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野草 今早,安起突然给我发消息,说要上培恩教授的课,让我帮他占位置。 我急急忙忙,连早饭都没吃,赶去教室。 他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女生。 “位置不用留了,我跟茵茵坐一起。” 1 忍着胃里的阵阵灼痛,我望着消息,发愣。 前边有人起哄,“你俩这是官宣了?连上课都来陪同。” 哦,原来不是他要上,是她要上。 安起笑着和女生说话,看得出很开心。 也不怪他开心。 茵茵姓赖,艺术系系花,是他追了快一年的女神。 如今看来,他快要,不,已经得偿所愿了...... “欸,你包能不能拿一下?”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在我右边响起。 女生穿着露脐背心,打扮很精致。 “不好意思。” 我拿起包,埋头从她旁边经过,听到她抱怨了句。 “一个人占两个位置,怪不得这么胖。” 我没说话,默默离开。 这样的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从最开始的生气,委屈。 到现在的麻木。 其实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胖了,可跟这些过于纤瘦的女生比,还是显得有点壮。 找个地方吃了点东西,胃里的灼痛感终于消了下去。 有女生过来打听情况,“喂,安起和赖茵茵是不是在一起了啊,校贴都快传疯了。” 我还没开口,旁边有人打断,“问她干嘛,还真以为安起把她当朋友啊,就一跟屁虫而已。” 两人渐渐走远。 在得知安起喜欢上赖茵茵之后,我就开始减少跟他接触了。 除非他找我,我不会主动找他。 可在别人看来,还是我在贴他。 毕竟安起长得好看,会打篮球,性格又阳光开朗。 而我相貌普通,脸上带了副啤酒盖那么厚的眼镜,身材还胖。 跟他一比,就像是太阳和野草。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我在高攀吧。 2 走到操场上,看着面前人来人往,我忽地止住脚。 以前安起经常在这里打球。 我在旁边写资料,时不时抬头看他。 每当他进了球,就会冲我露出一个胜利地笑。 等他打完,我们会一起去吃饭。 想起那个时候,我有些失神。 “中午一起吃饭,茵茵想见见你。” 不知站了多久,安起发来消息。 我看了半天,还是想证实一下,“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那边回信很快,“是啊,‘乐家私房菜’等你,快来。” 3 安起盛了碗红枣甜汤,用我从没见过的温柔语气对女生说,“慢点,小心烫。” 我埋头吃着碗里的玉米,当没看见两人的亲密。 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我跟安起,是在大一军训期间认识的。 练习走方队时,我来了姨妈。 正尴尬羞愧。 其他人避开视线,默笑不语。 是安起将衣服脱下来,给我挡着。 之后对教官说,“念在我赤膊初犯的份上,咱们商量一下,罚轻点?” 教官被他逗笑,挥挥手没计较,“赶紧归队。” 其他人也纷纷笑了。 回忆消散,眼前却逐渐模糊。 对面的赖茵茵突然娇声笑起来,“太肉麻啦,人家媛媛都看不下去了。” 安起脸也有些红,连忙招呼我吃菜,说着夹了一大块鸡肉过来。 “小媛子你快多吃点,脸色看起来太差了。不会又熬夜赶报告了吧,你们教授太不是人了,怎么就赶着你压榨。” 我扒拉着碗里的鸡肉,低声回,“这阵子师兄师姐都忙着结业论文,就我稍微轻松点。” 安起还是不满,“那也不能把你当免费劳力啊,我们都多久没聚了。” 我抿抿嘴,没接话。 安起想了想,又开口,“其实说起来,小媛子还算半个媒人。” 赖茵茵好奇了,“怎么说?” “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因为她让我去南艺术楼拿资料。” “要不是她实验没做完,我也不会在等的时候,看到你在舞蹈室练舞。” 安起对我笑笑,又夹了块玉米排过来。 这一幕被赖茵茵看在眼里。 她微眯着眼,又笑了笑,“媛媛这么忙,平时一定没时间交男朋友吧。” “你也真是的,之前天天跟媛媛一起玩,也不知道帮人介绍一个。” 她舀了勺甜汤,却没喝,而是喂给安起。 安起笑眯了眼,立马张嘴去接。 她娇嗔地望了安起一眼,“慢点,呛着你。” 我被这一幕刺得有点眼疼,嘴里的东西犹如嚼蜡。 一顿饭草草吃完,我提出要回寝室。 安起看了眼我的碗,“饱了?你就吃这么点。” 赖茵茵随口道,“可能媛媛是想减肥嘛,哎呀,你管人家这么多干嘛。” 安起没再说话。 4 回寝室的路上,胃又开始痛了起来。 我抚着胃,露出苦笑。 以前和安起在路边吃烧烤,我刷到一个好笑的短视频,给他看。 “安起你看,这个女生太逗了,评论区都在众筹让她去减肥。” 当时他在发消息,瞥了眼,随口说,“嗯,她瘦下来应该挺好看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或许是为了照顾我情绪,安起从没在我面前提起减肥两字。 那一瞬,望着他清隽的侧脸,我的心动了动。 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盲目的。 那时候的我一根筋认为,只要瘦下来,安起就可能会喜欢上我。 整天鸡还没叫,我就顶着风晨跑。 一天只吃苹果和鸡蛋,偶尔吃根黄瓜,连瘦身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套。 一个月下来,我瘦得很快。 满心欢喜地找安起,听到朋友和他打趣,将赖茵茵跟我做对比。 “人家天天围着你转,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当时的安起,跟我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他懒懒转着球,语调漫不经心,“别开玩笑了,不管能不能瘦,袁媛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在拐角站了很久。 真奇怪,明明是六月,我却觉得有点冷。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减过肥。 却也因为那时减得太狠,身体出了毛病。 只要饮食稍稍不规律,胃就会痛得难以忍受。 我想,这大概也是老天对我异想天开的一种惩罚吧。 5 之后,安起好几次给我打电话聚餐,都被我推了回去。 某次去图书馆的路上,我碰到了赖茵茵。 她和几个闺蜜走在一起,穿着打扮很漂亮。 “怪不得安起怎么约你都约不到,原来真这么用功啊。” 赖茵茵轻轻弯唇,“安起跟我说过,你爱学习如命,没时间跟男生约会。我还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女孩,现在见识到了。” “不过跟没人喜欢比起来,沉浸在学习里,尴尬会少很多的吧。” 一个女生捂嘴笑,“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介意。” 赖茵茵注视着我,没笑,也没说话。 事实上,从安起带她跟我吃饭那次,她就话里话外,有意无意挤兑我。 如果她的敌意是因为安起,真的,没必要。 我摇摇头,绕过她们往图书馆走。 上台阶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不屑的一句。 “又丑又胖,也不知道在装什么。” 其实我不介意她们在背后怎么说。 我的奋斗目标不只爱情。 从小城市考到二三线,再到如今的重本大学。 每一步都很艰难,但我也都走稳了。 所以,即使周遭再不堪,我也相信自己能活得很好。 不过赖茵茵有句话没说错,我的确很忙。 最近师兄师姐都忙着毕业,系里的事多了很多。 不是在做这样报告,就是在测试那样数据,整天在实验室和图书馆来回跑。 有时走到路上,我都感觉人是飘的。 今天也不例外,从图书馆出来,我正恍神走着,身后突然被人大力拽了把。 “小心!” 我回过神一看,慌忙跳开。 夏季多雨,连下了两天阵雨,地上有很多水洼。 过往的学生全都避开了走,也就我,傻愣愣地踩进去。 要不是身后的人拉住我,估计现在裤子都湿了。 可我虽然躲开了,那人的裤腿上却多了星星点点的泥斑子。 “对不起是我没看到,害得你裤子脏了。” 对方长得很高,眉宇间几分桀骜,看起来很不好惹。 本以为免不了一顿呲,却见他长相不符地拎着裤子口袋,无奈地叹气。 “在后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我一看,也没带耳机啊。” 他好像并没有生气。 身后有朋友拥上来,攀着他的肩打趣,“哟迟诺,这可是你新买的裤子,大几千呢,刚穿就开门红,你运气可以啊。” 也有人视线放在我身上,目光玩味,“怎么说,不给点补偿?” “行了你们,” 那叫迟诺的高大男生,拍掉肩膀上的咸猪手,“跟一小姑娘较什么劲,别吓着人家。” 那人捧着手,夸张地挤眉弄眼,“哎哟喂踩着你小心肝了~” 我一愣。 “你丫--”迟诺瞪眼就要揍人,后者嘻嘻哈哈地和其他人走远。 场面倏地静下来。 迟诺张张嘴,才说一句,“他们就是喜欢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啊。” 我垂眸望着地上的树叶。 “对不起,我没那么多钱。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洗干净了还你。” 他怔了怔,“我没有要你赔偿,在拉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会不会溅到是我的事,你不用抱歉。” 他说得很诚恳,我却瞥到他耳尖那一点红。 “谢谢。” 冲他感恩的笑笑,我抱紧怀里的书,转身便走。 迟诺这个名字,我经常在舍友嘴里听到。 校董儿子,长得好,专课水平过硬,还是个散打高手。 这样的人在学校有多受欢迎,可想而知。 不过,不管他如何,于我而言,都是生命中短暂的过客。 我从不奢望或欣喜有人喜欢我。 在泥潭待得久了,就不想去触碰那些星星了。 6 某日,将安起要的一份资料拿给他时,他拉住了我。 眉宇间满是不悦,“小媛子,你最近怎么了,我不信你真忙到连回一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试着抽回手臂,却没用。 “这段时间有很多实验数据要测试记录,每次看到你消息都很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就没回。” “真是这个原因?” 安起拧着眉,明显不信。 我实在不想在他宿舍楼下跟他拉扯,便说。 “等过阵子轻松了,我请你吃饭亲自向你赔罪,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他咧嘴一笑,伸手弹了下我额头,再轻轻一摁。 摁完,我和他都沉默了。 以前他高兴的时候经常这样。 但现在做这个动作,多少有些不适合了。 很明显,觉得不适合的不止我一个,从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来。 这些天,他跟赖茵茵满世界秀恩爱的照片,出现在大多数人的朋友圈。 我没心思了解,却也还是免不了,听到两人的事。 去了哪儿的网红地旅游,又去了哪儿的网红店打卡。 心情没来由有些烦躁,连带着说话口气也淡了些。 “没事我先走了,还有,你需要的很多资料就在南图书馆二楼。你去那里看,会更方便。” 刚转身,就遇见了迟诺。 他正站在几米外,用一种十分莫名地目光望着我们。 7 “既然有了女朋友,就该跟其他女生保持距离。这样不仅是对自己女朋友负责,也是对别的女生的尊重。” 这话是对安起说的。 迟诺的神情很冷漠,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私怨。 我听到安起冷笑一声,“迟诺,这不关你事。” “是不关我事。” 迟诺也笑了,“不过,我想你女朋友应该很好奇,你昨晚离开宿舍后去了哪。” 安起手攥成拳,怒视着他。 迟诺却不以为意,耸耸肩,“安起,你这样的人,永远学不会考虑别人。说白点,就是自私。” 我的心抽疼了下。 记忆里的某张脸隐隐浮现。 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迟诺突然偏头看我,“袁媛,你先走吧。” 安起听这话一怔,皱眉打量我和迟诺。 “你们认识?” 迟诺却懒得理他,冲我安抚一笑,“放心,不会打起来。” 8 一下午,男宿舍楼发生的事,被人挂上校贴疯传。 除了他俩不明不白的对话外。 跟我有关的,无一例外,全是谴责声讨。甚至有人扬言,让我滚出学校。 只有一个舍友好点,她拍着我的肩,眼睛红红地看我。 “媛媛,要不我发个澄清贴上去,你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怎么可以那样说你。” 她跟我一样,都是从小地方来的,多少了解我的脾性。 还保留几分未开化的赤诚单纯。 “没用的。” 我轻轻摇头,关掉了网页。 我不知道我离开后,他们怎么解决的。 但这事显然没这么容易过去。 9 当看到赖茵茵出现在实验室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怕是不好过了。 她站在一处操作台旁,同其他学生语笑嫣然。 我修的这科算是个冷门,同门大多是男生。 显然,美女的虚心求教让他们很受用,连教授的嘴角都比以往上扬不少。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实验呢,没想到这么有意思。” 赖茵茵笑着走近我,“媛媛,听说你的下个实验要两个人,我来帮你吧。” 我正要拒绝,她不由分说塞了个螃蟹过来。 本来好好绑着的线,到了我手上却散开了。 螃蟹钳子夹住手指的那刻,我嘴唇咬得死白。 忍住没吭声,愤怒地瞪向赖茵茵。 她却美目含泪,噔噔后退,一副比我还怕的表情。 “对不起媛媛,我也不知道怎么,线就散开了,你没事吧?” 男生们纷纷过来嘘寒问暖。 在看到我手上血红的一刻惊了惊,随后又满脸担心地看佳人。 我面无表情地欣赏这一幕。 赖茵茵不该在艺术系,她应该在表演系。 懒得再看她演戏,我随意冲了冲伤口,找了个创口贴,继续实验。 安起过来的时候,大多数实验都结束了。 室里只剩零星几人。 赖茵茵依在他怀里,娇声委屈。 “我只是想帮帮她,不是故意的。可媛媛好像生气了,怎么办啊安起。” 安起柔声安慰她,过了会儿,他迟疑地走过来。 先是看了眼我的手指。 见只有创口贴的边缘,隐隐透着点红,他似乎松了口气。 “小媛子,看你这伤也不重,茵茵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她气了。” 我没看他,手下不停记录数据。 “我从没说我在生气。” “那你跟茵茵说一声吧,她一直在哭呢。” 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他是以什么身份这样要求的。 就仗着以前我对他有求必应,所以理所应当的,不把我当人了吗? “看来,迟诺有句话说得没错。” 我突发感慨。 但这话显然惹怒了安起。 “......你什么意思?” 赖茵茵适时地走过来,也不委屈了,“校贴上都在传,你跟迟诺关系不一般,看来传言不假啊。” 安起没看她,死死盯着我,半晌深吸一口气。 “小媛子,跟茵茵道歉。只是个小伤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刚刚的话,我就当作没听到。” 心头忽地生寒。 顿了顿,我放下手中的笔记,抬头认真看他。 “安起,这一系列的实验数据对我很重要。如果你们没事,以后不要来了好吗?” 10 安起最后是摔门走的,脸色很难看。 彼时我在宿舍,蘸着碘伏擦拭伤口。 闷了一下午,创口的边缘有轻微化脓,棉签触上去,刺痛绵长。 舍友小语靠过来,“媛媛,你这伤口看起来很深啊,真的不用去校医室处理吗?” “不用了,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还有事。” 她鼓了鼓嘴巴,依然抱不平。 “我知道你跟安起关系好,可他连问都不问就偏着赖茵茵,也太过分了。” “那个赖茵茵也是,一看就是故意的。” 碘伏擦完,我轻轻吹口了气。 想起赖茵茵挽着安起手臂,离开实验室时的眼神,笑了。 “她应该很满意吧。毕竟,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刚说完,另外几个室友嘻嘻哈哈地进来。 其中一个将东西扔在了我桌上。 “出去拿快递,刚好收到你的外卖。” 小语好奇地打开,一愣。 “咦,怎么都是药品,谁给你买的?” 脑子一瞬间闪过安起的名字。 下秒,我笑自己多想。 拿过小票,上面没有备注,可的确填得我的名字和号码。 买的都是些创伤用的药膏和喷雾剂。 看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下单的。 我也有些奇怪,照着上面的下单号码打过去。 声音是一个女人。 11 “哦,你找小诺是吧?” 女声渐渐远了,似在喊人,“小诺,你的电话!” 很快,那头被另个声音覆盖,“喂?” 我瞬间了然,“迟诺。” “嗯?” 那边的回复有丝好奇,“为什么会猜是我。” 当然不能说是直觉。 “随便猜的。” “我这儿刚好有两张电影票,而且明天天气不错,一起去看?” “......你约人一向这么直接?” “我只是觉得,拐弯抹角不适合你。” “为什么?” “我说是直觉,你信不?” 我笑了,“直得很好,下次别直了。” “所以你是答应了?” “当然不是,”我的笑渐渐淡去,“明天我有事。” “行吧。” 他的声音也没多少失望,“那个软膏效果很好,别忘了擦。” “早点休息,晚安。” 直到最后,我的那句你怎么知道我手受伤,都没问出口。 望着熄掉的屏幕,耳边仿佛还回想他的‘晚安’二字。 尾音愉悦,和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在齿间辗转碾磨。 无端搅人心乱。 将手机放到枕头底,我拿出那软膏,轻轻抹上。 片刻后,创口的疼痛少了很多。 膏体清凉温润,恰似一线溪水入喉,直通心田。 半夜,辗转反侧。 翻身坐起,我拿出手机。 静默地望着上面的陌生号码。 许久。 缓慢地打上迟诺两字。 似乎,也不是所有星星都离得那么远。 重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 一觉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