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柳依白,一个是太医世家独女,一个是将门明珠。 二者择其一。 全家都高兴疯了。父亲特意求来宫里的嬷嬷教我规矩。 我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就差捅破那层纸,他爱吃什么,讨厌什么,我全都知道。 人人都说,太子妃的位置铁定是我的。 然而就在选妃前夕,我当街被绑匪掳走三天三夜,受尽凌辱,最后像块破布一样被扔回沈家门口。 那天,全家被扣上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我浑身是伤,眼睁睁看着家被烧成灰。 太子连一眼都没看我,转头就选了柳依白。 我濒死之际,将门独子谢沉洲跪在御前,以满身军功换我残躯为妻。 我竟以为他是明月破夜,是绝境里唯一的光。 直到那只信鸽跌落窗台。 「谢沉洲屠你满门,只为替柳依白扫清后位障碍。独留你,不过因《医心九针》未得。」 我脸色惨白,掌心血珠沁入并蒂莲纹的旧帕。 传世医书现世,可救终生百姓。 九针成书那夜,我呕出黑血,方知以命续针,仅剩九天可活。 我将与谢沉洲有关的全部掷入火焰。 「谢沉洲,你既毁我一生,我便要你永生记得——这九天,是你亲手剜出的地狱。」 1 我伏在案前钻研《医心九针》最后一章时,喉喉咙突然一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血溅在宣纸上,将“焚心”二字染得模糊不堪。 这是第一次吐血,意味着我的命,只剩八日。 此后每日我都会呕一口黑血,直至死去。 我摸索着翻出父亲留下的金匣,暗格里躺着九枚骨针。 针尾刻着细小的篆文:“以魂饲针,九日归尘。” 为补全残卷,我执意用秘术将心头血炼入针中,却不知每成一针,便折寿一旬。 现在书写完了,我的命也烧干了。 窗棂外飘进细雪,我裹紧狐裘仍觉刺骨寒凉。 小药童红着眼扶我,“小姐......” 她是我采药时捡的孤儿,沈家灭门那日,她恰好外出采药,才逃过一劫。 我笑着安慰,“先别告诉将军,我怕他伤心。” 忽然“咚”的一声,一只信鸽撞在窗框上。 解开它脚上的纸条时,我整个人僵住了。 里面的内容让我只觉呼吸一窒,铺天盖地的惊骇席卷而来。 当年我沈家谋乱之事疑点重重,我也从未放弃寻找蛛丝马迹。 可我独独没想到,真凶竟是枕畔之人。 我缓缓瘫坐在地,心跳仿佛要将胸腔撞破。 我不敢相信。 可随纸条而来的,还有我父亲独有的章印。 父亲临终前被利剑贯穿的伤口、母亲折断的指甲、表妹蜷在焦尸堆里的模样。 所有刻意封存的记忆随着"谢沉洲"三个字轰然炸开。 我满眼血红,甩开药童,跌跌撞撞地去找他质问真相。 刚到门口,却听到一阵暧昧和缠绵。 “谢哥哥~你还要留那个药罐子到什么时候啊?” 男人声音低沉喑哑,“总得等《医心九针》完成。” “放心,我所爱之人唯你一人,此生不渝。” 好一个此生不渝。 我死死抠着门框,指甲裂开也感觉不到疼。 是柳依白。 她马上要当太子妃了,谢沉洲竟连命都不要地替她铺路。 我眼前一片恍惚,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像被铁钳绞住。 我死死咬着唇,转身离去。 2 第二天早上,谢沉洲照常和我吃饭。 他低头剥着莲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这场景和过去三年一模一样——他总给我夹菜,动作稳得像在军营布阵。 当年他跪在皇上跟前求娶我时,说十四岁初见便情根深种,字字句句烫得人心口发疼。 我信了。 成亲后他总在外打仗,回家也绷着脸。 可我生辰时他会托人送整箱医书,我咳疾发作时他连夜请御医翻城墙进来。 我以为这人天生不会笑,可只要心里有我,日子冷清些也能熬。 现在才明白,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对我笑。 “天冷,少出门。”他把粉藕片搁进我碗里,指尖沾着剥莲子留下的水渍。 我盯着那片藕,突然想起灭门那日他盔甲上沾的血——是不是也有我父亲的血? 筷子“咔”地戳进米饭,我把藕片拨到碗边,闷头把其他菜全塞进嘴里。 喉咙堵得发疼,可我就是咽得干干净净。 “我吃饱了。” 瓷勺“当啷”砸在碗沿上,谢沉洲盯着我,眉间皱出深痕。 成亲三年,我第一次没吃他夹的菜。 我知道他生气了,我不想解释,起身离去。 但听见身后碗碟碎裂的声音。 他居然会摔东西?真稀奇。 可很快我就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柳依白和太子的婚期已定。 两人成婚之日,便是新皇登基之时。 谢沉洲亲手把心上人捧上皇后宝座,自己却要天天对着我这个活死人演戏。 难怪他早上气得发抖。 多可笑啊谢沉洲,你为她掏心掏肺,她转头就能嫁给别人。 你我都是求不得的可怜虫,谁比谁高贵呢? 3 我把谢沉洲送的东西全翻了出来。 成亲时的白玉如意。 金镶玉步摇,是他战胜归来揣着赏银,第一时间给我买的 檀木香盒,是七夕灯会,我拖着他上街缠着他买的。 当时他耳朵通红,嘴上骂“大老爷们买胭脂水粉丢人。” 但手上掏钱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摊主小贩和我都笑他心口不一。 还有无数的丝绸锦缎,锦盒胭脂。 在生活上他从未亏待我。 可正是因为平常的温厚爱待,当背叛和欺骗赤裸裸摆在眼前时,我才格外的痛心入骨。 我让药童全部扔到院中,浇上火油。 火苗骤然跃起,肆虐着将东西一点点吞噬。 连同我对他的爱意一起。 事情很快传到谢沉洲耳中。 他忙着军中事务,只蹙着眉写了封信。 让我在府中老实安分一些,不要在关键时刻徒生事端,落人话柄。 我扯起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叮嘱许多,却一句也不问我为何烧东西。 我这点伤心在他眼里,还没柳依白擦破块皮重要。 太子与柳依白如期完婚。 新皇登基,朝堂内外暗流涌动,边关势力蠢蠢欲动。 谢沉洲和柳依白都是将门之后,两人请旨联手出战。 新皇大手一挥,准了。 柳依白虽为国母,却亲临战场奋勇护国,全朝上下赞扬一片。 我冷眼旁观。 我是医女,想悄然杀了谢沉洲为我全家报仇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已无九族,杀了柳依白也不怕代价。 但新朝动荡,他俩死了,边境战事一起,是百姓遭殃。 无数人的儿子、丈夫都得填进战壕。 这样的孽,我不能做。 4 我仅剩六天,身体已经越来越差,脸色血色全无。 谢沉洲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我裹着厚裘靠在门框上,看谢沉洲系紧盔甲带子。 他整个人像柄出鞘的刀,连睫毛都凝着霜。 我陡然想起当年他娶我时,也是如此英姿夺目。 如今再看,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西院药室收拾好了,”他系护腕的手顿了顿,“缺什么药材,找管家支银子。” 柳依白本来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神鄙夷不屑,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 那是上任太医之首的专用药室,集天下奇珍药草。 听说谢沉洲拿三座城池的战功才换来的。 没想到竟是送给我。 她咬咬牙,抱上谢沉洲的胳膊笑道。 “沈夫人,此去不知多久,将军府就拜托你了。” 我脸色冷淡,只当没听见。 她不爽我的忽视,装作不经意的一勾,谢沉洲怀中掉出一个玉瓶。 “啪”一声脆响,玉瓶掉在地上碎了个彻底,掉出两枚药丸。 我浑身一颤,缓缓蹲下身去。 这是父亲的遗物,里面有十粒保命药丸,掺入了他的血引,本是给我将来生育时所用。 但我心疼谢沉洲上战场生死攸关,便将玉瓶给了他。 可他有八粒都喂给了柳依白。 她虽是将门之后,可并不喜欢练武,每次战事,都是谢沉洲同她一起。 战事是谢沉洲平息的,战功是却是柳依白的。 为了她,谢沉洲是拼了他这条命。 柳依白捂着嘴,“哎呀,谢哥哥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谢沉洲道:“一个玉瓶而已。” 我捡起碎片,扎进手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 谢沉洲面色一沉,“碎就碎了,再买就是。” 我颤抖着手,每一片碎片冰凉的触感都像是一把利刃,割在心上。 柳依白扯他袖子,“谢哥哥,我赔你十个新的!” “之前你中箭昏迷,全靠这药吊着命。”他擦掉她鬓角雪渣,“如今没了,战场上要当心。” 我捏着沾血的药丸笑出声,多讽刺啊,我爹的血在救杀他全家的凶手! “让沈夫人再配些不就好了?”柳依白歪头看我,“反正她闲着也是——” 我坐在雪地,低垂着头。 我这几天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谢沉洲早就不爽。 见我又是这样,他冷哼一声,“再做三瓶!” 然后翻身上马,再没看我一眼。 雪粒扑在脸上生疼,我摊开掌心,两颗药丸早被血浸透了。 5 白捡的药室,不要白不要。 不愧天下第一药室,药草比我平生所见都要多。 我索性带着药童住在这里,完成《医心九针》的收尾。 他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医书传世,造福天下百姓。 我必须完美地达成他的遗愿。 但我所剩时日不多,夜以继日,恨不得一天当十天去用。 “咳咳” 喉头猛地涌上腥甜,我还未来得及掏帕子,暗红血雾夺口而出,喷溅在《医心九针》的第十页上晕染开来。 我赶紧用袖口擦拭干净。 所幸没有脏污了字。 药童端着药碗进来,见状连忙扑到我面前哭喊着。 “小姐,你不能再这么熬了!” 我摸摸她的头,笑意清浅温柔。 “傻孩子,你跟我多久了?” 药童抽噎,“十年了。” 我点点头,“我攒了不少金银,都给你。” “你拿着它离开京城,找个安稳的地方开个小药馆,过自己的日子去。” 药童顿时哭着摇头,“不,我不离开小姐。” 我们相伴十年,早就如亲姐妹无异,我死了,柳依白不会放过跟我有关的任何人。 我叹气,“你不走,留下也是一个死。” “你死了,谁给我收尸?” 我把此生所有的药本笔记都塞给她,“四日后,来给我收尸。” “小姐!” 药童泣不成声,死死抱着我不撒手。 我没办法,只得迷晕了她,送了出去。 傻丫头,我这一辈子,坎坎坷坷没个安稳。 你替我好好看看这世间。 6 这次战事比以往都惨烈。 瘟疫随之爆发。 新皇下令封城,百姓人人自危。 我身为医者,不能坐视不理,便拿着《医心九针》,蒙面偷偷前往瘟疫区。 战乱后的城池,仿若人间炼狱,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受伤的百姓。 他们的伤口溃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些人因瘟疫而全身通红,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这次疫病来得凶猛,我所剩时日不多,索性直接大胆地跟患病百姓接触。 但我没想到。 谢沉洲和柳依白也来了。 两人立于空地,看着周围百姓哀嚎遍野。 谢沉洲冷静地指挥着部下。 柳依白捂着嘴满脸嫌弃,视线一转,看到了身着粗布麻衣,面纱蒙面的我。 女人间的直觉是最准的。 她走近打量了我几眼,试探道:“沈青梧?” 我忙着给百姓换药,没理她。 她冷笑一声,“还真是你?怎么,担心我抢走谢沉洲,都追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攥住我的胳膊,语气阴狠。 “我警告你,谢沉洲是我的,你若是生出什么不干净的心思,别怪我动手。” 我冷眼看她,“你若是再敢碰我,我让你恶病缠身你信不信?” 柳依白猛地甩开我,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谢沉洲刚打完仗又操劳一整天,身体经受不住。 “医女!将军高热昏迷了!”副将慌乱着急。 我沾满脓血的手一颤,银针险些扎穿掌心。 谢沉洲烧得神志不清,攥着我的袖角,滚烫的呼吸拂过颈侧。 “阿梧......” 若是从前,我必心生欢喜温情,可现在那声呢喃却成了淬毒的刀。 柳依白扒着门框的手攥紧,眼神怨毒。 次日一早。 我救治过的百姓突然浑身红疹,口吐白沫,性命垂危。 我震惊不已,施针后却发现是中了热毒,怎么可能? “你们昨晚吃了什么?” 柳依白打断我的话,“这妖女害了三十余人!” “我已查清,她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毒害百姓!就地正法!” 谢沉洲意识昏沉,靠在躺椅上,朦胧中看向我。 我被士兵压着,喉间涌上黑血,却死死咬住舌尖。 不能吐,吐了便瞒不住咯血之症,瞒不住......这副残躯将死的事实。 柳依白当着众人的面举起长枪狠狠砸了下来。 一阵剧痛瞬间弥漫开来,腿骨断裂的脆响惊起。 我脸色瞬间惨白,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柳依白看向帐内,似是在询问。 “拖去乱葬岗。” 谢沉洲的声音比雪还冷,我想挣扎着开口,柳依白却打晕我,放下了帐帘。 隔绝了谢沉洲看向我的目光。 乱葬岗苦寒阴冷,我因提前吃了那两粒保命药丸保住了一条命。 父亲的药兜兜转转还是护了女儿的命。 7 断裂的腿骨刺破皮肉,却不及心口那根名为谢沉洲的毒刺,随着每一次心跳往魂魄深处扎进三分。 我挣扎着回到药室,性命垂危,《医心九针》也被柳依白抢走。 仅仅过了一天,瘟疫平息的消息传来。 《医心九针》现世,造福百姓苍生。 新皇给柳依白封赏,并承诺长子出生前不选秀纳妃,柳家一夜之间功居群臣之上。 但愚蠢于她,并不知道此次瘟疫会有心绞痛的后遗症。 我燃烧生命最后一刻,制作出治疗心绞痛的药丸,写了配方。 并写了一封遗书交给如约而至的药童。 遗书上洋洋洒洒地记了我这不值得的一生,我的爱恨痴缠,不甘和遗憾。 若真有来世,求阎王爷把我魂魄搓碎了,撒在漠北风里,别再让我入红尘了。 药童哭着替我敛尸。 刚要离开药室,却被赶回来的谢沉洲和柳依白堵了个正着。 看到药童背上的我,谢沉洲如遭雷击,身躯剧震。 我脸色惨白,已毫无生机。 谢沉洲颤抖着不敢置信。 “你背上的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