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洪灾将至,我的未婚妻却死活不肯登船。 非要等她那个迟迟不见人影的表哥。 梆子已经敲了三遍,再不开船,所有人都要葬身鱼腹。 万般无奈,我只得让官兵把她捆上甲板。 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最终死在了这场百年不遇的天灾中。 而我带着她南下避难,靠着治水有方立下大功,官升五品。 可就在我即将升迁的前夜,她竟将我灌醉后装进麻袋,沉入河中。 河水灌入七窍时,我听见她在岸边咒骂: “若不是你,表哥他怎么会来不及逃生。” “去十八层地狱慢慢赎罪吧,你永世都不得超生!” 再睁眼,我回到了官船即将离岸的时刻。 她又在那里哭哭啼啼,非要等她的表哥。 好啊,既然他们这么情深似水。 那我就亲自送他俩去做一对水鬼鸳鸯! 1 “夫人,您不能闹下去了!若再不上船,咱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儿!” 我手下的几个差役急得满头大汗,劝阻着死死扒住船栏的未婚妻顾如絮。 “我表哥还没到,多等一刻又能怎样!”顾如絮红着眼,死活不肯松手。 “他不守时辰迟迟未到,你这疯妇莫非要让全船百余口人陪葬?!”船上的乡绅见状,当即出言怒斥。 有人忍无可忍,上前就要拽开她。 谁知顾如絮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脖颈上,厉声道: “谁敢逼我上船,我立刻就死在这里!” 差役们吓得后退,纷纷看向我。 随员也擦着冷汗凑过来:“张大人,洪峰将至,再耽搁下去,只怕到时整船的人都难保啊..” 我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缓步走到顾如絮身旁,温声道: “絮儿言之有理,这次撤离绝不能撇下一个人。” 此言一出,随从和船上的乡亲无不哗然。 “大人,您莫不是糊涂了,怎么能随她一个妇人家一块儿胡闹呢!?” “都闭嘴!”顾如絮沾沾自喜,“我夫君都发话了,必须等我表哥到了才能发,至于你们...老老实实给我候着便是!” 她转头望向我,眼中满是柔情:“夫君,还好有你给我撑腰,等表哥到了...我定会让他好生感激你。” 我轻笑两声:“娘子这是何话,宋庭之也是我的亲眷,我岂有弃他不顾的道理?” ——可顾如絮还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必和她一起硬挤这艘船。 身为朝廷的治水钦差,我随时可调令水师战船前来护送。 前世,我为了能带上她一起逃难。 只得选择这艘普通的船只,而非朝廷为达官特意备着的官船。 毕竟顾如絮尚未过门,算不得我的亲眷,亦然没有登上官船的资格。 重来一世,我倒要看看。 为了她心系的表哥宋庭之,顾如絮究竟能蠢笨到何种地步。 即便因对方坠下万劫不复的炼狱,她也依旧能这般执拗吗? ...... 随着水位渐渐高涨。 不远处,堤坝崩塌的轰鸣已隐约可闻。 终于,一个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上码头。 “等..等等我!我...我还没上船呢!” 宋庭之浑身湿透,急不可耐朝着码头奔来。 “表哥,快...” 见此情形,顾如絮兴奋异常,刚要搭把手过去。 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隆声吓呆在原地。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滔天巨浪已经滚滚袭来,一瞬就冲垮了远处最后一道防线。 2 “等不了你们了!” 船夫大喝一声,立刻收起船锚和锁梯。 载着已经登船多时的乡民们驶离港口,独留我和码头上的随员、差役。 以及顾如絮和她那个时时都要拖后腿的表哥宋庭之。 “给我回来!谁准你们开走的,我...我们还没上船呢!” 顾如絮急的原地直跺脚。 可她又何尝不清楚,船只若是继续干耗在这儿。 等洪水淹到码头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现在不趁早开走,到时整艘船上的人都会遭殃。 “张大人,您糊涂啊!这下咱们怕是都得葬身在此了!” 年过半百的老随员发出无奈叹息。 “那个疯婆娘!好端端的非要等她那个远方表哥,是她亲爹吗这么上心!?” 留在原地的差役们也气得破口大骂。 发觉自己闯下大祸,又即将小命不保。 顾如絮顿时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她抱着包袱躲到我身后,眼眶微微湿润: “夫君,我...我也不知道洪水会来的这么快啊,而且...表哥他不来,我自己又怎们能安心离开...” 差役们碍于她的身份,顶多也只能嘴上发泄几句。 可足足误了半个多时辰,害的大伙儿被船只抛下的宋庭之。 此刻赫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娘的!你不是就住这附近吗,爬过来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一个差役气上心头,抓起宋庭之的领子怒声咆哮。 “反正今儿横竖都是一死,我就先送你这个杀千刀的归西!” 另一个差役拔出腰间佩刀当即就要斩下宋庭之的狗头。 混乱间,顾如絮挺身挡上前,尖声大叫: “你一个狗奴才也敢对当朝钦差的亲眷动手,当真是胆大包天!” “都给我退下,我看你们谁敢动我表哥一根毫毛!” 这时,畏畏缩缩的宋庭之也挺直了腰板,凑到我边上一并叫唤: “我..我表妹说的对!我...我好歹也是致恒的表哥,怎得轮到你们几个当差的随意欺辱?” 我随即抬手示意,让差役莫要躁动。 这些忠心耿耿跟了我多年的下属,此刻也对我尽然流露出失望的目光。 我叹了口气,轻声安抚道:“是本官考虑不周,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用,城东那头有座高塔,咱们先去那里暂避一下吧。” 闻讯,众人也顾不得继续内讧,抓紧收拾起行囊准备动身。 几刻钟后,我们艰难抵达城东的望江塔。 随着塔门重重关闭,洪水的咆哮声被隔绝在外。 可还没等坐下喘口气,一个差役就跌跌撞撞冲进来。 手里抱着一只信鸽: “大..大人,不好了!朝...朝廷那边刚刚来信,说是要炸毁上游的大坝来泄洪!” “什么?!”得知这个消息,众人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以我们所处的地势。 一旦炸坝,洪水必定淹没全镇,到时候连这座塔都保不住。 差役们面面相觑,随即齐刷刷跪倒在我面前:“大人!我等誓死追随您!” 老随员也颤巍巍拱手屈膝:“老朽一把年纪死不足惜,只求大人能平安脱险!” 唯独顾如絮和宋庭之瘫软在地,哭嚎不止: “不!不要!我不想死!夫君,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书写。 随后面色淡然开口道: “莫慌,炸坝的事是定在七日后,而本官这封信送去,朝廷三日内必派船来接应,我们无需自乱阵脚。” 闻讯,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待差役放飞信鸽后,老随员却悄悄找上了我。 低声询问:“大人,老奴方才见您信上写...只需带走九人,可...可咱们这儿明明有十个人啊?” 我唇角微勾,目光掠过正依偎在一起的那对表兄妹:“是啊,的确有十个人。” “但到时——船上只会有九个活人。” 3 没了后顾之忧,这几日顾如絮与她那表哥倒是愈发自在了。 不但将本就紧张的干粮肆意分食,还把珍贵无比的淡水储备拿去洗澡沐足。 要知道,这洪灾期间最稀缺便是饮用的水源。 要是粗心喝下外边那些水,指不定会染上什么疫疾。 到今日早些时辰,他俩甚至连仅剩的几只蜡烛和唯一的火折子。 也全数给糟蹋了个干净。 暮色渐沉时,顾如絮忽然闯入幕帐内,眼角泪光闪烁:“夫君,数月前朝廷不是赏了你一枚可疗愈百病的紫金丹吗?快...快拿给我,我有急用!” 闻言,我抬眼打量她: “絮儿,出什么事了?” 可顾如絮给出的原因却叫哭笑不得。 “你别问这么多了,快把紫金丹拿来,我要给他服下” “表...表哥他胃涨难受,现在吐了好几次,我给他揉肚子揉了一个多时辰,能吃的药都吃了,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听到这话,边上的差役当即白眼直翻。 “谁让宋庭之那家伙跟猪妖上身了似的,这些天一个人就吃了咱三四个人的口粮,吃多了不消食,肚子不疼才怪!” “他难受就让他受着,这紫金丹能治腹痛,但治不了脑子不好使!” 我缓缓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 “你可知道这紫金丹意味着什么?这是陛下赏赐的救命圣药,能解百毒治百病。” “而且这仅有的一颗,是咱们保命的最后依仗,此药炼制需十年才能成一炉!” 闻言,顾如絮却是不耐烦的狠狠瞪着我们。 “哎呀,我知道!但紫金丹不是号称能治百病吗?表哥他现在疼得直冒冷汗,你别磨蹭了行不行,快点拿来!” 老随员实在看不下去,颤巍巍上前: “夫人,您这不是胡闹吗?吃撑了就要浪费这么金贵的丹药!?” “老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顾如絮尖声反驳。 “表哥他肠胃本就不好,万一疼出毛病怎么办?再说了...丹药不就是用来救人的吗?” 见我不为所动,顾如絮突然目光一狠。 竟抓起剪刀抵在自己脖颈上。 “给我!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夫人您冷静...” 老随员刚想上前劝阻,结果被顾如絮划破了衣袖。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子,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前世为了救她,我多少次以身犯险。 而现在,她居然要为了宋庭之不惜以死相逼。 纵使万般不愿,众人也只得交出了那枚紫金丹。 眼睁睁看着顾如絮喂进了宋庭之嘴里。 4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宋庭之的面色便恢复如常。 看着他故作虚弱地支起身子,我心中冷笑更甚。 “宋某又给诸位添麻烦了..”他装模作样拱手作揖,声音却中气十足,“仅是腹痛小疾,竟为我糟蹋了这等灵药,宋某实在是于心不安呐!” 差役们纷纷背过身去,连个正眼都不愿给他。 “装什么,吃的时候倒没见他这么多话,得了便宜还卖乖!” “表哥...你就别自责了。”顾如絮忙不迭握住他的手,眼中泪光盈盈,“只要你的身子能恢复,一枚紫金丹又能算的了什么?” 宋庭之立刻深情款款道:“表妹待我如此情深义重,他日...我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这般郎情妾意的场面,看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前世我为顾如絮赴汤蹈火时,她何曾有过半分感激? 如今宋庭之不过一句空话,倒叫她感动得不能自已。 当真是颗温不热的石头! 没过多久,塔外传来了官船靠岸的号角声。 眼见救援已到,我们迅速收拾行装来到岸边。 顾如絮拉着宋庭之兴冲冲就要登船,却被一名官兵拦下: “且慢,先待我一一核对名册。” 随着随从们一个个登船,顾如絮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顾如絮,宋庭之...”官兵翻看着名册,眉头紧锁。 “名册上并无二位姓名,你等暂且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