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万三千两百零九元。 他告的这么详细,不是因为记性好,也不是为了钱。 只是因为他新谈的小女友觉得他无聊,让他搞出点热闹。 他知道我家境不好。 知道我身体多病,需要吃药。 更知道我每日要好几份零工,拼命了干,才能攒下微薄的药钱。 可他还是连我当初坐了24小时硬座去看他的二百零九元车票,都计算出来了。 我和他相识八年,相爱五年,最难的时候,为了他的留学费用。 我连自己治病的药,都换成了最廉价的劣质仿制药。 法庭最后驳回了他的申请。 原因没有其他,只是因为被告的我已经死亡。 而我的遗产中,最值钱的,也只剩下一个旧手机。 1 按照老家的习俗,太阳落山前,我的遗体就要送去火化。 灵魂飘在上空无所事事时,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将我扯到了一家华丽的酒店。 耳畔的声音熟悉,是顾司裴的: “傅娇娇,生日快乐,我有一份礼物想给你。” “嫁给我好吗?” 众人齐声的欢呼下,他拿起一枚鸽子蛋戴到了小女友的手上。 那颗钻石大的比我吃过的冰糖还大。 我没忍住也激动的落下泪来。 只是哭过才想起,这眼前期盼已久的求婚,和我毫无关系。 真是滑稽。 老天爷竟让我在灰飞烟灭前,来欣赏前男友和别人的求婚。 我叉着腰大笑了两声,想将自己堵在心口的郁结释放出来, 可是眼眶越来越湿,怎么都止不住心底的惆怅。 实际上,顾司裴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男朋友。 他记得和女朋友的每个纪念日, 也从来不会因为女孩子的小脾气而不耐烦。 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我也喜欢。 只是没有用了,我已经死了, 死在了顾司裴最恨我的那一年。 那年冬天,他被前公司算计背负了巨额违约金。 而我也因为这笔债务,弃他而去。 大雪里,他穿着单衣跪在地上跪到双腿麻木还不肯起来, 只求我不要走。 他说他去卖血**也不会让债务牵连我分毫, 求我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我看着他冻到红紫的双手,却还是用力的甩开, 攀附上了别人的手臂。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只是叹了口气, 听到刚刚起哄的朋友,又说着: “你们说,要是那个林知鸢看到司裴现在功成名就的样子, 是不是得后悔死!” “大喜的日子,你提那个晦气的人干什么?” 顾司裴皱了眉,叱责朋友,只是胸口一阵烦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朋友忙解释起:“我就是替你不值。” “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我听说她现在过的不好,她那个富豪老公家暴, 快把她半条命打没了。” 朋友嬉笑着,旁观的人也都起哄。 只有顾司裴低着头,饮了一杯又一杯。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气氛不对,于是现场逐渐陷入沉默。 顾司裴的小女友傅娇娇笑着聊起了其他事,好似一点都不在意顾司裴的异常。 只在最后,看似好心的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看来,知鸢姐当年拿钱离开,可能也是有苦衷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细心给顾司裴理着刚刚喧闹时有些凌乱的领结。 “毕竟这种家暴的老公,心理多少有些变态。”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兴许是她老公,控制欲太强,逼知鸢姐拿钱离开,好断了和你的所有关系。” 她说的善解人意,字字句句为我考虑,字字句句将过错推诿给我那不存在的家暴老公。 却也是把我抛弃顾司裴的居心叵测彻底钉死。 顾司裴放下了酒杯,手不自觉的搂紧了傅娇娇,然后慢条斯理的吩咐: “反正这里离林知鸢老家也不远,钱也不多,趁这个机会,让她还了吧!”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捧着傅娇娇的脸,眼神深情,也带着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恍惚: “既然她老公要她表个态度,那我拿这笔钱给咱们新家搭个狗窝,也算是给娇娇表个态度。” “反正,也就十七万三千两百零九块钱而已,她也不会还不起。” 他记得这么清楚,倒是让现场又沉默了一会。 只是有懂事的手下,已经安排人往我老家的方向去了。 2. 其实,我没有被家暴,也没有富豪老公。 那年和顾司裴分手前,医生说我的癌细胞扩散,只有一个月可以活了。 我看着银行卡里仅剩的十万块钱,决定不治了,回家等死。 最后一个月,我将自己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攒够了十七万多, 以共同朋友的名义,打到了顾司裴的银行卡上。 讽刺的是,那十七万,刚好和顾司裴现在要我还给他的钱,数额一致。 十七万三千两百零九元。 是我死前能拿出来的所有钱。 也是我们相爱的那五年,花费的所有开销。 我自嘲的笑了笑,透明的身体再次移动, 回到了我的灵堂。 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死前不到三十岁的人,要在死后的第三年才能火化。 闺蜜正帮我举行火化前的仪式, 几个黑衣男人吵吵闹闹着冲进我的灵堂,指着我的闺蜜就喊: “林知鸢呢?我们是顾先生派来找她要债的!” “叫她出来!赶紧给顾先生还钱!” 他们挥舞着一张单据,里面详细记录了我和顾司裴那五年的每一笔花销。 连我当初为了去找他,买的那张209块的绿皮火车票都列了出来。 没想到顾司裴这么恨我,恨到了记住了我们曾经的每个细节。 我看着单据上一个又一个的回忆。 平静地躺回自己的身体里,等待着自己化为一炉灰烬。 最终,闺蜜不敢让他们惊扰了我的灵堂, 将我生前仅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们。 我闭上眼睛,听到他们叫嚣的声音: “这什么破烂玩意,也就这个手机值钱。” “算了,先拿回去复命吧。” 手机! 我突然惊醒,无头苍蝇般在灵堂里乱窜, 想拦住他们。 他们拿走旧手机里,还有我的一封遗书, 和我没删掉的,跟顾司裴的合影。 我紧张的在空中上蹿下跳, 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或许,顾司裴压根不会看,也不会在乎。 他想要的,不过是羞辱我,来让他的小女友开心罢了。 闺蜜还在给我烧着纸钱,嘴里絮絮叨叨: “现在,你终于看清顾司裴是个什么人了吧?” “亏你活着的时候,连治病的药钱都不肯花,还要攒钱给他还债!” “你就是这世上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等你到了那边,一定要多花点钱,给自己买最好的药, 买最好看的衣服,知道了吗?” 她虽然笑着,脸上却已经泪流满面。 我双手虚虚地抱紧了闺蜜,很想告诉她: “傻丫头,死人哪里还用买药,更不要说,买新衣服了。” 不过她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最傻最傻的傻瓜。 这辈子吸取了教训,下辈子,我应该不会再为了一个人,付出这样多了。 我咧嘴笑着,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太阳。 还剩七个小时我就要火化了。 还剩七个小时, 我就可以和这个世界彻底告别。 也可以和顾司裴,彻底再见了。 3 顾司裴陪女朋友过完24岁生日回到家时, 离我火化的时间,还剩五个小时。 他看着拿着一对破烂回来复命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她就给了这点东西?”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爱财如命!” 一时间,那年雪地里他苦苦哀求我别走的画面再次浮入脑海, 几个破纸盒子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里面掉落出来的东西破旧。 什么磨掉漆的杯子。 缝了补丁的小熊娃娃。 只有一个黑色的旧手机,还看着还值钱一点。 顾司裴怔了怔,将那个手机立刻拿起, 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以前用的手机。 他忙不迭找到充电器想把我的手机打开。 又发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的怪异。 口口声声嫌恶我爱财如命的人,此刻却对着我的旧手机如获至宝? 顾司裴缓过神来,随意将那个手机丢到沙发上。 律师的电话刚好打来: “顾总,您收到法院驳回起诉的通知书了吗?” “驳回?为什么?” 顾司裴没有去找那封所谓的通知书, 只是举着手机倏地站起来问: “是她那个富豪老公干的?” 一时间,顾司裴的脑海里闪过一堆富人圈子里的手段,尽管自己经商多年也没少干。 可他还是很生气,脚步不自觉地在室内踱着。 律师想了想,回答的十分生硬: “是法院无法查到她的个人信息,所以无法生成诉讼。” “具体情况,在法院寄给您的通知书里。” “而且,我查到林小姐在生前曾被医院确诊过癌症晚期。 如今法院驳回了咱们的诉讼,会不会是......” 律师的话里欲言又止。 但所表达的意思,以顾司裴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懂。 可他却立刻反驳了律师的话: “不,不可能!她那种人怎么可能死呢!” “查,立刻去给我查,她在哪家医院!” “我现在就要知道!” 不等律师再说什么,顾司裴拿起外套,就往门前跑去。 临走时,他还带上了我的旧手机。 我亲眼看着他从门口那封法院回执信前径直走过。 很想提醒他。 不如看看法院的回执单,别看我的手机了。 但顾司裴一直很固执,我知道,即便我活着,他也不会听我的。 如同他现在,固执的一家家医院寻找着我的身影。 律师查到的消息,是我在人民医院确诊了癌症。 可是医生和护士都说,三年前我被确诊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甚至连开药都没有来过医院。 顾司裴听到三年前的时间,从护士手中夺过我的病历, 上面清楚的写着那个日期。 正是我们分手的那一天。 4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上气来。 “走,去其他的医院!” “既然她得了癌症,就一定会看病!我就不信,我找遍全市的医院还找不到她!” 他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甩开手下人的搀扶, 跑到电梯间不停按着下行的按钮。 我的灵魂飘在空中,一时间都分不清, 他是因为想找我还钱的焦急, 还是因为想知道我是否还活着的急切。 或许两者都有吧,但已经不重要了。 距离我的火化时间,只剩四个小时了。 我想回到自己的身体旁安静待着, 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灵魂就是无法自己归位。 我只好跟随者顾司裴继续一家家医院的跑着。 可他们给顾司裴的答案和第一家如出一辙。 这些医院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收治过我这个患者。 医生表示,也许是我出国治疗了,毕竟国外有我这种案例康复的先例。 “国外?” 精疲力尽的顾司裴嗓音沙哑, “原来,是出国了...... 怪不得我找不到她,也起诉不了她, 林知鸢,你真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忽的声嘶力竭地蹲坐在地上,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看着此刻的他,我忽然有些落寞,又有些心疼。 很想冲上去抱抱他。 但身体的召唤开始,我必须走了...... 刚好,这时候傅娇娇的电话打来: “司裴,人家的晚饭呢,怎么还没有来啊。” 她撒着娇,顾司裴按了按自己紧绷的眉心,再次恢复了理智: “马上,我这就回家。” 看着他离开医院的背影,我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他本来该过的生活吧。 他那么优秀的人,本来就该永远完美的人生。 而不是和我一起蜷缩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我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顾司裴渐行渐远的车子。 顾司裴,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是再也不见。 祝你幸福,也祝你余生,平安顺遂。 我的灵魂沿着他的反方向飘走。 顾司裴开着车加速前行着,可开出去一多半才发现, 自己行进方向和傅娇娇家正好相反。 他去的方向,是原本我们住的那间地下室。 城中村多年的陈设未变,门口的路边摊也还开着。 只是不同的是,如今他随手一笔钱,就能买下这里的整条街。 他鬼使神差的下了车,路边摊的老板竟一眼就认出了他, “诶,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不是知鸢那个丫头,火化的日子吗?” “火化!” 顾司裴不可置信的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叮咚一声铃音打断了他之后的质问,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机, 才发现,响铃的不是他,而是我那部旧手机。 手机页面上弹出一个提示, 是三年前,留下的备忘录。 上面写着,【今天是阿鸢死后的第三年,记得多给阿鸢烧点纸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