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旧疾复发,向道侣跪地乞求救命,他却把丹药赏给他儿子。 被我悉心照顾十年的楚恒久转身将丹药塞进灵兽嘴里。 “若不是你,我娘亲不会战死,我们寒阳宗也不会凋零至此!” “你没资格服用这么珍贵的丹药!你不如去死!” 我满心绞痛,无力摔倒在地。 四周站着我拼命护佑的众弟子,台上是我曾付出真心的道侣。 面对他们的冷眼,我忽然觉得好累。 “即是如此,十年之期已到,我与寒阳宗两不相欠了。” 1 楚然奖赏楚恒久的由头是他养育灵兽有功。 可谁人不知,那头神鹿是他去年从我身边抢走的。 见我在地上挣扎,神鹿想凑近到我这个旧主身边,却被楚恒久拦住。 “不准看她!我才是你的主人!” 恒久冲我做鬼脸,转而发泄似的踹向灵兽。 神鹿可怜兮兮缩着脖子,想看看我,却又被踹了两脚,再没了声音。 我倒在地上,望向高高在上的宗主楚然。 闭关十月,他的灵力愈发强大,面色也愈发淡漠。 “倒也难为你,十年如一日的伪装。” 他没有要帮我的意思,只是冷漠地离去。 我后知后觉撑起身子,看着楚然转身,其他弟子也跟着离开。 偌大宗坛下,只剩我一人。 回到偏房时,我的衣衫还满是汗水,一丝一缕都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我想施法烤干身上的湿衣,却没有力气。 曾经,这种术法对我来说只是入门基础。 十年前,我接替亡姐的圣女之位踏进寒阳宗时,四周全是破败孤寂。 楚然在仙宗大战中身负重伤,要闭关修炼。 留下十几个受伤的弟子,其中楚恒久还不满一岁。 我散尽灵力治好他们,又四处跪取丹药,才让十几个孩子堪堪熬过那段日子。 一年后楚然出关,我带着他们前去迎接。 他却夺走我的神器,禁锢我的灵兽,将我求取来的丹药都充为宗门所有。 “祝暮,这是你欠你姐姐的。” 那日他夺走我的神器,禁锢我的灵兽,将我求取来的丹药都充为宗门所有。 我满腹充盈而来,却只用了一年就被抢夺一空。 没有丹药补灵力,父亲给我下的十年禁制也不许我私自修行。 现如今我和普通人无异。 宗坛到房间的路程对楚然来说只是一瞬,于我却是半个时辰。 “恒久喜欢神鹿,你该学会大度,不应和他计较。” 我的无动于衷令他双眉紧蹙,面色不快。 “他尚且年幼,你想要丹药可以找我,不该装病。” 楚然冷冰冰的嗓音,像极了寒阳宗的漫长冬日。 我从炎热的逐鹿宗来到寒阳宗,温差和连日劳累让我患上心疾。 越是寒冷,越是痛苦。 可我的痛苦在他们眼里,只是争夺丹药的工具。 即使宗门里所有丹药都是我寻来的。 我仍沉默不语,楚然也不再费口舌。 他伸手把我拥进怀中,大手伸进我的裙摆,贪婪嗅着我身上的兰花香。 指尖转动,门窗关紧。 在一室暧昧中,我推开他。 他闭关期间忍耐的情欲立刻转为愤怒。 “祝暮!我的耐心有限,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什么?” 我抬起头,终是对上他冰冷的青黑色眸子,语气却很平静。 “你的道侣?” “楚恒久名义上的娘亲?” “弟子们不愿承认的师母?” “还是寒阳宗的罪人?” 楚然眯起双眼,似是第一次听到我说这么多话。 我后退一步,微微弯了腰。 “宗主,今日便是第十年。” “我该离开了。” 2 楚然怒气上涌。 “不过是恒久抢了一枚丹药,我尚且没有追究你装病,你却得寸进尺?” “原来你从不曾信任过我。” 我淡然的语气让楚然愤然而去。 与此同时他在我屋外设了结界,冰冷中带着苛责的嗓音传进我耳中。 “祝暮,既然你屡教不改,就罚你禁足,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出屋!” 我撑了许久的力气终于用尽,扶着桌子坐下。 透过结界,我看到楚恒久牵着神鹿,站在屋外冲我做鬼脸。 “活该!你害死我娘,害了我们寒阳宗,这就是代价!” 他手指轻点,指挥地上小石子飞进屋里,乱七八糟砸向我。 原来结界只防我。 但幸而他灵力不强,砸了几十下也只让我流血,取不了性命。 我在楚恒久憎恶的眼神中关了门,无奈叹息。 当年楚然和逐鹿宗圣女结为道侣,生下楚恒久。 半年后突发仙宗大战,楚然以一己之力护住两大宗门。 那时我也被父亲推上前线。 谁知有人在战场上出手袭击我,却阴差阳错害得圣女丧了命。 逐鹿宗担心没了圣女,他会放弃保护毫不相干的逐鹿宗。 便把我这个宗主私生女奉为新的圣女,送给楚然。 楚然不肯,但稚子年幼,且有其他弟子需要照顾。 于是两宗门为我设下十年禁制,让我以宗主道侣身份,待在寒阳宗。 我不能有离开的心思,不能擅自修行,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而神鹿作为我的灵兽,也被下了禁制。 我知道,他很委屈。 我又何尝不委屈? 十年寒冬,十年心血。 我把灵力散给每个人,若没有我,寒阳宗只剩楚然。 可于他们而言,我不过是外人。 更是害寒阳宗凋零的罪人。 “快了,我们都要自由了。” 我闭上眼睛,轻声说。 子时,我猛地睁开眼睛。 黑夜里万籁俱静,我却能清晰辨别出四方气息。 躁动不已的灵力在我体内乱窜,身上被楚恒久攻击出的伤痕如湖中波澜,悉数痊愈。 “阿暮。” 我右手一挥,烛光亮起,破除结界。 禁制解除了。 神鹿化为十岁幼子的模样,双眸通红奔向我。 我紧紧拥住他,语气哽咽:“是我对不起你。” 神鹿抓着我的衣袖,源源不断将灵力过渡到我身上,控制我莽撞的灵力。 “阿暮,我从未怪过你。” “十年已到,我们自由了。” 3 清晨,我带着神鹿去丹药房。 遇上当值的大弟子廉阳。 他今年已满十八,行事稳重,颇有楚然当年冠绝众仙宗的风采。 但他也如楚然一样,厌恶我的出身。 “祝暮,师父说过,不允许你靠近丹药房半步。” “为何?”我问。 他负手而立,挡在我面前。 “不过是区区逐鹿宗宗主的私生女,冠以圣女名号已是最大的恩赐。你若踏进丹药房,是对我们寒阳宗的羞辱。” 我轻轻笑着:“廉阳,这所谓寒阳宗的丹药房,由我所建。” “那又如何。” “里面所有的丹药都是我求来的,自然都归属于我。” 我往前走着,廉阳原本不动如山,可他也讶然我不同以往的灵力,在我靠近的那一刻,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忽然响起苍老的嗓音。 “祝暮,你随我来。” 我又回到偏房,看着一头白发,满脸哀愁的逐鹿宗宗主。 他像十年前一样,带着宗主的威严、父亲的压制向我哀求。 “于情,恒久是你亲姐姐的孩子,你照顾他十年,他离不开你,你想必也舍不得他。” “于理,当年楚然为了护住我们逐鹿宗,他灵力损毁、失去道侣,原本数百人的寒阳宗只剩十几个弟子,从第一仙宗沦落为小宗门。” “这些年,逐鹿宗多亏有他护佑,才能安稳度日。” “祝暮,这是我们欠他的,你不能任性离开。” 我静静听完,而后一字一句回绝。 “于情,恒久的母亲虽是我亲姐姐,但我从未见过她。我照顾楚恒久不假,可他恨极了我,巴不得我走。” “于理,楚然护住的是你们逐鹿宗,他从未护过我。” 父亲面色愠怒:“这不是圣女该说的话!” “在姐姐去世前,我只是逐鹿宗里被欺负的小弟子,是你们想要报恩,才让我做圣女。” “你不肯认我的那些年,我在逐鹿宗过得很不好。” 父亲怔了怔。 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守在门外的神鹿走进来。 “阿暮,新来的女修士到了。” 我们来到宗坛时,楚恒久正拉着一个貌美女修士说笑。 “师姐你好漂亮!” 廉阳对着她拱手行礼:“听闻师姐是贵宗门中灵力最强者,若师姐有幸成为我们的师娘,烦请指教一二!” 女修士身姿高挑,灵力充沛,脸含笑意任由楚恒久抱着她的腰身。 屋门开启,一身长衫风姿绰约的楚然走出来。 其他弟子议论声四起。 “其他仙宗年年送人来,今年这个算是最优秀的了,可惜宗主道侣已经被祝暮占了。” “宗主厌恶她,恒久也不待见她,是她厚颜无耻非要留下,占着这个好名号。” “昨天还说什么十年之期到了,现在不还在这吗?欲擒故纵的计策罢了。” 我看着楚然和女修士相谈甚欢,听着楚恒久夸她灵力清澈。 心下悲凉。 当初我也曾是灵力清澈的女修士,楚恒久也曾死死抱住我,一张嘴就眼泪落了满脸。 “娘亲,你不要离开我,恒久不要孤零零一个人......” 可为何他越长大离我越远,也越憎恨我? 就连我的灵兽也要抢去,恶狠狠喊着要我滚? “如若我让你和这女修士拼一拼,你可愿意?”父亲问。 我摇头。 他冷着一张脸,巴掌甩过来: “若不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你早就死在仙宗大战,现在却抛弃逐鹿宗,只顾自己!” 4 这十年,他坚定认为是他救了我。 可若不是他强行和我生母双修生下我这个私生女,我不会被逐鹿宗上下针对。 我生母不会被他的道侣害死,仙宗大战里我也不会被他道侣故意扔到结界之外。 而我被甩出去的瞬间,其他仙宗穿过裂缝夺了圣女的性命。 后来把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是神鹿。 父亲他不过是冷眼旁观,却将“未曾干涉”称之为“拯救”。 我接下这一把掌,淡淡开口:“父亲,这十年权当是我报答你给予我生命。” “今日起,这个恩情,我便了了。” “我不愿再留在这里,守着不爱我的人过一生。” 我自认十年里付出全部真心,我将楚恒久视为亲生,将寒阳宗视为我的家。 无论楚然如何厌恶我,寒阳宗如何排斥我,我都不曾懈怠半分。 现如今,我谁都不欠了。 父亲回逐鹿宗了。 我带着神鹿回到丹药房。 廉阳不在,替班的小修士灵力不够,拦不住我。 离开时,我回头望向住了十年的寒阳宗。 这十年我从未见过阳光,这里永远都被冬日笼罩,时不时落雪落霜。 初来时我经常生病,靠着仅剩的灵力硬扛。 但到了我能适应寒冷的现在,我却要离开了。 再转身时,楚然立于不远处,寒风吹过他的长衫,带着他冷漠幽深的眸子,直直拂过我的脸颊。 “祝暮,你今日若离开寒阳宗,以后断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 我俯首行礼:“谢宗主成全。” 楚然沉然不语,良久,语气莫名软了许多。 “神鹿本就是你的灵兽,以后他重归于你,恒久那边我会安抚。” “他年幼顽劣,日后我无需闭关,可与你一同教育他。” 我摇头:“他是宗主之子,您独自教育,足够了。” 楚恒久冒了出来,气急败坏: “谁要你照顾了!是你害了我娘,我才不要你照顾!” “神鹿!给我滚回来!” 神鹿早已恢复鹿形,贴在我身侧,不动分毫。 我看着楚恒久因愤怒而红透了的脸颊,鼻尖酸涩。 虽是宗主道侣,可我终是没有生育过。 我诚惶诚恐照顾楚恒久,翻身我担心他刺痒,打喷嚏我担心他生病。 每次求来丹药,我第一个给他服下,还要用灵力稳定丹药功效。 三岁前他尚能喊我一声娘亲,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视我为仇人。 “祝暮!你这个凶手!你害了我娘还要带走我的神鹿!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说完,楚恒久右手幻化出一条神鞭,狠狠抽向我。 5 楚然站在原地冷眼旁观,他已经感知到我的灵力恢复大半。 但当他看到我没有躲闪,生生受住这一鞭时,他莫名慌了身形。 所幸楚恒久年幼,即使他用尽全力也只是伤到我脸颊。 他震惊不已,抓着鞭子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躲!” 我感觉到左脸刺痛,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神鞭之力,仅靠灵力是无法恢复的。 身后围观的众弟子大惊失色,慌乱间想上前,却又不敢。 楚然阴沉出声:“跟我回去,我来想办法。” 我抬手抹掉下巴上的血迹。 右手一抬,神鞭脱离楚恒久向我飞来。 我握住的一刹那,忽然想起十年前我初来寒阳宗时。 楚然抱着襁褓中的楚恒久,面色苍白,嗓音低沉。 “祝暮,只要你能护住寒阳宗,养育我和祝朝的孩儿,我断不会亏待你。” 我接过楚恒久,十几个弟子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可怜巴巴盯着我。 “好,你信我,我绝不负你所托。” 看到我坚定点头,楚然撑起最后力气,笑着摸了摸我的鬓发。 那日寒风冷冽,他的发带飞扬,拂过我脸颊时我听到如雷的心跳声。 所谓动心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在逐鹿宗被忽视的岁月里,不会想到我会因为楚然对我笑,就爱上他。 而后尽心护住他所珍视的一切。 直到一年后他出关,亲手打破我的动心。 承诺,原来也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身后廉阳忍了许久,上前劝我。 “祝暮,你可要想好,在这里你是宗主道侣。等你出了寒阳宗,就只是没有宗门的散修,你们逐鹿宗也不会接纳你。” 我不明白他突然的劝告出于何意,只是看向咬牙沉默的楚恒久。 “恒久,很抱歉让你讨厌我。” “但你放心,以后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楚恒久满脸通红,右手颤抖不已。 “你,你走啊!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点头应允:“好。” 最后,我扫过楚然。 “楚然,你所托付给我的一切,我都护住了。” “自今日起,我们解除道侣关系,我与寒阳宗,与你,两不相欠了。” 说完我带着神鹿,手握神鞭离开。 远离寒阳宗时,楚然的千里传音响彻我耳边。 “祝暮,你别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