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权宜之计。 他还说,只要有了孩子,就不会再见她一面。 可是后来,他们赏花品茗,畅玩山水。 天平终究是倾斜了。 1 林府今日张灯结彩,我望着铜镜中被装点的模样。 没有一丝快意。 「夫人,老夫人让您快着点,新姨娘等着给您敬茶呢。」 门口喜气洋洋的丫鬟连连呼唤,引得我的陪嫁丫鬟眠春怒目相视。 「催什么催,那姨娘是赶着奔丧还是要死了,我们小姐不去!」 眠春插着腰就赶着那丫头。 自从林川鹤同意纳妾之后,眠春便要求我院中所有人都唤我小姐。 毕竟连她都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我拧紧胭脂盒的盖子,起身后一阵抹黑有些站不住,眠春使了眼色,大家着急忙慌叫起来。 眠春眼疾手快冲出去:「我家小姐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仔细你家少爷扒了你的皮! 「去回吧,我家小姐不舒服,怕是看不了少爷的好日子。」 她向来强势,一番抢白更是让那丫鬟哑口无言。 连她一个传话的小丫鬟都知道。 林家少爷,待夫人如珍如宝。 可才短短三年,他便重纳新欢。 我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半旧不新的帐子,上面的鸳鸯图案还未褪色。 这是林川鹤亲自挑的样子和图案。 新婚那晚他如同邀功般:「娘子您瞧,这些都是我亲自布置的。」 他白皙的手抚上帐面,更衬得手骨节分明。 「我就希望你每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除了我,还有我对你的心意。」 我和林川鹤自幼相识,两家同朝为官,因此我与他多了一层熟络。 可惜我情窦开得晚,每每提起林川鹤便百般委屈。 他总觉得我对他不热情,很多事情都喜欢得过且过。 他说他很怀念第一次见面我在桃花树旁玩秋千的模样。 那般鲜活,桃花灼灼,不同于寻常女子。 每提起这话,我也只是抿嘴一笑:「夫君这话太孩子气了,我们都长大了,怎么还能说这种话呢?」 我不是没看见他眼中的失落,可男子与女子终归是不同的。 自十岁后,娘亲对我要求便严苛起来。 女戒、妇德、持家之术,这些如同绳索将我勒得喘不过气。 我也想同表妹沈青青般偷摸离家,肆意江湖。 可我舍不得。 娘亲说林家官宦之家,是不会愿意娶青青那样轻狂的女子。 我怕了。 我怕林家不愿意将我纳入儿媳名单,我怕林川鹤成为别人的夫君。 2 时间一晃,我们如愿成亲,成婚当晚,他抓着我的手。 如同冬日的暖阳。 和煦语气中带着坚定:「瑶珍,日后你便是我的珍宝。」 「我向你保证,这一生不纳妾不娶她人为平妻,我们一生互相依偎到老。」 真好听。 我的眼角湿润,那鲜红帐子恍若刺伤了眼,亮得发寒。 男人的话总是在一开始最好听,那些承诺不需要背负罪恶,自然就是张口就来。 我无所出三年,他从未低头。 「瑶珍,今日母亲又上吊威胁了,我快受不了了。」 他疲惫的双眼历历在目。 「瑶珍,我只想要你生的孩子。」 他的手也时常摸上我的肚子,眼中的渴望让我心中一痛。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努力,那些难吃的补药,我一碗不落,扎针,求神拜佛,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换来的却是他站在我面前,眼神都不敢看我。 「娘子,我不想让母亲难受,不然我们接受吧。」 我记得那时我满嘴苦涩,比咽下药汤还难熬。 「接受什么?」 「母亲从外面买了个卖身葬父的女子,瞧着可怜。」 他双眼飘忽:「母亲说若是想留下她,只能纳为妾室,否则就将她送走。」 那时候什么话都不需要了,我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所谓商议,不过希望我能说出想要的结果。 我故作不知:「那可送到我娘家做个丫鬟。」 「她可是商家小姐!」 林川鹤急了:「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她爹好赌将家产败光,她也从商人小姐沦落到如今,总不能让她一个大小姐替人当牛做马吧。」 他说了许多苦衷,在他想娶我之前的那番剖白都没如今多。 最后他见我未接话才扭捏开口:「为妾算是委屈了,但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她越过你去。 「母亲太想要个孩子了,只要让那女子生下孩子,母亲才不会为难你。」 随后狼狈逃离。 我看着他的身影笑出声,几乎止不住。 原来,这些都是母亲的意思。 那他之前的拒绝呢? 只是没看上罢了。 我闭上眼,将过往的画面撇出脑海,唤了眠春进来。 「等会将帐子撤下吧。」 眠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应了退下。 3 纳妾之礼办得很是隆重。 锣鼓声响了整整一天,甚至晚上的戏文不断,几乎热闹到半夜。 可想而知,老夫人是多想盼着这名女子带来孙子。 而晚间我也得到了娘亲的一字。 忍。 她向来委屈,爹爹不管纳多少侍妾,她都是含笑接纳,有时还会主动帮爹爹寻找美貌女子。 「你爹爹虽说好色些,但在外面子还是给的。 「况且这家进来多少女子,我才是你爹爹明媒正娶的妻。 「三从四德,妇人就当如此。」 自幼娘亲就将这话挂在嘴边,她也是这样教导我的。 我总觉得听娘亲的没有错。 可心好疼啊。 我抓着领口,心口传来钝钝的撕裂感,如同刀割绳拧,丝毫没有娘亲那般风轻云淡。 我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直到第二日已经是姨娘的安绿琦跪着递茶时,那种感觉更是强烈。 因此我让眠春递给我。 谁知清脆声一响,她扭扭捏捏抬眼瞧我,地上是碎裂的茶碗。 我还没发作,眠春在一旁冷冷道:「姨娘这规矩谁教的?」 安绿琦刚要开口,眠春继续道:「姨娘不知,这茶得夫人喝了,姨娘的身份才是过了明路。」 「如今你将茶碗砸碎,这是想成为通房吗!」 安绿琦瞪着眼:「我昨天可是过了门房的!」 言外之意便是自己也算是小轿抬进来,不算通房之流。 眠春立刻往旁看了看,一个丫鬟立刻上前扇了安绿琦两巴掌,将她打跪不住。 「姨娘说话注意了,和我这种丫鬟说话可不知礼数,但在夫人面前就要谨言慎行。」 她看了眼坐在一旁不敢吱声的林川鹤,嗤笑一声。 「外面的事是有爷做主,但里头的事,姨娘还是要听夫人的。」 没人替她出头,安绿琦只能忍气吞声。 眠春是我娘亲自教养送给我的,又是家生孩子,行事间自是有理有据,若是刚刚是我接了茶,被这样一弄,有嘴也说不清,到时候还落个善妒不容侍妾的罪名。 茶还没喝,安绿琦便哭哭啼啼起来。 林川鹤不耐:「行了,眠春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地位不同,日后你瞧见她们便让着点。」 说完便让人将她搀起来,又道:「日后要听从夫人的话,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夫人不敬,不必言明老夫人,直接打出去算完。」 我冷眼听着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面无表情。 倒是安绿琦面上含了一丝委屈:「是。」 茶也敬完了,闹剧也看了,我正要离开,安绿琦一下子轻呼出声。 我抬眼,林川鹤已经走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轻问:「怎么了?」 带着深深的占有欲。 安绿琦面色潮红,轻声道:「都怪少爷,昨晚这么着急。」 我死死抓着桌角,尽可能掩盖心下的怨恨,哪怕恨不得上前撕下她和林川鹤的脸,但多年的规矩压在身上,我也只能佯装不见,冷着脸离开。 倒是林川鹤急急追了出来:「娘子,今日正好休沐,我们去兴安寺走走吧。」 「不必了,姨娘似乎不舒服,夫君去瞧她吧。」 不知是哪里取悦了他,反而一把拉起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 「不去不去,本少爷哪里都不去,就守着你。」 隐隐陌生女香传来,衣领滑动间红红的一小块这时露了出来。 如同炫耀。 亦如挑衅。 我只能死死咬着唇,才能咽下我恶毒的语句。 4 安绿琦怀孕的消息还是来了。 饶是我做了不少心理安慰,听到这消息还是一愣。 才三月,仅仅三月,她就怀孕了。 第一次我怨恨老天的不公,第一次我对世间的一切产生深深的厌恶。 可我不能怒,不能怨,甚至我还要请最好的大夫,安排她待产的一切事宜。 因为她怀的是我夫君的孩子。 我如同一个被分割成两个的怪物,白日我笑语盈盈和婆母一起庆贺安绿琦的有孕之喜,晚上我躲在被窝中崩溃大哭。 这种分割的感情几乎将我击垮。 可林川鹤很欣喜,和他一起成长的好友都已经当父亲许久了,如今有了孩子算是脸上有光。 他不行的帽子终于摘了下来。 戴在了我头上。 林川鹤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变心,当晚便宿在我房中。 他穿着里衣,可那股暗香怎么也去不掉,甚至在换寝衣动作间,他身上的指甲划痕毫不遮掩,那些暗色的红点更是密密麻麻。 我掩下神色,娘亲在成亲前嘱托的话如犹在耳。 「男人不可能一直守着你,他不说你就装不知道,记住,不要把男人当一切。 「只要他还认你为妻子,那些女人不管多受宠都与你无关。 「把他当做你的天,不当你的夫,你就会知道怎么做了。」 我不断用这些话凌迟着自己的心,可他手触摸到我皮肤时,我还是没忍住呕了出来。 林川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旋即缓了笑:「娘子看来今日不舒服,那我去外间睡。」 他的动作缓慢,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唤他回来。 可他躺过的床如今我都想换掉,又如何会让他继续躺在我身边? 眼睁睁看着他去外间,我找了旁边的贵妃榻,勉强睡去。 明日必定要让眠春将床上的所有东西都换了。 后来他开始在我院子留宿的日子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在补偿我。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的心已经逐渐被安绿琦挤满了。 他身上是安绿琦送的荷包香囊,发饰是安绿琦挑的,衣服上的熏香也是她喜欢的。 安绿琦正在一点点从里到外改造他。 而他身上,已经没有我的痕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