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认回相府时,假少爷已经死去。 兽人公主退而求其次纳我为驸马,却要我跪在地上,替与假少爷长相相似的男宠擦鞋。 家人劝我忍耐:“能有几分像子安是你的福气,做人要知足。” 他是逝去的白月光。 我是逼死他的罪人。 所有人都要我好好活着,用余生来赎罪。 可他们不知道,我攻略失败,就快要死了。 1 “驸马爷,擦吧。” 侍女把帕子递到我的手上。 和虞子安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宠,正在喂李心月吃藩国进贡的葡萄。 他神情得意,语气却很惶恐: “公主,让驸马爷替奴擦鞋于理不合,奴担待不起。” 李心月垂眸看向我,一双狐狸眼眸光流转,眼神却淡漠得不像在看自己的夫君。 “虞长安,你可有异议?” 我俯首叩头:“不敢。” 李心月很满意:“他是最像子安哥哥的,你为他擦鞋,便等同为子安哥哥擦鞋。当初你逼死了子安哥哥,这是你欠他的。” “你不过是卑贱的凡人庶民,羸弱无用,就算被认回相府,骨子里还是贱的,哪里比得上子安哥哥。” 我是贱民,他就担得起光风霁月的君子名号? 可明明,我才是相府的公子。 本该在父母的疼爱、夫子的教导下长大的人是我。 是虞子安偷走了属于我的人生! 但我什么都没反驳,只是应声道:“是。” 话音刚落,男宠便一脚踩在我左手手背上,甚至悄悄用力碾压。 “为何露出这般神情,你可是不愿?”李心月不悦地皱眉。 我忍着剧痛,卖力地擦起鞋。 李心月要我赶快擦,擦完还要我跪着侍奉他们用膳。 她总是这样当众羞辱我。 我不在意,毕竟我早就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了。 在我被带回京城的那一日,虞子安入宫请旨,说要到边塞保家卫国。 如今皇朝乃是兽人国度,兽人勇武有力,哪里轮得到凡人去打仗? 何况他一介文人,如何能到疾苦之地?父亲连忙阻止。 可虞子安说: “我原非丞相府的公子,若硬是留在府上,只怕惹人不快。” 他没有指名道姓,却字字句句都指向我。 他自请离去,不让大家难堪。 皇帝夸他明事理,世人赞他做人洒脱。 结果他意外死在边疆。 所有人都把这一切怪罪到我的身上。 我的亲生母亲得知虞子安死讯那日,目眦尽裂指着我怒骂:“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害死了我的儿!” 父亲罚我跪在祠堂,为虞子安日夜不停地抄七日经书。 后来又将我许给李心月当驸马,断我仕途。 “你非子安。” “你既没有兽人的勇武,又没有凡人的智慧,不过乡野村夫,能做驸马也算是为家族做贡献了!” 京城里无人不知,相府认回的小公子不得宠,就连下人都敢在背地里随意欺辱他,不把他当主子伺候。 他们把我和虞子安当成谈资,惋惜虞子安的同时,总不忘挖苦嘲笑我。 我早已习惯。 好不容易给男宠擦完鞋,又侍奉他们用膳,我才终于能回到自己屋里。 李心月只要有空就会寻我麻烦,我只能抓紧时间歇息。 好在,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我竭尽全力,仍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我。 攻略失败,我就会死。 死, 也就解脱了。 2 我无力地躺在榻上,系统催促着我。 “宿主,只剩五天了,只要李心月愿意接受一次你送的礼物,就代表接纳你的心意,你就成功了呀!” 它说都已经五年了,不如再试一次。 最后一次。 我同意了,我也不甘心。 我胎穿到这个世界,直到与丞相夫妇相认才觉醒。 原来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那就是—— 获得一次家人的疼爱。 无论是父母、兄弟姐妹、爱人都可以。 可我送父亲绝迹名画,他说那是虞子安最爱的画家所作,看一眼就想起伤心事,一把火烧了。 亲手为母亲雕刻玉佩,她说虞子安也喜玉,质问我是不是故意戳她心窝子,恼怒地把玉砸烂。 阿姐入宫为妃,深宫寂寞,我千辛万苦为她寻了很许多沿海的新奇玩意,她原封不动差人送回来,附带一句: “贵妃娘娘说了,以后公子不必费心,她瞧了您送的小玩意儿,只会想起故去的子安公子,心中更是难受。” 一遍遍付出真心,一次次被践踏到泥里。 好像不管我怎么做,这个家都不会有人愿意接纳我。 直到李心月点名要我当驸马。 唯有她会送我独一无二的花,我又再度燃起希望。 至少,我还能得到伴侣的爱。 新婚夜我们旖旎缠绵,情到浓时我听见她呢喃道: “子安......” 那刻,我便明白,这世上或许并不会有人爱我。 获得家人的爱,原来是遥不可及的任务。 我试图完成一个没有结果的任务。 3 可努力五年,确实不该就此放弃。 我真的不甘心。 李心月本族是昆吾山雪狐一族,自皇上登基以后,李心月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 想起她无意提起过,想看开在昆吾山悬崖绝壁上的红梅,我便连夜赶到山脚下,天微亮,就上山寻梅。 “公子,不能再往前了!危险!”小厮荣德喊道。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没命。 我咬咬牙,冒着生命危险将红梅摘下,脚下一滑,不小心被树枝割伤了手。 伤口很深,血染红洁白的雪。 我顾不得包扎伤口,连忙驱赶马车回公主府,只想让李心月高兴。 可她狠狠地将红梅全部砸在地上,让下人一律踩碎。 我的脸色瞬间苍白。 李心月面色阴沉:“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我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今日该是我真正的生辰。 “是子安哥哥的阴寿!” ......我又忘了,我不配过今日。 每到这日,父亲就会向皇帝告假,陪母亲前往寺庙为虞子安祈福,阿姐也会求恩典离宫,随同前去。 丞相府中会变得异常冷清,好像虞子安在哪里,哪里才是虞家。 急着完成任务,我竟把这样重要的日子忘记了。 “你是不是很开心?”李心月满眼怒意向我逼近,“你还有心情踏雪寻梅,真是好兴致!” “既如此,那便掬一捧新雪,煮梅花茶给驸马喝!” 跟随她已久的心腹会意,随便从地上抓一把雪扔进茶杯里,又放入方才被踩出汁水的梅花瓣,混合着捣鼓一通。 又脏又恶心。 侍女端着茶杯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道:“驸马爷,喝吧。” 我愣了半晌,抬头看向李心月,声音微微颤抖: “你当真要我喝?” 五年。 尽管最初她是想替虞子安报复我才与我成亲。 可整整五年。 就算是石子做的心,也该被捂热了。 “我和公主夫妻一场,公主竟要如此羞辱我?!” 我终是忍不住,一把将衣袖拉起。 吐露过往受的所有委屈: “你从江南游玩归来,说想念江南菜肴滋味,我学了整整一月,烫出数条伤疤,才复刻出满席的菜式。你说虞子安更想吃,便都叫人埋入土里。” “你想听几乎快失传的曲子,我找遍大燕的老艺人拜师学艺,十指练到血肉模糊,就想为你弹一曲。你说我画虎类犬,比不得虞子安半分。” 越想越气愤,真想把系统揪出来打一顿。 给我安排的都是什么破任务! 我露出旧伤交错的手臂,新添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上回跟那面首说想看梅,我冒着性命危险给你摘来!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正眼瞧我?” “连一句‘我很欢喜’,你都不愿意说么?心月,明明你是喜欢的!” 就说一句,我就能活了。 好好地活。 李心月怔住,眼神有些迷茫。 或许还有些难以察觉的不忍。 但很快,她神色再度冷淡下来:“不可能!” “如果不是你,子安哥哥就不会死。” 她语气冰冷:“这些是你该受着的,你欠他的!” 侍女握着茶杯。 “驸马爷,得罪了。” 说完,便有太监掐着我的下颌,侍女顺势强硬地将脏水灌进我嘴里。 我被呛到,挣扎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心月不喊停,侍女也不收手。 可就算是脏的雪水混合脏的梅花,也不该是一股铁锈味。 我低头一看,一大片鲜艳的血红染白了地面。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晕过去前一秒,我看见李心月慌忙地朝我奔来。 “虞长安!” 真好啊, 她终于喊对一次我的名字了。 4 再次醒来时,所有人围在我的床边。 父亲、母亲、李心月,就连天黑之前必须要回宫的阿姐都来了。 可我等来的不是安慰,是他们的指责。 “虞长安,你明知今日是子安的阴寿,竟然还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骗我们回来!” 我迷茫地看着他们。 阿姐说:“本宫特请了许太医为你诊治,他说你身体无半分异常!” 她厉声道:“要知道许太医可是皇上与太后最信任的太医,医术高明,连他都说你无恙,你还不承认你骗了我们?!” 父亲摇头叹息。 母亲红着眼睛:“你回来,子安为你着想,求着离开。可他如今已死,阴寿你竟也不愿让我们去探望他么?” “果然,不是从小养在我膝下的,心胸气度根本无法相比!” 原来系统认定我的任务进入五日倒计时,只要失败一天,就会受一次惩罚。 而系统给的惩罚,这个世界的人是诊断不出来的。 他们宁愿信太医的话,也不信我。 但凡他们拿正眼瞧瞧我,都能看见我脸色蜡黄,身形消瘦许多。 这是装不出来的。 李心月更是怒意滔天: “枉我方才如此担心你,你却耍我?” “好好好。”她连声说了三遍好字,“我这次必须给你点教训,让你好好涨涨记性!” “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妄图取代子安哥哥!” 可我从来没有想替代虞子安。 我只是想要一点点他们的爱而已! 我的身体已经很虚弱,经不起李心月的折腾。 我求助地看向父亲母亲和阿姐。 “看我们也没用,公主说得对!” “长安,你既已被认回丞相府,又贵为驸马,何必连我们为子安祈福都要阻拦?做人要知足。” 李心月命人将我从床上强行拖起,拖到院子里,压着我跪下。 她要罚我鞭刑五十。 “打!” 荣德哭着向李心月求情:“公主,驸马他身体虚弱,打不得啊!” 李心月嫌他聒噪,索性让人用针缝上他的嘴。 我怒而挣扎:“不许缝!” 我用打我一百鞭换她放过荣德。 李心月冷笑:“现在又装仁善?对你的小厮这么好,为何就容不下子安哥哥呢?!” 最终李心月还是放过了他,打我一百鞭。 父亲母亲和阿姐坐在走廊下冷眼旁观。 我看着他们冷漠的脸,心想要是没有被认回丞相府该有多好。 我满心欢喜地迎接失而复得了十多年的亲情。 亲人却恨不得我从来没有出现。 讨厌我,憎恨我。 可我才是和他们有血缘的亲人啊! 系统的惩罚很重,加上鞭刑,我几次因为剧烈疼痛晕过去,又被李心月让人强行用冰水泼醒。 父亲更是皱眉: “身子骨这般差,子安便是从小静坐念书,也时刻不忘强身健体!” 子安子安。 他们为我取这名字时,应当是盼子安康吧。 可如今看着我被打得奄奄一息,随时会死,不但没有半点动容,还不忘数落我。 我真好奇, 四天后我真死了,他们会是怎样的神情? 5 最后我浑身湿透,被人抬回屋里。 寒冬腊月,被冰水浇了整整半个时辰,加上鞭伤,当晚我便发起高烧。 可李心月对我的惩罚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只让我休养两日。 后背的伤还没愈合,就强令我爬一千层阶梯上寺庙,一步一叩首,亲自为虞子安祈福。 “丞相大人与夫人也都同意了,贵妃娘娘特派了太医随行,驸马不必担忧,定会让你健健康康的,爬完这一千层阶梯。” 阵仗闹得很大,得知消息的世家公子千金都来看热闹。 平民百姓见了,也放下手中的事情,朝这边赶来。 我没有退路。 本来要一个相府嫡出公子,为一个霸占自己身份多年的人祈福已经够屈辱、够滑稽了。 李心月还命我当众脱剩里衣。 任何有体面有尊荣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四周一片哗然:“看来这相府公子,真是很遭嫌呢,那些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让高门贵子当众脱衣裳,真是丢尽脸面啊。” “切,什么贵子?不过就是在乡下长大的粗夫,怪不得丞相大人不喜欢他咧!” 围观人群冷嘲热讽的话都被我屏蔽掉,只剩下李心月的声音—— 她说:“脱,脱完就爬,我们就原谅你。虞长安,只要看见你的诚心,我们愿意接纳你。” “我已经请了丞相大人和夫人前来,他们待会也会看见。” 然后握着我的手,垂眸: “长安,我们夫妻数载,你知我从不说假话。” 她给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我承认我心动了。 系统让我再努力一把。 李心月已经许下承诺。 这会是我最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如果这次任务还是失败,它尽量让我舒服地死。 终于,就连系统也看不过眼了。 我忍着屈辱,脱得只剩里衣,一步步往上爬。 一步一叩首,上到寺庙时,天已经黑了,鲜血顺着额角拼命地流。 膝盖处更是损伤严重,已经站不起来了。 发烧还没退,又受冷风吹了一日,我在寺庙门前彻底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却不见李心月的身影。 我抓着荣德的衣袖问:“公主呢?父亲母亲呢?” 不是说好只要我爬完一千阶梯,就原谅我,接纳我吗? 只要听见他们亲口说,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紧紧盯着小厮,眼神充满期待。 小厮嘴唇张张合合,终是哭着道:“他们都回相府去了。” “子安公子活着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