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辆精巧别致的马车从各家朱红大门中鱼贯而出,在朱雀街上汇聚成一条长龙,撞进武阳门中。 尚书府前院里,沈韫与崔氏正坐在正堂上,下首是沈芷颜与聂正川坐在一处,沾着墨香的青袍与粉黛绫罗在一处,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沈韫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看着一对璧人,心下不由地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愉悦。 只是听着街上热闹的动静,又皱了眉头,“怎么这么磨蹭?!派人去催催,若是错过了吉时,惹了圣上不喜,我看她这宫也不必进去了!” 崔氏心中暗笑,面上也多了几分急色,“是是是,妾身这就叫人去......” “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沈芷郁着一身白衣,甫一出现,就让众人倒吸了口冷气。 “你、你怎可穿成这样?!”沈韫满脸震惊,起身之际,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沈芷郁把玩着指尖的银铃,滚着雪绒毛边的白衣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那衣物不似京中的样式,腰间连缀着绢纱,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小截酥腰,却在一串红珠银铃的点缀下,多了几分灵动与华美。 她慢悠悠地步入厅中,浅淡的眉眼在日晕之下透出一抹神秘高洁。 “我母族本就是岐山郁氏,如此装扮有何不妥。” 一句话,让沈韫记起当初的惊鸿一瞥,那女子一身白衣站在雪山之巅,远远看着他时如同神明俯视蝼蚁,那般圣洁不可攀。 可后来,他将她占有,囚禁在高墙后院,她一夜之间失去了灵性,成为了与京中妇人没什么不同的人,他失望至极,再也没有去见过她。 也是直至今日,他才知,原来她的女儿与她如此相像! 沈韫良久说不出话,只“你、你…”地嗫嚅,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让一旁的崔氏气红了眼,拍案怒道:“大胆!为人子女,忤逆不孝,随意顶撞生父,我先前竟是看走了眼,没瞧出你是这般货色!” 沈芷郁轻勾唇角,袖中的手飞速比划几下,口中幽幽道:“你怕也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当上这尚书府主母的,若没有我母亲,你崔氏该在何处?” “你!” 崔氏手指着她,正要怒骂,却突觉胸口刺痛,一阵凉意自脚下升起,她猛地闭上了眼,脸色煞白。 “娘亲......”沈芷颜也惊诧于眼前的变故,心下只觉得有什么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明明熟知前世之事,却好像算漏了什么。 “哎哟,这小蹄子是要害我们啊!老爷,若是由着她穿这样进宫,旁人还会以为,咱们堂堂尚书府,寻了个青楼女子进宫呢!老爷......” 崔氏好不容易缓过来,她下意识地觉得,若是让沈芷郁穿成这样进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郁氏一族传人的身份,往后只怕是要翻天了! 可她诋毁泼脏水,转脸一看,身边一向温润儒雅的男人,竟突然黑了脸,一副要吃人的恐怖样子。 “你刚刚,说什么?!”沈韫几乎是磨着后槽牙问出了这句。 只要崔氏敢将方才那句“青楼女子”重复一遍,今日沈韫必要她好看。 沈芷郁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出闹剧,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现出了他们所惧怕的一面:她母亲的死,是他们都不想再回忆的事。 郁氏,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古老氏族,重新站在了阳光下,刺痛他们的眼睛。 她勾唇,满意地笑了,“时辰不早了,我该进宫了,你们,保重。” 说完,她转身就走,毫无眷恋地离开这昏暗无光的地方。 “沈芷郁,你别得意!你再如何,最多不过是一夜!那是,比父亲都要年长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 “颜儿!”一旁的青袍书生脸色大变,猛然捂住了她的嘴,转头看向门口女子的背影,眼底带着警惕。 “唔唔!”沈芷颜挣扎着,她急需说些什么,来昭示她胜利的喜悦,把即将走上她前世那条路的沈芷郁贬低到了泥里,“沈芷郁,你等着看吧,你如花一样的年纪,会烂在宫里!到死都不会出来!哈哈哈哈......” 背后,笑声尖利刺耳。 沈芷郁停住步子,转身定定地注视她,“谁告诉你,秀女只能去给圣上侍寝?” “什、什么......” 沈芷郁没空为她解惑,目光触及她身旁的男人,眼底涌起恨意,“好姐姐,多珍惜你如今的好日子吧。” 毕竟,等她开始报前世之仇的时候,沈芷颜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马车是早就等在府外的,沈芷郁从袖中取出薄纱覆面,推门而出,低头钻进了马车之中。 “进宫吧。” 该奔向她的好前程了。 载着沈芷郁的马车,汇入了朱雀街的洪流中,踏过了朱雀桥,便入了武阳门。 秀女入宫后,会在御花园中排队候选。 像沈芷郁这般出身,只能站在后排,只是她一身怪异装扮,让不少人以为她是别国进献的美人,身负两国之交,是必然会被留在宫中的,只是来此走个排场。 因此,对她好奇的人很多,但却不会有人把敌意写在眼里,沈芷郁也乐得清静。 特设的高座上,坐着当今帝后。 “瞧这满园的芍药牡丹,瞧着真是让人眼花,皇上,您快瞧瞧,可有入您眼的那一朵?”皇后抚着鬓角的发丝,笑得和颜悦色,说辞也是有趣。 眼下都已是八月的天,哪里有芍药牡丹? 不过是捧一捧秀女和他们背后的世家,不至于让他们觉得受冷待。 老皇帝已年过六旬,常年积劳早已在身体里留下病根,对选秀一事并不看重。 他轻咳两声,便朝身侧的皇后道:“你说你,替朕选两个便是,何必还要将朕拉来,在这陪你晒太阳。” “太医可是说了,让你多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好。”皇后掩去眼底的那一抹担忧,笑着奉上热茶,“这秀女也是几年的大事,皇上少不得要亲自来。” “那便让顺德一一唤过来吧。”皇帝轻啜了口热茶,便等着往下走流程。 选秀是最简单不过,只需一排排依次上前,由宦官报出姓名家世和年龄,有特别亮眼的地方也可再介绍一二。 复杂的是如何得到选秀的名额,和进宫后的蝇营狗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