间翻滚,仿佛要呕出比鲜血更沉重的东西。 “师……父……” 弥留之际,此情此景,竟在唤我。 从未习得与人交谈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细若游丝。 “闭嘴,别说话。” 幼月的胸膛起伏。 不是为了延续生命的呼吸, 只为诉说,少年仍在坚持吞吐气息。 “最后……失手了……但我……完成得……漂亮吧?” “说了别说话!” 昨日鲜活的生命今日凋零。 今晨出征的人明早化作沉默的尸骸回归。 与鬼厮杀本无性命保障,要猎杀彼端的性命,就需赌上此端的灵魂。 这些道理我早已知晓理解,无需赘言! “那个……我有话……” 见证过太多猎鬼人的临终时刻, 目睹过无数被鬼残害的无辜百姓。 曾为那些死亡悲哀,也曾因此愤怒。 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将心脏撕成碎片。 “师父……是……了不起的人。” 幼月沉重抬起的手在虚空中抓挠。我无法不握住这双彷徨如寻母的手,这双布满老茧的手,这双只识得拼命的手。缺乏孩童应有的柔软,正是少年不断攀登巅峰的证明。如此执着地追随我的背影而来。 本是为安抚幼月才握住的手,相触瞬间却莫名予我奇异安宁。 而这份安宁,也即将被夺走。 “救了我……谢谢……师父。” 滚烫液体划过脸颊,滴落在幼月脸上。 少年眯起赤瞳望着这过于炽热、无法伪称为雨的泪珠,轻声道: “月亮……好美啊。” 这被黑夜吞噬的可怖世界,何处得见明月? 未及回答,幼月只赠我温柔浅笑,如入眠般阖上眼帘。无情的命运,连名字都未及拥有的孩子,也要仓促带往彼岸。 停下。求求你停下。 别走,别走啊,我的继子。 除你之外,我再无可以托付未来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