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路口上红绿灯闪烁,挤在一起的车辆仍丝毫不动。 梅欣拉开车门,呼吸一下外边湿冷的空气,丢给出租车司机两张拾元票人民币,从车缝里朝前走。 司机在后边喊,找钱。 她理也没理。 过了路口好一点,塞住的也是对面来的车辆。顺行的出租车不好打,逃过来的也都是满载的,野马脱缰那样飞快朝前冲去。 梅欣已不像方才那样急躁,反正也是晚了,她提前半小时出来,照这样还要再迟到半小时。脚步起初很急,这与她的装束不大相符。干脆慢下来,调整下自己的心情。 这是个重要的会面,太重要太重要了,应该是她的起点。还没起步就不顺利,未免不大愉快,心中总想这预示着什么? 已经看到长城酒楼了,梅欣反而站住。她希望再打辆出租,她不愿任何人看到她匆匆赶来的狼狈相。 站在路边打手势,后边一辆夏利车停下来。司机问,您去哪儿?话说半句司机笑了,梅欣也认出这是方才那辆。司机换个口气问,您的事儿办完啦? 梅欣不愿饶舌,说,还是老地方,长城酒楼。 司机奇怪,立刻哦了声,打开车门。 车行不到一百米,梅欣就看见等候在酒楼门口的大冯。高个子,人显得臃肿,穿了件半大风衣,像匹胳驼,正溜达着朝这边眺望。显然他没瞧见梅欣,低下头点烟。 大冯是她的前夫,现在已成了路人。梅欣归国回来,先前的一页翻过去,仍当个朋友对待。 为组织这次见面,大冯抱委屈——想见他们容易吗?像你这样初来乍到的,慢慢搭桥去吧,一级一级,那得多少人民币?梅欣说,你的介绍费我付。大冯就斜着眼看她,得了您哪,你知道一条信息多少钱吗?干这行当的,黑着呢。 梅欣让司机把车开到大冯鼻子底下,隔着窗子挥挥手。大冯变得生动起来,赶过来为她开车门,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大冯问,塞车了吧?这钟点没办法,中国不像日本。又探过头来对司机说,车费多少?顺手递过20块。 司机瞧他一眼,说,付过了。坐在那静等梅欣下车,一踩油门,把车提到前边——那儿正有人叫车。 梅欣烦大冯对司机也点头哈腰的模样。 两人朝里走。 酒楼内是个大厅,灯火辉煌。给梅欣的印象,两边摆着许多玻璃鱼缸,倒像个水族馆。里边熙熙攘攘,客人不少。各自拿着塑料小篮选择鲜活的海产菜蔬,过了秤再送到后厨房现做。 买龙虾的不在少数,当你面加工,心明眼亮。 ——他们不用再过这道手了,大冯已安排妥当。 大冯预订的房间在楼上,带着梅欣绕过人群朝上走。楼梯上铺着红地毯,因踩得人多,红地毯已变成绛紫色。 梅欣问,都到了吗? 大冯说,差不多吧。 梅欣又问,你请了谁? 大冯说,该请的都请了。随口说了几个人名,然后说,就那个恭文胜不给面子,抬不动。 大冯个子高,跟梅欣说话,总要弯下腰来,把头凑近。梅欣不理会,拔着胸脯朝上走。 雅间门打开,里边七长八短地站起七八个人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 大冯一手轻拢着梅欣的肩,以示他们的亲近,仿佛仍是夫妻,一边为她做着介绍——这位是区规划局的王主任,这是区土地局的郭处长,这位是区建委的刘秘书……大家都朝她点头。 大冯拉过椅子,把梅欣安置在主家座位上,然后伏下身来问,现在开始吗? 梅欣说,那就开始吧,诸位对不住,塞车了。这话说得有点男子气派。 大冯朝门口的两位小姐打手势——看得出他跟这里很熟。立刻,冷盘热炒一层层地端了上来。 这一通大吃,在国外绝少见到。桌上雪片样涌起一堆堆的海鲜皮,服务小姐不断收拾,换小碟,换烟缸,一圈圈地斟酒布菜。酒喝了不少,梅欣已记不起多少瓶了。人人都醉乎乎,说话显得亲近。王主任是胖子,郭处长精瘦,两人拌嘴,你一句我一句地穷逗。刘秘书是个小白脸式人物,30多岁,他坐在梅欣身边,郑重地重复说了三四遍:梅小姐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空气里弥漫着五粮液的醇香,众人的脸上都红光闪闪。大冯不知怎的就提起话头,说起那个恭文胜。 郭处长大眼珠子转转说,你不知道人家牛了啊,升副行长啦。 王主任笑着说,大冯你方法不对,你请哪行啊?让梅小姐出面,一请准到。 郭处长说,那不乱了吗,老王你乱弹琴。 王主任仍笑眯眯,说,我可是泛指,那位老恭,只对女人百依百顺……他转过头来,对不起啊梅小姐……开个玩笑,不好意思。 郭处长嘬着蟹钳,说,老恭是那样人吗? 王主任说,你以为他是什么人,正人君子啊?那可是最表面最表面的东西了。乘着酒性又说,梅小姐将来跟他打交道,可要小心,他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郭处长说,梅小姐什么世面没见识过,还怕他的恭行长?来来,喝酒,喝酒。 梅欣并不是酒桌上唯一的女性,还有一位,姓薛,叫薛晴晴,比梅欣年轻得多,生得白白细细,一双大眼睛。她也是大冯安排来的,起个点缀,烘托下气氛。大冯做场合,的确考虑得周到。 一句也没提到正经事。其实不用提,谁都明白,梅欣破费请这顿大餐,请的又都是区里主管土地规划方面的官员,她的目的是什么?这是无须点破的。谁也不会那么愚蠢——这不过是一台大戏的序曲,序曲过后,底下的戏,背后的戏,一样样地都会展开。况且,梅欣又是这样漂亮——俊秀的眉眼,隆起的颧骨,丰腴的嘴唇,女气中带着一股子英气,这在女人中是不多见的。酒气朦胧又权柄在握的男人们不免在心中打起算盘,什么时候这女人会走入他的领地,那时他们将上演一部怎样的戏;在她身上,该得到的,能得到的,都是什么? 房地产,小绵羊,四只虎,一群狼——现在的梅欣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她自己就是大家围拢起的餐桌上的一顿美餐。 她现在雄心勃勃,在中国大陆这块土地上,一步迈进了星光闪烁的这个时髦行业。 酒席撤下,是晚上10点以后了。客人告辞,大家仿佛都已成了朋友。梅欣、大冯、女孩薛晴晴站在门口送行。再次——握手。然后只剩下“自己人”。 大冯说,这个安排差了一道,没让他们去玩玩。梅欣问,去什么地方?大冯说,还有什么地方,泡妞呗。不过头回见面,也可以了,往后还有机会。那个女孩薛晴晴还没走,老远地站着等。大冯就走过去,给她点钱把她打发掉。回过头来问梅欣,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梅欣说,我不忙,先走走吧。 这是城市的繁华区,路上霓虹灯很多,有点像国外华人区的景色。到这时候路面上已经清静下来,行人车辆都稀疏了。 两人挺随便地沿街散步。大餐的热闹过去了,酒意仍留在脑子里,剩下的只有他们两个,像多年以前一样,这感觉就有点怪异。那时,他们是一体的,现在早分道扬镳。他们甚至不是合作关系,大冯并不知道梅欣要做什么,梅欣也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但这必定造成了一个场合,一次谈话的机会,两人显得谨慎起来。 梅欣脚步迈得很轻,似乎随意问问,那个女孩是谁?大冯笑笑说,她叫薛晴晴,临时找来帮忙的,我也不熟。 梅欣说,不熟就带过来了,本事长进不小。 大冯说,这算什么本事。现在这年月,有钱就行。我用她这一晚上,应付应付场合,美吃一顿,我负责报销车票,再给她100块钱,谁不愿干? 梅欣觉得心冷。国内这几年变的,比外边还要金钱化。这在大冯身上特明显。 转个话题,她说,再找个小馆,咱们坐坐。 不是方才那顿大餐没吃好,这是在日本养成的习惯,吃馆子未必只吃一家。或者说,方才是为了应酬,现在是出于心情。 大冯立刻显得殷勤,问,高雅点儿的,还是大众点儿的? 梅欣说,清静点儿的。 大冯说,拐弯就有一家,我熟,老板是我的朋友。 梅欣觉得,大冯老毛病又犯了,还是特爱显摆自己,急不可耐告诉她,到处他都有朋友。 果然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这是一处啤酒屋,门外的装潢不惹眼儿,黑暗中稀疏地闪烁着一片迷你灯。屋里的气氛却不错,很有点文化味道。墙上写满了字,魏碑体和隶书体两种。字墙上挂着饰品,人头木浮雕,牛角羊角,还有些蜡染和栽绒壁挂,图案都有些古怪。 两人找个角落,要了瓶啤酒,一碟新加坡脆豆。 老板是个长发男人,姓魏,过来说几句话就鬼影一样消失了。 大冯问,今天怎么样?那几位印象还好吧,都是实权人物。 梅欣故意说,一般,没共事谈不到好坏。而且,我也不一定与他们共事。 大冯挠挠头说,不共事你请客做什么?你啊,还是那样,讲话叫人不好琢磨。 梅欣说,你琢磨什么,没你什么关系了。 大冯点烟,一开头就话不投机,本来和谐的气氛被打破了。这造成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大冯慢慢饮着啤酒,梅欣精心地吃脆豆。屋子里流淌着德国古典音乐,很缓缓的。这角落上光线暗淡。 梅欣忽然笑笑,说,大冯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大冯说,什么想法啊? 梅欣说,有什么想法就说什么想法,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大冯就说,我啊,怎么说呢?你回来,能跟我见面我就知足。你的忙我愿意帮。说实话,别人的事我不爱管,你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当生意做。 梅欣说,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笔生意。 大冯说,我没想那样。你问我有什么想法,反正咱们复婚是不可能的,我了解你的脾气,咱俩合不来。离婚那件事我是对不起你,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悔也没用。那件事你也有责任,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拿别人的信当证据。这话题我不说了,再翻翻也没意思。我是想,你回来想干事,这我看出来了。怎么说呢,国内的情况我比你熟,碰钉子都碰一脑袋疙瘩了,怎么着记性也长了不少。你有钱,这我不怀疑。可要是真格干房地产,出哪门人哪门我比你清楚。我是说,合作也成,我白帮你也成,怎么都行。咱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看你的想法了,我没意见。 梅欣拿着啤酒杯,她没喝,转着看,听他说完才笑了笑,说,大冯,你现在可比过去油多了。 大冯说,那是肯定的。 梅欣说,我一阵阵觉得,你很陌生。 大冯说,陌生肯定都陌生。我这几年怎么混的你不知道,你这几年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闹明白了,你要长本事就别往好人上学,该油就油,该黑就黑,要不干脆什么都别干。不过梅欣你放心,我再坏也坏不到坑害你的地步,干吗呀,总归这社会上还得留个自己人是不? 梅欣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这样想的——说实话大冯,我们离婚不容易。你说得对,这些年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想,你的女人不会少,这点我很了解。我们就说能走到一起,恐怕也不是因为男人女人这层关系,那些我们都经历过了,那一层并不奥秘。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的好,复婚我没那个打算,恐怕以后也不会有。我也不想和谁搞合作,我现在不愿跟任何人合作,我打算自己闯一闯。 大冯停了一下才说,不是我非要跟你合作,你一个人不行。我算了算,做一项工程光各种手续就有30多道,里边的奥妙太多。就说那些官员吧,你别看他们吃了你喝了你,在餐桌上谈笑风生,这样的场合他们太多了,一抹嘴头,可能连你姓什么都忘记了。 梅欣说,这没关系。你牵了头,后面的关系由我自己来打。还是那话,今天你帮了我,我表示感谢;今后,仍是你忙你的,我干我的。我的事你不必过问,我也不打算对你了解太多,真的,没那必要。 梅欣的话像一瓢冰水兜头泼下来,大冯的心情陡然跌落下去。 咱们走吧。梅欣挺适时地说。 大冯坐着没动,他抬头看看梅欣,略略有些凄楚,故作大度地说,也好,往后有什么需要我的事情,我仍愿效劳。 梅欣站起,招呼吧台后边那位长发男人结账。 外边有点冷,这是深秋,又在夜里。 梅欣把衣领立起,下身是厚呢子长裙,她把臂膀抱起,这时候很像个瘦削的女人。 两人一下子从热点降到冰点,连梅欣自己也没想到。这可能是说话太赤裸的缘故。方才酒桌上一片姹紫嫣红,剩下他们两个还要粉饰么?可是——这样对待大冯,把他逼到墙角也不大合适。往回找又没什么意思,难道分手前她还要对大冯笑笑,说几句安抚的话?那样她表明的所有态度都等于白说。 她没再理会大冯,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头也没回地钻了进去。 大冯默默地站在道边,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微微地佝偻着脊梁,一副失落而沮丧的样子。等出租车驶远,鼻孔里才哼了一声。 梅欣很想找个真正能过夜生活的地方。她不想回家,不想睡觉。这时才觉得,她的心情其实也被搅动起来。 歌厅没什么意思,街面上歌厅比比皆是。里边嗡嗡嗡的,像野兽在吼。又千篇一律,无一不是那些“高雅”的男士在抱小姐。她一个女人到那地方去干什么呢? 出租车已在街上转了一遭,梅欣还没拿准要去什么地方。 附近有桑拿吗?她问。 司机侧过脸来,说,有啊。静了一会儿又说,小心点,这段管得严。 什么意思?她洗桑拿与管得严不严有什么关系? 忽然明白了,司机把她当成了什么女人。 解释没必要,她只说,请找家好一点儿的。 车子没开多远,梅欣忽然喊,停车停车。 司机吱咛咛把车刹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欣要车再倒回去——那边有个昼夜服务的电话亭。 这个电话梅欣打了足有20分钟,出租车没熄火,在黑暗里等着。 梅欣柔声细语,悄悄地说,出来一下吧,咱俩舒展舒展,到桑拿房里蒸一蒸。那边说,我已经睡下了啊。梅欣说,那就再爬起来,费不了多大事儿。那边说,我懒得动了,明天吧,明天我准陪你。梅欣说,出不来吗,屋里有男人?那边就吃吃地笑,说,你以为他一出差我就招野男人啊?梅欣说,那就出来吧,我有点烦,就算帮我个忙好不好?那边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半夜三更也要随叫随到。梅欣说,对呀,你就得随叫随到——好了,我马上过去接你。 有了目标就简捷多了。夜里车快,过去接人,再开到吉列大厦,来回不过20分钟。司机说,这儿七楼有单间桑拿,规模小,档次高,绝对安全。他到现在也没弄清这两位女士是什么人。 电梯仍有,底下的几层商场已经关门,电梯直通到上边的娱乐场所。果然司机说得不错,七楼有单间,两人蒸澡正合适。 桑拿间设计得满别致,内壁砌着不规则的黑色大理石贴面,磨得很光滑。室内有木制的桑拿屋和镶玻璃罩的淋浴间,两把木躺椅,一张放茶水饮品的小木桌。国内女人洗桑拿不多见,梅欣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男人洗澡的气味,立刻产生了一种不洁净的感觉。 这只是最初的印象,当蒸汽把她蒸得浑身是汗的时候,兴奋感代替了一切。 她坐在桑拿房的高木発上,把腿放下,拿着小勺朝热灼的石块上淋水。那水立刻汽化,冲腾上去。木屋中的温度已经升得很高,把她黝黑的皮肤蒸成粉红色。她身上所有汗毛孔都舒展开,胸窝、腋窝、手臂、乃至大腿都在向外涌汗。汗珠不断涨大,沿着身体各个部位小虫那样向下流淌,怪痒痒的。她有些忍受不住,喘气都觉得困难,心脏在怦怦怦有力地跳跃,频率越来越快。她坚持着,直到汗水把她从头发稍到脚巴丫都浸透了,这才猛地拉开木门,冲出来。立刻站到淋浴间去冲冷水。 痛快,这不用说。整整一天的压抑感都平息了。 林珊头上扎着毛巾,像个阿拉伯人,全裸着身体半躺在木椅上,一点点抿她的饮料。她已经蒸过一回,轻描淡写。但她不打算连续作战。林珊跟梅欣不同,她的**白皙而又细嫩,不能承受更多的负担。在梅欣眼里,林珊天生是个富人坯子,娇好的身体正说明着这一点,不加任何修饰也显得雍容华贵。她用“享用”这个词来概括林珊——她生来就是享用这世界的;反过来,她又是供这世界享用的一个尤物。 林珊嗔怪地说梅欣,你是不是要急剧减肥啊? 梅欣说,我要锻炼一下,试试我的忍耐力。 她已把汗渍冲了去,身体也冲凉爽了,现在感到浑身畅快,身上的皮肤都紧绷绷的。 梅欣坐到旁边的木椅上。 什么事啊,让你这样烦?林珊慵懒地问。 她烦了吗?她什么时候说过她烦了? 梅欣说,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林珊又问,你寂寞了? 这鬼丫头,总不饶人,梅欣真想给她一拳。只好说,是寂寞了,我真他妈失望,国内就没有一个好男人。 林珊笑笑说,谁啊?哪个男人,把你恨成这样儿? 梅欣说,我没指哪个,统统——都是如此。 不对吧?林珊眼珠转了转,捅破她说,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冯哲了?见梅欣不说话,又说,瞧,我猜对了吧? 一点都不对,他算什么,他更挂不上榧子。 林珊就哼一声说,我告诉你梅欣,你可不要搭理他,你受他害受得还少吗?现在咱们回来了,他又想贴上来刮金,你让他得逞你会后悔的。 梅欣说,我就那样傻啊? 没准,林珊说,女人在这种问题上最不长记性。 梅欣只笑,并不说话。 林珊又说,我干吗啊,狗拿耗子多管你们的闲事儿。 洗过桑拿出来,前台经理问,二位做按摩吗?经理是个男人,说话尖声浪气的却像个娘们儿。 本来林珊想回去,看看都夜里一点半了。梅欣问,什么按摩?经理说,有中医的,港式的,美容的。梅欣看看林珊说,那就来一来吧。 两个女人三更半夜洗桑拿就够新鲜的,再去做按摩,更显得不伦不类。梅欣和林珊穿着浴衣,由经理先生带领着拐过一条狭窄的走廊,再爬上一道小楼梯,来到按摩房。 里边灯光暗淡,但可以感觉到房子粉刷得惨白。中央摆着两张按摩床,旁边有个小柜,也是白色的。其余都空空荡荡。 按摩小姐走出来,她们一出现梅欣就不喜欢。她告诉小姐,先做面膜。 脸上很快被涂满,面膜要等一会儿才能揭下。按摩小姐开始搓揉她的胳膊,很有程序的向下,肩部,背部,腰部,大腿,小腿。每个手指头和脚趾豆。很全面。梅欣心里的那些反感就消失了,她感到小姐服务得很不错,那双手按在皮肤上既柔软又有力度。 渐渐,梅欣竟睡了过去。 事情是怎样开始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她睡着了。好像是林珊先喊起来,她猛地坐起,听到一个很粗鲁很刺耳的男人声音——妈的,装什么葱?我点谁还不灵了哈?把你们经理找来。 梅欣看清,闯进按摩房的是个胖男人,圆脸,眉毛很重,年龄三十五岁上下,穿着跟她们一样的浴衣,敞着怀,露出里边的粉肚皮。 林珊没在她的按摩床上,惊恐地躲到一边。 胖子逼过去,抖抖林珊的衣服说,我就要你,你不用换,这样就挺好。说着扑过去抱住,就要亲她。林珊吓得又尖叫一声。 按摩小姐站在旁边,谁也不替林珊解释。 梅欣跳起来,过去搡那男人一把说,哎哎,这位先生,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们是这里的客人。 那人瞪她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喷出一嘴酒气,你们是客人?照这样说我还是这儿的老板呢? 梅欣恼了,眉毛一立,指着那人的鼻子说,你要是再胡闹,我可要报警了。 胖子把笑收住,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梅欣吸引过来。他放弃了林珊,逼过来,伸手在她胸上摸一把,说,报警有什么好处,抓也把你们一道抓进去,你说是吧? 梅欣实在吃惊,伸手就一巴掌,扇在那人脸上。 放肆!她吼。 那人摸摸自己的脸,狞笑着,就要发作——幸亏这时前台经理赶过来,连忙隔在两人中间说,误会,这是误会,郑老板您误会了。 怎么呢?胖男人不耐烦地说。 经理左右看看,说,这二位也是来按摩的……他压低声音说,外……外国人,新加坡的…… 梅欣奇怪,她也没说她们是新加坡的,这经理倒会戴高帽。 她顺着经理的话说,你们大家都看到了,这位先生,骚扰外国女性公民,在你们国家这是什么罪? 胖子见傻,打了个酒嗝,瞪着眼睛望着她们。 经理打圆场,给梅欣她们赔着不是。 那个郑老板突然回过头去喊,潜水艇,他妈的潜水艇你出来,你干吗说她俩是新来的? 那个叫“潜水艇”的女按摩早就没了踪影。 经理又给胖子赔不是,说这事闹得大了,造成国际影响,赶明儿非炒那个“潜水艇”鱿鱼不可。 胖子也低声下气起来,对梅欣说,对不起二位都是误会,我是天河房地产公司的,方才多有冒犯……鄙人姓郑,二位有工夫请来公司赐教…… 听到胖子是天河房地产公司的,梅欣心里就咯噔一下。 按摩间里光线暗淡,可她还是看清这人左脸上有一道疤。梅欣脑子里轰鸣起来——她想,事情不会就这样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