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二刻,檀香烧断第三截灰,我太阳穴上豆大的汗珠一点点往下滑,足够的痒和冷,令我拿着牌的手悬在半空。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上赌桌。 耳边响起的丝袜摩擦声,我听到过无数次,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阿宝,香烧过半了。”苏九娘衔着翡翠烟嘴,吐出的烟雾在光束里凝成盘旋的青蛇,“再找不到我藏的牌,姐姐可要收回你这双漂亮的小手了。” 我叫李阿宝,是师父苏九娘唯一的关门弟子。 今日到了规定的七年出师期限。 千门师徒传承讲究“过三关”,要出师,需在祖师爷画像前立生死状,赌桌上不认师徒情分,只论手上功夫,输家要留下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我到了最后一关。 师父要的是我这双手。 我神经紧绷,却故作淡定地说:“师父,你说过,千门高手之间的对决在心不在术。” 她缓缓吐出一口雾,半眯着眸子,满脸的不屑:“教你七年就学会顶嘴了?别忘了是谁在垃圾堆里捡回你这只小野狗。” 透过暗红的光,我看见她的红色指甲在敲桌面,半个月前的雨夜,这个穿着猩红旗袍的女人也是这样坐在赌桌前,那时她抬手间就让两个老千手指齐根而断,血珠溅在我脸上还是温的。 “师父,该切牌了。” 苏九娘忽然轻笑,腕上翡翠镯子叮当相碰发出脆响,她站起身,旗袍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 她俯身切牌时,领口垂落的阴影若隐若现。 “小崽子。”她忽然抬腿架在桌沿,黑丝袜在吊灯下泛着细碎珠光,戏谑道:“这个时候还敢分心?往哪看呢?” 我脸上发烫,没有理会她的言语,但视线却一直死死咬住她旗袍开衩处——那里有道不自然的褶皱,就在她要变换坐姿的刹那,我突然抓起茶碗泼向她的右肩。 水花在绸缎上晕开深色痕迹,苏九娘侧身闪避时,我看到了她后背绷紧的布料下,那张牌的轮廓正在肩胛处游移。 可当我伸手去抓的瞬间,她突然旋身,旗袍下摆扫过桌面,牌影消失无踪。 藏牌,是千门里基本功中的基本功,同样也是难度最大的动作之一。 顶级老千可以做到牌随手走,如影随形,变幻莫测。 而我要做的,就是揪出这张牌! 还剩十秒。 檀香里混进了她身上的体香。 她俯身整理牌堆时,领口垂落的阴影中闪过一抹红。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教我“灯下黑”时,曾把玉镯藏进最显眼的瓷碗里...... 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藏着最致命的危险。 正当我将手伸向那个部位之时,却猛然抽回手。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个禁忌之处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一关。 “时间到。” 她忽然解开盘扣,深紫色胸衣蕾丝间夹着另一张红心A。 果然!真正的考题在这。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方才所有交锋都是幌子,真正的杀招藏在她最禁忌的部位。 那些刻意暴露的破绽,香艳的陷阱,都是要我犯下师徒伦理的大忌。 她总爱在胸衣里藏牌,说天下男人的眼都瞎在牡丹花下。 她还说天底下敢拿这张牌的人没出生。 牌桌在轻颤。 不是潮水也不是地震,是她翘着的腿在蹭我膝盖,“你猜对了地方,但现在......”她声音甜得像浸了蜜的刀锋,“你敢来拿吗?” 阁楼忽然陷入死寂,我看见她右手拇指在轻轻摩挲裁牌刀。 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我的腰带里。 拿,大概率会死。 不拿,双手不保。 七年来每个被罚跪的深夜,她踩着高跟鞋绕着我转圈,鞋跟敲地声和裙摆窸窣声突然又出现在我耳边萦绕。 此刻那双裹着丝袜的腿就横在赌桌两侧,稍有不慎就会绞断我的脖颈。 但我决定豪赌一把! 来不及思考,我抓起桌上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上头的我猛然将酒瓶摔在地上。 酒瓶在地面崩开的瞬间,我一把扯开师父的珍珠项链。 右手跟着闪电般探入那片温软...... 去他娘的师徒禁忌!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何不敢? 然而我还是慢了半秒,在指尖触到硬质卡片的同时,裁牌刀已经抵住我的腕脉...... “你果然敢。”她呼出的热气带着威士忌的酒气,“当年那个吓得尿裤子的小乞丐,终于长出獠牙了。” 七年前寒露那夜,她就是用这种酒淋在我伤口上。 我闭了闭眼,七年前的雨夜扑面而来。 七年前冬至夜,我蜷在“金钩赌坊”后巷的潲水桶旁。 父亲被剥光的尸体刚被扔进运河,死前他右手还攥着半张幺鸡——那夜他押上了我的眼睛。 苏九娘的高跟鞋踏过积雪时,我逃出赌坊没多久,正嚼着带血的馒头。 记忆中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蹲下身,伞檐抬起,我首先看见的是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庞。 “眼睛倒是亮得像小狼崽,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模样。”她当时这么说着,伞面微倾替我挡住雨幕。 短暂犹豫后她站起身像是做了一个极难的决定,踢开我护着馒头的胳膊:“跟我走,能让你爹闭眼。” ............ 我输了。 但我并不认输! 我的世界里,只有死和赢,没有输字! 要么脖子被拧断,要么我赢! 我紧紧盯着师父的眸子,手指依然缓缓探进那道白色的沟壑,随即捏着染了她体温的扑克牌慢慢后退...... 她面无表情。 而我的汗水早已经打湿背脊。 一道突然寒光闪过! 我本能地翻滚躲避,却听见“咔嚓”一声——她斩断了自己一缕头发。 “出师礼。” 她突然笑了。 笑着把断发系在我手腕上,“小子,记住,江湖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千术。” “江湖要砍人双手,也从来不看牌面。” 说完她撕开旗袍前襟,黑色束胸上密密麻麻缝着刀片,“最后一课,女人的身子才是最利的刀......” “明白了师傅。” 这最后一课。 在我以后的岁月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那一片雪白,同时一阵后怕,但凡刚才不是扯断水晶吊坠,而是选择撕开师傅前襟......我的右手定然已经血肉模糊。 “师傅,关于我父亲......” 离开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弄清楚。 在我记忆中那个总说要去澳门发财的男人,死得比狗还窝囊。 死前赌上了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逃过那一劫,师傅根本不许我问。 苏九娘重新坐在牌桌上,翘起二郎腿,吐出了一口烟雾,终于说出了七年前的那个秘密:“你爹是被人设局陷害死的。” “什么?” 我瞳孔巨震。 我只知道老爹是个赌棍,最后一次上赌桌时,他输掉了自己的命,但我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我要报仇。”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最终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凭你?” “凭师傅教我的这身本事。” “千门背后是个很庞大的势力集团。” “我会证明给你看!三年,三年之内我会成为整个河州的爷!” 苏九娘忽然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真笑,眼角细纹里藏着七年风霜。 她笑得花枝乱颤,旗袍肩带滑落也浑不在意。 “滚吧。” 苏九娘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 阁楼门吱呀打开时,晨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转身再看时,赌桌上只剩半杯残酒,桌上的水渍凝成暗红色,像极了七年前溅在我脸上的血。 我转过头看向远方,立下了誓言。 三年内,我要凭借一己之力,成为整个河州最大的爷! 再然后我会亲自拔下仇人牙齿,做成最漂亮的骰子。 我回头望了一眼师父离去的方向,强压下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念头,然后大步踏出。 河州,我来了;江湖,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