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身中剧毒,只有一个月可活。 武陵山的方丈说,山上有香火庇护,桃花开得极好。 我便求了方丈,允我葬在山上。 我也想蹭些香火。 保佑我下一世不做公主,投胎至平凡人家。 有父母宠爱,兄长爱护。 不再被人鸠占鹊巢抢走一切,不再看似尊贵实则伶仃。 我独自踱步至武陵山头,平静等待死亡。 却有一人剑眉星目,将我打横抱起。 「喂!你踩我坟头了!」 1 喝完陆神医给的药,我倚靠在武陵山上最大的一棵桃树下。 他说这药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地死去,少些苦楚。 方丈心善,允了我死后葬在此处。 这样每年都能瞧见山寺桃花始盛开。 我想蹭些山上香火。 保佑我下一世投胎至平凡人家。 我定会有一个明辨是非的爹娘,宠我爱我的兄长。 他们不会听信假公主,将我这个亲生女儿当作仇人,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故意针对她。 也不会让身中剧毒的我去死......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想来是药效起了作用。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却忽觉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睁眼便是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喂!你踩我坟头了!」 脑袋一阵眩晕,我下意识攀住这个男人的肩膀。 「你说什么?」 方丈着急忙慌地赶来,「阿弥陀佛。」 「公主请见谅,这块地方确实是霍小将军早就跟老衲定好的。」 「这块桃树的背面仍有空位,您二位看协商一下如何?」 我蹙眉,只觉倒霉。 寻个安静点的地方去死都不行。 「这位公子,请问这地方你是打算埋自己吗?」 我很有礼貌地开口。 霍君瑜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刚喝完药,大约活不过今日。」 「真的着急埋。」 「麻烦这位公子就别跟我抢了吧?金银珠宝,美妾田宅,公子想要什么,等我死后去东宫寻太子讨赏就好。」 「太子殿下若是不给你,你去寻三皇子也行。」 「......五皇子也行。」 「若是......他们都不给你,你去求求皇后娘娘。你就跟她说,你是我的让坟恩人,公主答应了给你赏赐。」 我的声音愈发轻了起来,几乎快要飘散在风中。 「若你处处碰壁,无人肯为给公子履行我的承诺,公子见谅。」 「公子且耐心再等几年,等公子也入了地府,岑妙音给公子当牛作马,以报君恩。」 费力说完这些,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2 再醒来时,我在一辆马车里。 掀起帘子,驾马之人便是同我抢坟的那个男子。 「公子要带我去哪儿?」 「带公主去东宫讨赏啊。公主也并未给我任何信物,若是公主不在,太子殿下如何信我?」 那人言语轻快,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意。 我沉默不语。 「我听闻太平公主最是得皇后和几位兄长宠爱,皇陵定是早早便为公主设了公主坟。」 「公主何故要自葬于武陵?」 我放下了帘子,扯了扯嘴角。 「我没有公主坟。」 「我也不是太平公主岑渺渺。」 我只是,快要死了的。 不受宠的安平公主岑妙音。 帘外再没有传来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一阵刺眼的光,那个姓霍的男人逆着光朝我伸出手。 「公主,臣带你回家。」 我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他这句话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 岑妙音,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刚下马车,迎面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过来。 为首身着明黄色四爪蟒袍的男子,是当今太子岑明渊,我的大哥。 跟在他身后的是我的三哥岑明澜和五哥岑明溪。 他浅笑着揉了揉被围在中央的那个娇俏女子的脑袋,宠溺地说道:「今日是渺渺的生日,我们这几位哥哥特意来东宫为渺渺庆生,渺渺可高兴?」 岑渺渺笑得张扬明媚,傲娇地开口:「等渺渺看完各位哥哥给渺渺送的生辰礼再说吧!」 他们其乐融融,言笑晏晏,亲密无间。 如果不是看到我的话。 瞧见了站在东宫门口的我,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在这儿?」 岑明渊的脸色冷了下来。 岑渺渺拉了拉岑明渊的衣角,「大哥忘了么,今天也是六姐的生辰。」 「也许六姐是想来和我们一起过生辰呢!」 岑渺渺,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 高贵妃和我的母后同日生女,趁乱将我和岑渺渺调换。 我被养在高贵妃膝下,日日忍饿挨骂。 而岑渺渺因为是皇后嫡出最小的公主,上头有三个哥哥,受尽宠爱。 我幼时极为不明白,为何母妃如此厌恶我。 却极为喜欢七公主岑渺渺。 母妃一个洁癖如此严重之人,却在岑渺渺在宫宴上呕吐不止的时候徒手接住了她的呕吐物。 而我仅仅是拉了拉她的衣角,她便直接将身上的宫装丢弃,不愿瞧见我一眼。 我以为我做得再好些,母妃便也能发觉我的好。 分一些她的爱给我。 直到母妃出手落了父皇新宠林答应的龙胎,父皇震怒,母妃被贬入冷宫。 这桩陈年旧事才得以重见天日。 原来她是真的厌恶我。 原来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得到母妃的爱。 原来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3 高贵妃入了冷宫,我被认回了母后身边。 母后对我仍有几分愧疚,叮嘱几位哥哥多关照我些。 却仍旧对岑渺渺宠爱有加。 「高贵妃罪孽深重,与渺渺一个稚子何干?」 大哥开口,三哥和五哥齐齐跪在母后身前。 他们齐心协力地护着岑渺渺。 而岑渺渺红着眼眶趴在我的母后膝下,「母后......渺渺自知不配再留在母后身边,这些年来占了姐姐的位置,渺渺心中时感愧疚。」 「母后也罚女儿进冷宫去吧,女儿定会时时谨记母后的教诲,为母后、姐姐和各位兄长诵经祈福。」 「渺渺我儿!」 母后也被她这番话说得伤感不已,紧紧揽着她,仿佛她是稀世珍宝一般珍贵。 几位兄长则是眼神不善地盯着我,似乎我才是那个,毁了他们一家幸福和睦的罪人。 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地想要讨好他们。 努力地想要变得和岑渺渺一样讨人喜欢。 在他们眼中却成了我为了和岑渺渺争宠不择手段。 无论我怎么做,都抵不过岑渺渺一句「哥哥」。 甚至觉得我的存在让岑渺渺原本独享的宠爱被分走了。 直到春日宴,我们之间表面虚伪的和平被彻底撕破。 开宴前,我腹痛不止,想让太医院的医正来看看。 却被三哥岑明澜拦下了。 「安平,大哥已让太医院的医正瞧过了,你一直服用的药就是普通的补药!」 「所以你三天两头传唤太医到底是想做什么?害得那日渺渺高烧,一直寻不见太医,差点烧糊涂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们心疼你,也怜惜你一直养在高贵妃那个毒妇那儿,可没想到你尽是学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回来!」 「你以后少做些这种蠢事,我们可不会再被你轻易迷惑了!」 ...... 我腹中绞痛,猩甜涌上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安平不胜酒力,这才刚开宴,竟醉得睡过去了!」 父皇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 岑渺渺笑吟吟地开口:「父皇眼里只有六姐,看不见渺渺。」 「渺渺可是千杯不倒呢!」 「好好好,是父皇的错,父皇自罚一杯给渺渺赔罪」 母后慈爱地看着她,各位兄长也为有着这样一个妹妹而感到十分骄傲自豪。 只有坐在我身侧的那位西域神医扶住了我,手搭在了我的脉搏上。 「公主,恕臣多言。」 「公主身中西域奇毒,毒素已然蔓延至全身,只余一月可活。」 4 我闻言一怔。 「公主可需臣禀报陛下,若是陛下召集西域所有医者一齐为公主诊治,也许......」 「不必了,多谢神医。」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 原来真的是要死了啊。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惊动任何人了。 「神医,你们西域可有什么药,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地死去?」 神医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神医见笑了,我有些怕疼。」 ...... 岑明澜嗤笑一声,「有些人也真是好意思不请自来,大哥,东宫内应该没有准备无关紧要之人的饭吧。」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们如往常一般众星捧月地护着岑渺渺。 突然很想知道,若是他们知道我快要死了,是会有一瞬间的担心我,还是会松了一口气。 没有我会碍他们眼了,也再没有人会分走独属于七公主的宠爱了。 「各位殿下,可否容我插个嘴?」 霍君瑜笑眯眯地开口,指了指我。 「安平公主说,只要我给她让坟,我可以来东宫找各位殿下讨个赏,金银珠宝,美妾宅田应有尽有。」 岑明溪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迈进东宫。 「既然是安平自己答应的,自然应当由安平履诺,来寻大哥做什么?安平,你不会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们关注你多一些吧?」 我本以为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却仍然在听到五哥的话之后心口猛地一抽。 鼻头一酸,下意识低下了头。 「安平,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不就是今天给渺渺过生辰没有给你过吗?以往你不也不需要我们给你过?」 岑明澜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大哥,我们进去吧!不然要错过渺渺许愿的吉时了!」 「几位爷怎的都站在宫门口?娘娘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母后身边最为信任的苏嬷嬷迎了出来,笑着跟岑渺渺他们问好。 「苏嬷嬷!渺渺想吃您做的长寿面了!」 苏嬷嬷轻轻点了一下岑渺渺的脑袋,笑得宠溺:「公主放心,老奴记着呢。」 却瞧见我时表情一愣:「六公主......您也在啊?参见六公主。」 「不必管她,苏嬷嬷,我们进去吧。」 岑明渊发了话,所有人簇拥着岑渺渺往东宫里去。 东宫的门缓缓在我面前合上。 「公主,这赏似乎是讨不到了。」 霍君瑜看着我,脸上是玩味地笑。 我有些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食言了。」 「那块坟就不跟霍公子抢了。」 「桃树背面也很好。」 「不过看这样子,怕是没有人会愿意给我收尸了。 」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能不能麻烦霍将军,替我收个尸。」 「不收也行。」 5 霍君瑜是镇北侯霍家之人。 据说他纨绔不堪,七岁便被镇北候送去了边关锤炼。 所以京城无一人识得他。 三年前,镇北候战死沙场,镇北候夫人悲痛欲绝,一头撞死在镇北候棺椁上,随侯爷而去。 霍家军一夜无主,自此溃散。 霍君瑜承袭了镇北候之爵位,却一直戍守边关,并无实权。 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回京。 半晌,我以为他都不会回答的时候。 霍君瑜轻笑了一声:「好啊。」 「臣之荣幸。」 「只是在替公主收尸前,公主先陪臣去一趟太医署可好?」 我随霍君瑜来到了熟悉的太医署。 「参见六公主。」 里面的几位太医都与我常打交道,纷纷行礼。 医正李太医迎上前来:「公主可是有何吩咐?」 我指了指一侧的霍君瑜:「他说他来拿药。」 李太医正要挽袖为霍君瑜把脉之时,他将我按在了椅子上。 「不是我。」 「给你们公主看看,她好像快要死了。」 「......」 李太医嘴角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但还是将手搭上了我的脉搏。 他细细查探了一番,「恕臣才疏学浅,公主脉搏虽有些气血亏损,但并无任何病危之征兆。」 「安平,演戏都演到太医署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