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自杀伪装成他杀?——这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把所有人引进棋局的关键一步;当然,也是她亟待解决的最后一个难题。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苦思冥想,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扶手。“这实际是两个问题”她如是想。首先,她要伪造出他杀的证据;其次,她要抹去自杀的证据。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呢? 她的目光四处游移——从茶几上的花瓶到合成地板,再到鞋柜。“有了!”她自语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同时,脑中也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要将一桩谋杀案嫁祸给张向西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伪造出他的脚印。试想一下,如果地板上只有她自己和张向西的脚印,那警方自然而然就会把张向西定为重点怀疑对象。这样就能成功地把张向西带进棋局。 但是要促成这件事,她要做的准备工作却不那么简单。首先,她要从张向西的身高与体型推算出他的体重,用他的体重减去自己的体重算出差值。再在背包中装入与这个差值等重的杂物。 其次,她要买来与张向西鞋子的品牌、尺码皆一模一样的鞋。 为了加深效果,她还故意打开窗户,让风带着沙子刮进屋子。不一会,地面上便附着了一层薄尘。她欣喜地穿上鞋背上包在屋子里踱几圈,张向西的脚印就被伪造了出来。它们被晨光一照便现出原形,想不被发现都难。她趴在地上盯着自己的“杰作”瞧了老半天——每个角度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现在,只剩下“如何将自杀的证据抹去”这一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无疑费了她更多的神。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的频率越来越高,太阳穴也因为思考太多跳痛不已。好在夜半时分她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 她于是陷入欣喜与恐惧交杂的矛盾情绪中——欣喜自己的使命不久便将完成;恐惧的是人生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临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她甚至从未想过死亡——正如藏着毒蛇的盒子,她从未想过开启它一样。 可是她却不得不想。如果自己不选择自杀,那她辛苦设计的棋局必将功亏一篑。自杀是她使命的最后一步;是她人生的必然;是逃避不了的宿命。 她坐在梳妆台前,雕花镶边的镜子中映出她憔悴的面庞。她探手捋了捋稀松的头发,然后拿起廉价的唇膏在干裂的嘴唇上涂抹一阵。粉底打在她脸上覆盖了横七竖八的肉壑,眼线画在眼睑上换回一丝活气。 白枫色的木质床是她最后的归宿。她躺在床上,从事先准备好的伸缩器中拉出钢丝绕过自己的脖子连在另一头。按下床沿的电钮,钢丝逐渐收紧……她清晰地听到死亡的脚步逐渐踏近。 她的计策万无一失。在她咽气的同时,伸缩器收回了钢丝绳,看起来正如被人刻意勒死一般。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变成了一具美丽的尸体…… 井慎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不,不要,我要救她!”他的手在空中乱划着尖叫。“别怕,没事!”一个小嘴小眼的女人跃入井慎眼帘。 “别怕,没事!你现在是安全的。”小眼睛女人重复道。井慎惊魂未定,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小眼睛女人只能用手按住井慎的胸膛。 “快,帮我按住。”小眼睛女人扭头向身后的帘子叫道。瞬时,一个身材的窈窕、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冲了进来,与小眼睛女人一道死死按住了井慎。井慎这才看清,这西装女原来是自己的妻子吴映云。此时他已经清醒了大半,但嘴里依旧胡乱地重复着“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井慎,是我,映云。”吴映云使劲摇晃井慎的胳膊,被她这一通折腾,井慎肚里一阵翻江倒海,竟“哇”一声吐了出来。小眼女人看井慎要吐,刚想闪身避开,但她终究迟了半步,秽物有不少粘在了她米黄色的裙子上。小眼女人“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哎呀,不好意思李医生,我给您擦擦。”吴映云掏出纸巾欲清理李医生裙子上的秽物,李医生却拿手挡开她,白眼一翻,也“哇”一声吐了一大口出来。 吴映云是经同事小黄找到李医生的。小黄的姑妈患了更年期精神紊乱,遍访名医无果,最后才无奈找了李医生进行催眠治疗。国人对于催眠疗法缺乏认识,将其视为巫术。小黄本来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不想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姑妈竟痊愈了。 井慎自然死活不肯接受催眠治疗,虽然每晚都会做同一个噩梦这件事对家人和自己都造成了很大困扰,但是他依旧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工作太劳累的缘故。 井慎是河源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忙起来天地不分,一回家便是死狗一条。所以他自然会把梦境与工作联系起来。吴映云知道他不肯去,口说无用。遂二话不说,像拖死狗一样一路拖着他来到了李医生的诊所方才罢休。 李医生让井慎躺在沙发上,先是若无其事的聊天,仿佛井慎是来找她拉家常的。岂料聊着聊着,井慎突然觉得一阵势不可挡的困倦袭来,之后眼皮竟重得抬不起来。 井慎不知道,李医生有一个拿手绝活,就是能在闲聊中灌入催眠指令。一般不懂催眠的人与她聊上十几分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催眠状态。 井慎的意识再一次进入了那个空间——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的地方。 他的眼睛被一层黑布蒙着,只能凭借其它知觉辨别方向。他的右手被一只柔软的,女人的手牵着,向前走了十步之后猛然一个右拐,走了十步之后又一个左拐。井慎默默数着步子:1,2,3,4,5…… “走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有一只工具箱”。井慎心道。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跨了过去。果然,他的脚碰到了工具箱的边沿,发出“嘭”的一声。 “哎呀!”女人娇嗔着叫了一声。“我忘了,这里有一个路障。”话音刚落,井慎脚下的工具箱被女人踢走,连续三下“嘭”、“嘭”、“嘭”。井慎想伸手把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却发现他的肩关节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这下干净了!”女子继续领着井慎向前走,她的步子越来越快,井慎跟在后面有点吃力,他尽量身体前倾佝偻着脊背,生怕撞上什么硬物。 “停!”女人毫无预兆地停下,井慎一个急刹撞在了女人的背上。“好了,我数1,2,3,你可以把眼罩摘下来了。1,2,3。”女人打了个响指,接着井慎就发现自己的肩膀竟可以活动了。 “原来我被这女的催眠了!”井慎心道。 “哎呀,该死!我忘了把蛋糕拿过来了。快,快把眼罩再遮上!”女人惊叫。但是井慎此时已经摘了黑布。霎时一道白光刺进井慎的眼中,他顿觉一阵剧痛,本能地将手指遮在眼前。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井慎看到了一片白色。这种色觉的刺激让他觉得恐怖,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白——女人无故消失了。 “生日快乐,还有啊,祝你终于脱离苦海,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女人的声音突兀地从井慎身后传来。井慎猛一回头,看到她正捧着个蛋糕朝自己走来。可诡异的是,她的脸依旧是模糊的。女人走近井慎,用手指在蛋糕上划拉一下,一大坨奶油已经抹了过来,井慎一个躲闪不及,脸上出现了一道彩色的奶油印。 “吹蜡烛啊,大寿星!”女人把蛋糕拿到井慎面前,只见上面写着“祝林小猪顺利归窝”。“林小猪是谁?”井慎纳罕,想必这女人是认错了人。他想解释,但喉咙还是有一股气堵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井慎心下焦急,四下一顾,想找个能写字的东西,却忽然看到女人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那人像被墨汁泼遍了全身,黑衣、黑裤、黑鞋,黑帽。帽子下面的一张脸也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个射着凶光的双眼。他远远地站着,左手举着一把柯尔特蟒蛇型手枪,枪口正对着井慎。 井慎一把搂住女人的腰往旁边一送,女人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她显然也见到了黑衣人,呼吸变得凝重起来。 黑衣人的大拇指“咔”得一声扳动击锤,手枪的保险已经打开,不消半秒钟,井慎就能命丧黄泉。井慎捏紧了拳头,脑袋里已经勾勒出自己下一秒的行动图,他为他和白衣女人的逃亡路线做了一个精妙的设计,这项设计像电影一样在他脑袋里放映了一遍。 可谁知就在井慎要抢上前实行自己的第一个动作时,身后的女人却大叫了一声:“把枪放下!” 这下,黑衣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女人那里,本来这是一个好时机,井慎有更多胜算接近黑衣人实行第二个动作。不料随着黑衣人注意力的转移,他的枪也跟着转移了,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白衣女人。井慎只能又收回脚步,另寻机会。 “你拿这把枪杀过很多人吧?你会不会觉得很疲惫?毕竟谁都不愿意杀人。被逼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一定很累吧?为什么不放下枪呢?放下枪,一切就都结束了。”女人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的话,每一句的语气都比上一句更加轻柔。井慎立即明白了她的目的——她在实施催眠。 “你的视线开始模糊,你疲惫不堪,只想闭上眼睛……你的左臂上挂着一只铁桶。我现在向里面加石块。一块,两块,三块……”女人不断向黑衣人灌输指令,黑衣人举枪的手臂剧烈震颤,不断下沉。井慎瞅准时机,一下扑了过去。 岂料他刚扑将上去,黑衣人竟一个后仰倒在地上。井慎扑了个空,从黑衣人头顶凌空飞了出去。未待井慎定魂,一声如鞭子抽在地上的厉响从他身后传来。霎时,一条血帘铺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井慎知道自己的头部中了一枪,却感觉不到疼痛。周围的世界开始远离——女人的尖叫声、手枪再次上膛的声音都逐渐远去,身体轻飘飘的,慢慢上升。他不由暗道糟糕:我死了那个白衣女人怎么办! 是时,只听空中飘来一个清晰的人声:“井慎,认真听我的声音,我会数三个数,当我数到3时,你将回到现实。1,2,3……” 井慎跟随指令闭上眼睛,意识从李医生的催眠中抽离,回到了现实中。所以才有了如上反应。 吴映云和井慎点头哈腰地道了半天的歉,李医生强忍恶心把裙子上的秽物擦干净,边擦边拿眼睛剜井慎。待李医生将裙子擦干净,这才阴脸将吴映云叫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吴映云对井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你死定了”。井慎心中不禁戚戚焉:他这人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古怪精灵的女儿井月,一个是老婆吴映云。这娘儿俩经常搭伙儿作弄他,让他吃尽了苦头。上次就因为他偷吃了井月的跳跳糖,吴映云罚他吃了一个月的跳跳糖,搞得他现在听到“跳跳糖”这三个字就全身痉挛。这回惹下这么大的祸事,真不知道她们俩要用什么“惨绝人寰”的方式对付他。 正预测着自己的悲惨未来,吴映云与李医生一前一后进门。两人不约而同地阴着脸,吴映云来到井慎身边,牵起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没事了?”井慎问。 吴映云点了点头。 “我没变态吧?”井慎又问。 “说得什么话?有心理病就是变态吗?”吴映云怒道,随后又看了一眼李医生。两人眼神交换,李医生点了下头对井慎道:“你这是防卫心理过重,属于警察的职业心理病。临床表现是看谁谁不对劲,逮谁咬谁。”李医生悻悻道。 “这不就狂犬病嘛?”井慎趁机讥刺道。 “你既然来看病就要充分地信任医生。如果不配合治疗,产生抗拒心理,那你这病连神仙也治不了。” “是,是!”井慎无意争辩,只眼顾四下,心不在焉地应承了一声。 “李医生,您误会了,我们既然肯花钱来看病,自然是冲着您的名气来的,我老公的病比较特殊,还请您多费心!”吴映云边说边将一个红包塞进了李医生手里。 “哎呀,这是干什么?”李医生象征性的推辞一下,便将红包赶紧收进自己的口袋,脸上的表情也由阴转晴。她接着道:“井先生的这病虽说挺常见,但是千万不能轻视。这种心理疾病很容易产生并发症。所以,我建议你们持续治疗,不要中断。” 吴映云连连点头:“这是必须的。” 井慎剜了李医生一眼,心中骂道:“坑钱的臭娘们!” 几分钟后,井慎驾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吴映云一路无话,只呆呆地望着窗外。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跟被点了穴似的。”井慎忍不住问。 “担心你的病。”吴映云没有回头,懒懒答道。 “我没病,你听那娘们胡扯!” “没病?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年来整天做同样的梦?你梦里的那个白衣服女人是谁?黑衣男人是谁?”吴映云连珠炮似的发问,井慎哽地说不出半句话来。说实话,他也十分纳闷。自从一年前出车祸之后,他的记忆就像被抛进了搅拌机一般,谁公谁婆完全分不清,还常常把现在的记忆和以前的记忆搞混。甚至造成现在这种乱象的那场车祸他也记不清了,全凭妻子叙述。 妻子常常对他唠叨,车祸那天他喝醉了酒,把车开进了河里。幸好河边人多,有几个熟悉水性的人拼了命才把他救上来的。自那以后,井慎就天天做同样一个梦,跟刚刚被李医生催眠后做的那个一样,以至于井慎对那个白色的古怪之地极为熟悉,走多少步到什么地方,地上放着什么东西他都了然于心。根据李医生的说法,井慎梦里的那个白衣女人是井慎的潜意识防御系统的具象化,而那个黑衣男人则来自于井慎潜意识深处的某种恐惧。这种恐惧要通过持续催眠才能得知。 但井慎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潜意识深意识的,他自己分析的结果是:工作太累了。虽说河源是个地图上要眯着眼睛找才找得到的N线城市,但每天要处理的屁事却是堆砌如山。井慎想不通,蛋大一个地方,怎么有那么多小偷、抢劫犯、人贩子、搞传销的,仿佛怎么抓也抓不完。 “你想什么呢?”吴映云问道。 “我在想啊,那李医生肯定是没伺候过醉汉,太没免疫力了,我才吐了一口,她就吐了。要换了我老婆,不管我吐多少,都能八风不动,宠辱不惊!”井慎眉飞色舞道。 “你还有脸说!你知道我多丢人吗?” 井慎嬉皮笑脸地“嘿嘿”了两声之后,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她美吗?”吴映云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一句。井慎愣了半天,才知道吴映云问的是井慎梦里的那个白衣女人。 “美!长得跟沈殿霞似的。特美。” “嘴真贱!”吴映云一招“一阳指”戳在了井慎的太阳穴上。井慎想起了白衣女人在梦中也常常这样戳自己,不禁怀念起来。但旋即又将白衣女人的影像由脑中赶走——要让人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脑中的幻象,不被笑掉大牙才怪呢! 井慎整了整坐姿,想到等下还要回家应付那位鬼头鬼脑的“小魔女”,井慎就不禁又头疼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