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松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妹妹气呼呼的。 他走近细看,只见桌上摆了十来个碟子,分别装着核桃酥、杏仁饼、奶黄包、绿豆糕…… 他叹了口气,在如柏身边坐下,在琳琅满目的点心碟子里随手拿了个蜜饯丢到嘴里:“谁惹你了?告诉哥,好让哥开心一下。” 如柏用力地把嘴里的绿豆糕咽了下去,哭丧着脸问:“哥,你觉得我吃得多么?” 沈承松神情悲哀地叹了口气: “妹儿啊,既然你说到这个问题,哥也只能给你讲个实话了……在食量方面,其他小姐和你的差距,就如同S猪技巧方面,小张和小宋的差距。” 沈如柏一脸死寂地坐在原地,她庆幸自己在沈承松开口前把绿豆糕咽了下去,否则听他说话非得把自己噎死不可。 废话!她当然吃得比其他那些名门闺秀们多!也不看看她们每天的消耗量差距有多大! 林家、孟家、程家小姐们每日的运动量是吟诗一首,弹琵琶一曲,绣团扇半幅。 她每日的运动量是在城内穷追窃贼三十里地,在城外为绘制流寇逃窜图爬山一个时辰,在山上遇到村民的牛挡路,故与之搏斗半个时辰。 这能一样么? 但她没法儿跟哥哥讲这些,所以沉默良久,她只是低声说:“哥,我要嫁人了。” 沈承松有点惊讶:“你自己去和小张说啦?他同意啦?” “不是,”如柏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是姑姑跟我说,陛下已经决定把我许给太子为妃。” 她看到哥哥正要去拿下一块蜜饯的手猛然停住了,片刻后,他以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僵直状态缓缓扭过脖子来,静静地望着自己。 片刻的寂静后,院门口守夜的丫鬟们听到她们在面对最凶险的歹徒、最恐怖的尸首、最危险的环境时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少爷,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声。 “没事没事,啥事也没有,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收拾。” 沈承松强作镇定地挥手叫闻讯赶来的丫鬟小厮们都出去,把自己刚刚碰翻的碗碟一一归位。 尴尬地沉默了半晌儿后,他端起一碗牛乳一饮而尽,据说牛乳有安神的功效,他希望它能帮自己压压惊,能让自己一睡不醒的话那是最好。 “太子最近门上祸事真多。”他放下空碗感叹,“你有什么想法?” “圣旨应该过几日才会下来,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陛下在这几日内改变主意。” 如柏此刻没有工夫和哥哥计较,“我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抗婚这一条,但是显然由我去的话姑姑会下不来台,所以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太子本人去向陛下讲明。哥,我记得你跟太子有些私交,要不去和他说一声?” 沈承松沉默良久,突然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又见不到他!” “这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沈承松歪在椅子上冲如柏挑挑眉,“记得我刚说太子最近祸事多么?” “还发生了什么?” “很大的事,但是不要声张。”承松的表情严肃起来,“东宫的玉印,失窃了。” 子夜,楚明轩正在书房查看地方的卷宗,突然有下人来报:“刑部沈侍郎求见。” 楚明轩眉梢一挑:“请他进来。” 放下卷宗,他揉揉额角,淡淡地补充,“然后你就不必再进来了,我和沈侍郎有要事要单独商量。” 片刻后。 “怎么是你?” 楚明轩望着眼前不伦不类的“沈侍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小姑娘,两次她都穿着男装。 和宫里纤细文弱的女孩不同,这个小姑娘可能是由于很能吃的关系长了一张圆滚滚的脸,两腮带着一种婴儿肥式的肉嘟嘟,属于那种手欠的长辈看一眼就会忍不住上手捏的。 她的眉毛和嘴唇的轮廓都很淡,愈发衬托出一双和脸一样圆滚滚的眼睛又黑又大又亮。 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还没脱孩子形的女孩,居然是京城里第一有名的女神探。 如柏才不管楚明轩惊讶的眼神,承松的便服太大了,套在她身上显得很搞笑,但是她表情庄重严肃,滔滔不绝地向太子阐明如何向陛下抗婚的事宜。 “首先,”如柏说,“你要讲一个以‘人各有志’为主题的故事作为开头,引起听众的兴趣并迅速进入话题。” “然后,你要举出几个例子,比如‘秀才小张去卖汤饼’、‘举人小宋去S猪’,来证明你的观点,使听众——也就是你的父皇,对此观点更为信服。” “接着,你要进入正题,向你的父皇具体阐述沈如柏的志向在于破案而不在于当太子妃,关于这个原因,你可以从我的童年讲起……” 如柏口若悬河了快半个时辰,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居然一直没有因为嫌弃她烦而打断她。 良久,等她说到口干舌燥而且真没什么可以说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发现楚明轩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桌旁望着她,良久,在她心虚到极致的时刻,终于听到他淡淡地开口: “说完了?” “……嗯。” “说得挺好。”楚明轩突然露出了一个浅淡但是温暖而肯定的笑容,“逻辑清晰,方法可行,方方面面都得以顾全,以此法拒婚,成功的几率极大,且基本上不会伤到任何人的颜面。” 如柏松了一口气,望着楚明轩的脸,亦露出一个笑容。 楚明轩也继续笑着望向她:“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沈如柏石化在原地。 “推掉这次,父皇也会很快给我找下一个,与其那样麻烦,不如这次解决掉。” 楚明轩挑挑眉,“而且见过你一次之后,我觉得你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对象,吃的是多了点儿,但太子府不至于养不起你。” 你才吃得多,你全家都吃得多! 如柏在心里默默地翻着白眼,但她只是面上平静地拿出最后的S手锏:“那我们做个交易。” 楚明轩向后靠在靠背上,漫不经心地抬抬下巴示意她说。 “东宫玉印失窃案一定程度上让你陷入麻烦了吧?这么重要的东西失窃了,肯定是要尽快找回来的,然而还不能让陛下知道你把它弄丢了——这意味着无法兴师动众地调查。” 如柏未经楚明轩批准就自己找了个客座坐下,气定神闲地望着他,“这个麻烦我或许能帮你解决掉。” 楚明轩沉默了短短一瞬便淡淡地笑了:“我听京城里有一句话一直广为流传,‘线索即如水藏海,沈家有女使海枯’。” “不敢当。”如柏略略低首,“但是愿为太子殿下分忧。若有幸事成,太子殿下可在名门闺秀中另选一位貌美贤淑者为妃,届时如柏定备薄礼相贺。” 楚明轩沉默片刻,随即点头道:“那么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若能破案,且将玉印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一切就依你所言。” “成交。”如柏立刻起身,向殿外走去。 “沈如柏……” 如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幽暗的室内,只有楚明轩站在蜡烛照出的光亮之处。摇曳的烛火映在他似笑非笑的面容上,照出一片温暖又暧昧不清的影子。 “你为什么不愿意嫁我?” 其实如柏很想给太子殿下解释一下,请不要自我怀疑损失信心,你真的真的很不错……但是从逻辑上讲我嫁你会造成很多不好的后果:第一,我将感到拘束;第二,你将感到丢人…… 但是很快她发现她不用解释了,因为只听下人在外面悠长地通报道:“丹阳郡主到——” 随即便响起了环佩之声,一位云鬓高耸、裙带飘摇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 “表哥夜读辛苦了,丹阳亲手给表哥熬了百合莲子粥,表哥尝尝合不合胃口?” 楚明轩的脸色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怎么直接就进来了?” “上次不是表哥亲口说,以后表哥的书房丹阳可以随便进出,表哥怎么忘了?” 丹阳郡主嗔怪道,随即她望见了角落里的沈如柏,一惊之下面色稍稍泛红:“呀,还有外人在呢……这位公子是?” 穿着男装的如柏施了一礼:“微臣刑部沈承松。” 她随即转向楚明轩,“时候不早了,那么臣明日再来拜会太子殿下。” 起身时她悄悄地打量着面前这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郎才女貌,真不失为一对璧人…… 她忍不住偷偷朝楚明轩挤挤眼睛,意思是“看,为什么不能嫁你的理由出现了吧”。 她转身出门的那一刻,楚明轩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边的丹阳郡主仍是絮絮地体贴道:“表哥若是饿了,一碗粥定是不够的,丹阳还准备了一些点心,表哥看看想吃哪样?有紫薯豆沙蛋黄酥、椰汁红豆马蹄糕、杏仁甜酥酪、桂花糯米糖糕、酥皮肉松饼、灌汤蟹黄包……” 丹阳心里猛地一甜,因为她看到,楚明轩向来冰封般的面孔突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因为他听到了某个正在离开的少女胃里发出了巨大的咕噜声。 “你离开了多久?书房有无人把守?” “一炷香的时间吧。书房外一直有两个侍卫守着,他们说没有任何人在这期间进去过。” “三把钥匙全都各在主人身上?” “在。而且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小全子一直在我身边服侍,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崔嬷嬷在给各屋发放月银,诸多婆子都可以作证。我们三个人的钥匙全都没有丢。” “不一定要在那个时候偷你们的钥匙,提前偷走配好再还回来显然更为保险。” 如柏道,“门口只有两个侍卫……也就是说,只要能把这两个人收买,进出就完全不是问题。” 楚明轩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只要精心谋划,手法上要做到或许并非难事,只是我更疑惑的是,窃贼这样处心积虑,他的动机是什么?” “为财?”楚明轩低声说,“东宫月银不少,但是若有人赌博欠下巨债的话,铤而走险也是可能的。” “不可能。”如柏摇头,“为了钱的话偷什么不好?你这书房古玩字画还少吗?随便哪个都是价值连城。他偷个太子玉印出去卖会有谁买啊?刚把货亮出来捕快们就闻风赶来了好吧?” “也许是为仇?” “这个说得通。”如柏道,“玉印没了,你父皇肯定要责罚你……如果有人想害你,这倒是个法子。” “那么现在我们调查的思路就是,查一查书房门口那两个侍卫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其中有哪些人是与你有仇想要害你的,然后再进一步顺藤摸瓜一一排查,便可以找到窃贼拿回玉印了。对不对?” 如柏望着楚明轩一笑。 楚明轩回望着她,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不愧是‘沈家有女使海枯’,我马上派人与你一同去查。” “查个大头鬼啊!”如柏把最后一个虾饺塞到嘴里,突然把筷子一摔,“太子殿下,别玩了,玉印你自己拿的,赶紧把它拿出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