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过目不忘,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精。 可唯有三岁稚子都能背的《增广贤文》,无论谁来问,儿子都不肯提起。 生怕自己因为提起了这篇文章,就会再次心软原谅那个男人。 所以当那个男人带着最上等的笔墨纸砚找上门让儿子为他抄写时。 儿子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伯伯,我不会这篇文章。” 李庭川红了眼,拉过儿子的手放到毛笔上。 “怎么可能,阿泽不是状元吗?你不是一直想读书吗?爹爹已经给你买回来了。以后你有什么心愿就和爹爹说,爹爹全都帮你实现。” 阿泽冷漠地收回右手。 “不用了伯伯,我现在有俸禄了,可以自己买这些东西,你把笔墨带回去给你儿子吧。” 李庭川如坠冰窟,把阿泽扯进怀里。 “阿泽,你在说什么?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阿泽似乎有些不解: “可你不是说芷兰姑姑的儿子才配做你孩子吗?不是你把答应买给我的笔墨送给芷兰姑姑的儿子了吗?” 说到这,阿泽无所谓地笑了笑: “没关系伯伯。你喜欢芷兰姑姑就去养她的儿子吧,我有娘亲就够了。” 1 李庭川心中百般滋味,任他来之前如何猜想,也想不到儿子的态度会如此坚决。 他却不知道,我和儿子已经给了他无数次机会,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和他成亲的这五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对我们坦白他的身份。 说他其实是李府的小侯爷,是京城里的权贵。 他却始终沉默不语。 每当儿子说想去读书的时候,他都会装穷敷衍过去。 “好,但是爹爹现在钱不够,等爹爹挣了钱就送阿泽去读书。” 五年里,我每天带着儿子去街上摆摊卖艺。 他就那么冷漠地看着,一看就是五年。 每次我们收摊回家,儿子都会憧憬地问我。 “娘亲,我们挣的钱够读书了吗?我想给爹爹抄写一篇《增广贤文》,这还是我趴在夫子的窗户上偷听到的呢!” 每当这时,我就会数一遍袋子里的钱,对着儿子摇摇头。 “还差一点,明天再攒攒,很快就能攒够。” 终于,在儿子生辰的前一个月。 我数了数一袋子的零钱,惊喜地发现够买一套最便宜的笔墨了。 可拉着儿子的手来到书局后,我却一眼就看到二楼抱着青梅儿子在挑选文房四宝的李庭川。 我颤抖着指着他们正在看的那支笔问店员: “那支笔要多少钱?” 看着二楼的几人,店员的眼里划过一丝羡慕: “那支笔是那位郎君很早就订下的,请的是楚国的大师,每只黄鼠狼身上只选最好的一根毛制成,售价八百两纹银。” 八百两纹银。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的确有人跟我说过,李庭川的身份不一般。 可看着四处漏风的家,破破烂烂的家具。 打死我也不相信李庭川其实是个有钱人。 现在想来,倒也真是难为他了。 居然愿意委屈自己,跟我们母子在这个破房子里住五年。 见我沉默,儿子一脸好奇地问我: “娘亲,爹爹有很多钱吗?那支笔是他给我订的吗?” 儿子还太小,根本看不出二楼几人的关系。 看着儿子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察觉出了我的不自在,儿子主动开口: “娘亲,爹爹好像有事情要和那个姑姑说,要不我们先回家吧,下次再来买也可以。” 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小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失落。 可我却没有注意到,失魂落魄的带着儿子离开。 回家后,我翻出了李庭川的户籍。 京城西城人士。 东城富西城贵,南城贫北城贱。 纵然远在江城,我都知道住在西城的人有多显贵。 唯有朝堂上的王侯将相才配在那个地方有房子。 李庭川,你瞒得我们好苦。 我有点想知道,你看着我们每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地去公园卖艺的时候。 是在心疼,还是在嘲讽我们两个的不自量力。 想到这,我自嘲一笑,找上了一直在邀请我加入的杂耍团班主。 班主告诉我,最迟半个月,他们就要离开了。 我若是想跟着,半个月以内就得收拾好东西跟他走。 半个月。 足够我给阿泽过完生辰了。 2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李庭川回来了。 儿子像以往一样,热情的跑到门口去迎接他。 可李庭川却吝啬地连个拥抱都不肯给阿泽。 按理说,阿泽早就对父亲的冷漠习以为常了。 可今天却不知怎地,拉着李庭川的衣角不让他走。 “爹爹,你能给我买一套笔墨吗?我偷偷去学堂听夫子讲课,他们讲的文章,我听一遍就会背了,我想抄在书上给你看。” “好,等我挣了钱就给你买。” 李庭川像往常一样敷衍。 “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泽今天似乎格外固执,偏要问个答案出来。 李庭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 阿泽激动地抱着我的腿欢呼。 “娘亲,我就要有笔墨啦!到时候我要给你和爹爹写好多好多文章!” 我也为儿子高兴,期待看到儿子的文章。 可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李庭川答应的笔墨却连影子都没看到。 某天早上,我看到儿子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李庭川也看到了,却丝毫没有反应。 反而是看到了我,李庭川眼睛一亮。 “你来正好,帮我熬个姜糖水装食盒里,我要带走。” 姜糖水。 是给陆芷兰熬的吧。 女子来了月事,都会小腹绞痛,唯有姜糖水能缓解。 我也不例外,他看在眼里,却从没有过反应。 我仿佛听到了“澎”的一声,李庭川的这句话点燃了我心里的最后一根引信。 我的火气一下就顶到了脑门,手里的包袱也砸到了他头上。 当我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下来了。 明明挨打的是李庭川,可哭得更难过的却是我。 被打后,李庭川本来也起了火气,可看到我的眼泪,他的脾气却一下子被浇灭了。 “不熬就不熬,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你答应阿泽的笔墨呢?” 似乎是早就忘了笔墨这回事,李庭川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用不耐烦掩饰过去。 “我会买的,你至于像催账一样吗?” 会买的。 五年里,这种话他说过无数次。 可石头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李庭川的话却连水花都激不起。 我闯进儿子房间,把他从被子里拎出来。 “我要和你爹和离了,到时候我们跟着杂耍班子,一起到外地去好不好?” 离开这件事对于阿泽来说似乎太过于遥远。 但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李庭川的权势太大,只有离开这里,阿泽的天赋才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看着我通红的眼圈,儿子扑到我怀里轻声说: “娘亲,我们再给爹爹一个机会好吗?” “到我生辰那天,如果爹爹还是不记得,我们就跟班主离开。” “好。” 李庭川,这是我和阿泽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3 第二天一早,我和儿子照常出门摆摊。 我本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但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装穷的李庭川。 为了养家,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阿泽来街上摆摊。 我买一些玩具零嘴儿之类的小东西,阿泽则在旁边念诗揽客。 阿泽嘴甜又乖巧。 很多人看在阿泽的份上也愿意来光临我的小摊。 “老板,你这绿豆冰碗怎么卖?” “三个铜板一碗。” 我抬起头,发现来买东西的居然是陆芷兰。 “来一碗,老板你动作快点,别让我夫君发现。” 像做贼一样,陆芷兰递给我三个铜板,然后左顾右盼的,端着冰碗就想跑。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不知道从一边伸了出来,抓住了陆芷兰的手。 “芷兰,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来月事了,不能吃凉的。” “老板,这冰碗我们不要了。” 视线和我对上的一瞬间,李庭川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偏偏陆芷兰还恍若未觉。 “别呀庭川,你看她家小孩多可爱,我们买一碗吧,就当是照顾她生意了。” 此刻,陆芷兰眼中的怜悯反而更像是刺痛我的利剑。 “嘶~” 一个不小心,手中的冰凿子凿穿了我的手指,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看到我流血,李庭川皱起了眉,下意识就朝我走过来。 “庭川!我肚子好痛!” 下一秒,陆芷兰就捂住了小腹痛呼起来。 闻言,李庭川立刻转过头,把陆芷兰抱在怀里。 陆芷兰把头搭在李庭川的肩膀上,得意地对我笑了笑。 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是谁。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仿佛被人刺进了一根针,酸麻胀痛。 “娘亲,你没事吧?” 阿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担心地凑到我跟前,小口帮我呼气。 “娘亲没事。” 我心里一软,把阿泽拥进怀里。 幸好,我还有阿泽。 李庭川抱着陆芷兰往外走,阿泽不明所以,还想喊他回来。 “爹爹,娘亲受伤了,你快来帮她弄一下。” 闻言,李庭川脚步一顿。 可随即,却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隐约间,我还能听到陆芷兰的声音。 “庭川,那时你的儿子吗?” “不认识,可能是认错了。” 认错了。 原来我和儿子陪伴他五年,到最后留给我们的,居然只是一句认错了。 我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听到了吗阿泽,那个伯伯不是爹爹,是我们认错了。” 4 傍晚,书局突然差人过来喊我。 说有人给我家送了笔墨过来。 听书局这么说,我迫不及待地带着阿泽回家。 李庭川居然早就在家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庭川就一把把我拉进了卧室。 “你的手没事吧?” 拉过我的手,李庭川小心翼翼地查看。 我把手抽回来,急切地问他: “我手没事,你买的笔墨呢?” “什么笔墨?” 我以为他是想给阿泽一个惊喜,笑着对他说: “别装了,书局已经差人告诉我了。” 闻言,李庭川目光闪烁。 “书局可能是找错人了,你放心,等我有空就去买。” 等他有空。 李庭川明明已经有空到陪陆芷兰在街上闲逛,却没时间去给孩子买一套早就答应好的笔墨。 我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垂下了胳膊。 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和阿泽解释。 就在这时,窗外跑过一群小孩子。 我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猛跳了一下。 我打开了窗户。 看到为首的那个男孩手里握着一支毛笔。 正是我和阿泽那天在书局看到的那支狼豪。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笔墨的确是今天送过来,只是收货的人不是我们而已。 可能是由于心虚,李庭川这天晚上格外温柔。 耐心地给阿泽换了衣服,还给他讲了一段千字文。 阿泽惊喜到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李庭川离开阿泽房间前,阿泽小心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爹爹,七日后是我的生辰,娘亲帮我办了生辰宴,你也来好吗?到时候我抄增广贤文给你看。” 看到阿泽小心翼翼的模样。 李庭川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爹爹到时候一定去。” 得到了李庭川的承诺,阿泽无比开心地入睡。 第二天,阿泽早早就喊我出摊。 到了街上,他认认真真地邀请每个玩伴来参加他的生辰宴。 “到时候我爹爹也会来哦!” 看到阿泽一脸期待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忐忑。 李庭川,你可一定要来啊。 收摊后,阿泽捡了好多树枝回家。 “娘亲,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纸上写字呢,一定要多练习,这样爹爹才不会觉得丢脸。” 阿泽生辰这天盛装打扮,穿上了他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 和我一起站在家门口迎接好友们的到来。 等啊等,等到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李庭川都没有出现。 我差人找了无数地方,终于找到了李庭川的位置。 在全城最大的宴客楼里。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带孩子进门,李庭川不耐烦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我今天为芷兰的孩子办了书会,让人告诉他们一声,别来烦我。” 我一脸失望地推开门: “可是你答应阿泽,要来参加他的生辰宴。” 见我居然过来了,李庭川愈发不耐烦: “他又没学过,能写个屁出来。” 看着阿泽突然变得煞白的脸色,我紧张地抱住他。 他却仿佛一瞬间突然长大。 阿泽平静地从门后走出来: “没关系的,你忙的话就不要过来了。” “你不用给我买笔墨了,我也不会再求你看我写增广贤文了。” 说完,阿泽就拉着我离开了这里。 李庭川心神一震,起身就要追上来。 见状,陆芷兰赶忙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庭川,乐乐马上就要作诗了。” 李庭川颤抖地推开门,下意识寻找我们的身影。 可这次,他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离开宴客楼前,我对李庭川说了最后一句话。 “李庭川,我们和离吧。” 听到这句话,李庭川心神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