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知道萧音尘的结局。 他是罪臣之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受辱,断了子孙根。 我抢先这剧情一步救了他。 给他改名换姓,洗白身份,留在身边做挂名面首。 我宠他,纵容他,护着他。 恨不能给他世间一切最好的。 可他却在叛军来临之际,看着我被乱箭射死。 带着我的婢女跑了。 重生后,皇兄告诉我,萧音尘被捕了,问我救吗? 我抚着胸腹曾被乱箭射穿,还在隐隐作痛的地方,这次断然摇了头: 「皇兄,他不值得。」 01 我被乱箭射死,埋在荒郊,坟头草长了得有三尺高。 萧音尘带着一只掉了漆的拨浪鼓,来我坟前痛哭,鼻涕甩到碑上。 他说:「沁沁,她终究不是你。」 她? 我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她」指的是我公主府上的那个,洗脚婢吧? 02 叛军来临之际,公主府乱成一锅粥,宫人四散而逃,惨叫声连城一片。 西边有人纵火,东边的叛军在作践宫女。 北边的叛军匪气冲天,手起刀落见人就砍,残肢满天飞。 我这边的情况好一些,都是些弓箭手,凡有人冒头,一箭射死便是。 我的洗脚婢阿兰生性胆小,抖成筛糠的藏在我裙下,欲盖弥彰地试图遮掩她圆滚滚的身体。 她埋怨我:「公主害死阿兰了。您不受宠,公主府就连个藏身的密室都没有,只能等死,只能等死......」 她期期艾艾地在裙下抱着我的双腿,把眼泪蹭在上面。 我拖着她寸步难移,被人连撞几下,向前扑倒,摔在一个宫人的尸首上。 沾了满手黏腻尚且还温热的血。 「沁......阿兰!」萧音尘赶来了。 我向后回看,他穿着我最不喜欢的那身白袍,逆行在逃命的宫人之间,满目担忧地向我而来—— 哦,不对。 是向我的洗脚婢阿兰而来。 03 萧音尘扶阿兰从地上站起,攥紧她的手:「阿兰别怕,我带你走。」 「萧公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阿兰感动得一塌糊涂,转而将身子贴紧萧音尘,溺水之人攀住浮木一般,满满的信任与依赖。 两人携手作势要逃。 我坐在地上,仰头问他:「萧音尘,那我呢?你不管我了吗?」 萧音尘停步背对着我,我等他说点什么。 半晌只等来一句:「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能耐又大得很,怎还会需要音尘相助?」 阿兰惶恐地催他:「萧公子我们快逃吧,来不及了,快别管公主了!」 萧音尘点头,抬步就走。 我站起来最后一次喊他:「萧音尘......」 大抵这一句实在是悲凉又失望,萧音尘回头看了我一眼。 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快得让人看不清,贯穿我单薄的身体时,震得我眼眶中的泪落下。 血溅上来,将我的世界染成红色。 有人喊:「她是福宁公主!大宗皇室中人不留活口!继续放箭!」 我倒下去的时候,没能看清萧音尘是什么神情。 我只看到他一双穿着皂靴的脚,寸步未移,远远地停留在原地。 冷眼旁观。 04 「福宁,你的萧音尘被捕了,想救吗?」 再次醒来,我站在阴暗的地牢,远远地看着萧音尘受刑。 皇兄如前世一般,询问我是否救人。 浸着辣椒水的皮鞭噼噼啪啪地落下,将萧音尘抽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上一世,这一幕把我心疼坏了,我拽着皇兄的衣袖求他一定要救萧音尘,作为报答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一世,我看着萧音尘受刑足有半炷香,也没有点头开口说救他。 我知道他的结局,知道如没有我的干涉,他所受不止于此。 他容貌秀美,一张脸生得男女通吃,他会被这里有私心的大太监玩弄,断了子孙根,成为一个阉人。 我逆天行道救她,落一个乱箭穿心的结局,一片真情喂狼心狗肺。 再来一次,不会了。 洗脚婢阿兰不知怎么跟了来,此刻正被残忍血腥的行刑场面吓得掐紧手心、双腿颤颤打摆,脸色如纸白。 我忽起了捉弄她的恶意,招手令她过来。 05 「阿兰,去,问问萧公子,需不需要本公主出手相救。」 以阿兰胆小怕事的性格,她必然会恐惧迈进那阎罗地界。 她会跪下来抱住我的腿,求我别让她进去。 她越不想,我越是高兴,越想要逼迫她进去。 前世她仗着萧音尘的维护,耀武扬威地嘚瑟到我这个主子身上来,就差让我给她端洗脚水,伺候她洗漱入睡了。 我被猪油蒙了心,怕拂萧音尘的面子,怕做一点让他不悦、损害我在他心中形象的事。 处处退让。 就纵出这么一个贪得无厌、敢跟主子抢东西的狗奴才。 我等着阿兰下跪,阿兰却盼了很久似的,一个箭步冲进牢房扑到萧音尘身上。 「音尘,我来救你了,你怎么样?你说句话呀!」 音尘? 我眉毛一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常。 06 阿兰也是重生的? 上一世直到我死前,阿兰还口口声声喊萧音尘「萧公子」呢。 唯一的解释是,在我死后,阿兰如愿以偿和萧音尘在一起,二人结为夫妻日渐亲密,可以这样喊对方的名字。 我笑了,若是真的,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皇兄也笑了:「公主府的伙食看来不错,养出这么圆润丰腴的奴才。」 我一愣。 阿兰并不苗条,没有纤腰。 五指展开,手背关节处会有五个肉肉的小坑。 她并不难看,胖得也很匀称。 可就是不符合大宗王朝以瘦为美的审美。 「像你小时候。」皇兄打趣我说。 我一下黑了脸。 07 皇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 我是那种自小流落民间被找回,但可怜见的还是不怎么受宠的公主。 原因嘛,民间养我的那家饭食多油多盐,诚然是爱我,可养我的方式像填鸭喂猪,导致我被找回的时候,胖得像个球。 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形象,在以瘦为美的宫中掀起不小的风波。 我成了个异类。 很长一段时间,图个新鲜来「观赏」我这个奇观的人络绎不绝。 父皇宴请异邦时,还想让我出来给大家开开眼。 我大受打击,下决心调整饮食结构多运动瘦下来。 如愿后,皇兄还是时不时会拿我胖过的事来调侃我。 「皇兄!」我嗔怪他。 皇兄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08 萧音尘本痛得昏迷了过去,阿兰抱着他的腰身一阵摇晃痛哭,倒叫他醒了过来。 他从结缕的乱发间抬眼看向我,轻蔑地勾唇:「你们李家人天潢贵胄,一句话定人生死,好威风啊。」 「狡兔死走狗烹,我萧家忠心为国鞠躬尽瘁,佞臣三言两语,陛下就杖杀了我的兄长。」 「你又来惺惺作态什么?」 「我不用你救!」 「啪!」顶撞公主,宫人一鞭子抽在萧音尘脸上。 阿兰捧着萧音尘的脸尖叫:「公主磨蹭什么啊!快命人放下音尘啊!」 这奴才已经被我养得这样嚣张了。 在她的习惯里,我这个主子,是可以被指唤为她服务的。 我站着没动,思索萧音尘的那番话。 萧音尘是镇国大将军幺子,萧家战功累累,确可称得上是世代忠良为国为民。 然陛下多疑,听信谗言,认为萧家有意图谋反之心,派他们去绝无胜算的战场,借战败一由,向萧家发难。 萧家长子本就负伤在身,陛下的杖罚于他而言就是催命符。 萧家是冤枉的,萧家长子是枉死的。 陛下是忠奸不分的。 前世萧音尘这么跟我讲,我信了。 可,那屠戮皇城的叛军,那射杀我的叛军,那熟悉的面孔我看得分明。 分明就是他萧家军! 箫音尘,你骗我! 你萧家就是异党! 09 皇兄瞧阿兰对我态度这般放肆,沉了脸:「掌嘴!」 我拉住他,摇了摇头。 我竭力压制心口狂乱的心跳:「阿兰,你没听见萧音尘说——」 「他不用我救么。」 我踩着地上的干草,迈进血迹斑斑散发着腐臭味道的牢房。 我来到萧音尘面前。 直视着他的眼睛:「萧音尘,好啊,我尊重你的选择。」 「公主你疯啦?他可是萧音尘!」阿兰趴在萧音尘身上,睁圆了一双浸在泪水里的眼睛,难以相信我要放弃她的爱人。 「正因他是萧音尘。」我说。 「不,公主不会的,公主爱惨了音尘,不会忍心看他受这样的伤!」 「我会。」 我从怀里掏出一只旧拨浪鼓,掷在箫音尘脚下:「我还会把它还你。」 方还指责我惺惺作态的萧音尘,在看到拨浪鼓的那一刻。 愤恨的神色化去,眸光失措地晃了下。 10 那年我情窦初开,萧家的小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每每进宫手里握着马鞭,顶着受训青青紫紫的伤,昂首阔步而走。 他是那么的自信、洒脱。 我被吸引了目光。 觑得他落单,上前为他包扎过几回。 他瞧我唯诺害羞,只做事不说话,窗户纸不知何时能捅破。 丢我一只拨浪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此为信物,等我乘胜而归,三媒六聘娶你进门!」 我是公主,没听过这等掷地有声的狂悖之言,一时愣在原地。 萧音尘的父兄来接他,兄长敲打他:「呆子,那再不受宠也是公主,与我等是君臣关系,你怎敢言娶?」 「若你运气好啊,最多也只有个尚公主的份儿!」 萧音尘不以为意,傲气道:「我说娶,就是娶!」 兄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大逆不道,这不是在萧家后花园,这是在宫中,慎言!」 镇国大将军倒是哈哈大笑:「我儿有野心,有抱负!公主又如何?不过也就是一寻常女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我儿想娶多少娶多少!」 又嘀咕:「就是这个胖了点......」 萧音尘听了,一改常态认真道:「爹,我只要她一个就够了。」 大将军怔了下,随即又是哈哈哈一阵笑。 他说好好好,我萧家还出了个情种呢! 情种? 我没忍住嗤笑一声,在眼下萧音尘惊诧的目光中,抬脚踩破那只拨浪鼓。 薄情寡义之人,你的信物,我不稀罕。 随之,拂袖而去! 11 阿兰很执着,她那么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也会为了箫音尘勇敢。 见我铁了心地不救人,在萧音尘面前,拿匕首比划自己的脖子。 她说:「音尘要是看见你伤了我,他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又来了。 前世我苦练掌心舞,为博父皇一笑,求得珍贵的红参作为赏赐给萧音尘补身子。 宴后我双腿肿胀下不得床,双脚皆是骇人的血泡,连着发了几日高烧。 却看见阿兰拿着那根红参当黄瓜嚼。 我大怒,问她红参哪里来的。 她有恃无恐,说是萧音尘给的。 洗脚婢这个工作,冬日双手还要沾水,很辛苦呢。 万一起皮了,风湿了,关节炎了怎么办? 我气得摔了药碗,要罚这个比主子还锦衣玉食的刁奴。 萧音尘及时赶到维护她,斥责我过分、刁蛮。 「公主要罚就罚我,东西是我给的,阿兰天真单纯,什么也不懂。」 「我若执意要罚呢?」 「福宁公主,别让我厌恶你。」 什么也不懂的阿兰,可是记下了这句话。 洗脚水太烫?公主你这是在刁难我! 午睡占着我的软榻?萧公子就不会怪我。 不小心摔碎了皇兄送我的生辰礼?公主你不会要罚我吧?萧公子会厌恶你的。 ...... 我看着阿兰,心想,我还真是被你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拿捏了一世呢。 12 我说:「阿兰,既然你对萧音尘情深义重,你就留在地牢陪他吧。」 阿兰手一抖,匕首在脖子上划破了皮。 她咣当一声丢了凶器,嘤嘤扑进萧音尘怀里:「音尘,好痛啊。」 「音尘,公主她威胁我。」 萧音尘的脸色只能用茫然来形容。 他不懂这个萍水相逢的洗脚婢,为何帮他,又为何表现得像是二人相识已久,感情深厚。 也是。 阿兰和萧音尘相遇的起点,本在被我解救出地牢后,二人在我的公主府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这一世,少了这个步骤。 萧音尘还没有机遇爱上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