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堇睿抬勾栏女子为平妻那日,我要和离。 他愤然撕了和离书,反手将我院子封了起来。 临走时,他撂下一句,“你生是我的妻,即便死了,灰也要入我罗家的坟。” 我毫不犹豫,转身就一把火,将罗家烧了个干净。 可他却如被抽走魂魄,咽下满口翻涌的血,哭道:“许采微,你生是我人,死是我的鬼。娶你那日,我们便发过同生共死的誓言,你都忘了吗?你不许死!” * 屋子里炭盆将熄,无端憋闷。 丫鬟们一个个皆不见踪影,我有些喘不上气,起身徐步迈至门口。 推开门扉,汹涌的刺冷迎面直窜进心窝,我浑身一激,蓄在喉咙口的干痒再也压制不住。 我捂住口鼻,猛烈咳嗽起来。 “夫人!” 红豆快步从院内奔过来,扶住我往屋里去,反手阖上门。 “正当春寒,夫人身子才将将好转,切莫再出去吹风。” 靠坐到桌边,我连喝两杯温茶,才勉力止住咳意,“你不是在母亲院里帮忙,怎地回来了?” 红豆朝我眨眼,狡黠轻笑,“奴是偷着跑回来的。 “夫人这病拖得时间太长,身边连个贴心侍奉的都没有,奴实不放心。” 待胸口气息渐平,我忙开口,“我无事,你赶紧回那边儿,以免被牵连责罚。” “老夫人午憩,没一个时辰醒不来的。”红豆将重新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塞进我怀里,指尖寒意迅疾消融。 “夫人,”红豆跪坐在地上,脑袋一歪,靠到我腿侧,“他们罗家这般欺负人,您如今……后悔嫁过来吗?” 我一愣,垂目看向她略带愁绪的稚嫩面容。 小丫头不过也才十四岁。 “张嘴闭嘴嫁人的,想我把你许人了?” 我勉力撑着嘴角,笑语吟吟,抬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夫人休要打趣我。” 红豆偏过头,不让我窥得她隐隐泛红的眼眶,“嫁人有何好?就连世子这般从小知根知底的男人都变了,以前不说是如珠似宝,至少也谈得上举案齐眉。 “如今世子南下归京了也不着家,听说还在外面与勾栏女子不清不楚——” “不至于。”我强撑的笑意落下,只轻抚了抚她的发尾,“他只是忙于公务,罗堇睿……不是那样的人。” 她倏地噤声,死死咬着下唇,“反正世子就是变了!什么此生惟愿您一人,骗子!” 我暗叹一声,胸口沉甸甸,眸光怔怔盯向虚空,“我不知。” 不知罗堇睿是不是变了,不知自己是不是悔了,我抬首望向窗外萧蔽的枇杷树,只觉心中一片茫茫然。 “砰!” 门兀地一声被推开。 “夫人可真有闲情!”一道吊高的女声随即而至,张婆子端着手,斜眼环视一圈屋内了。 “夫人大白日里屋内躲懒,怕是有三五日未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吧?” “你休胡说!”红豆迅疾立起,挡在我面前,“我家夫人病了,怎得在张妈妈嘴里就成了偷懒,红口白牙这般诬赖人!” “你个贱坯子!”张婆子猛地举起手来。 “张妈妈——”我出声制止。 大掌停在红豆脸侧,堪堪只余一指距离,到底还有所顾忌。 我沉下脸,冷冷瞧她,“张妈妈好大的威风,莫不是忘了这西园是谁做主?” “老奴不敢。”张婆子讪笑道,“只是夫人久不去老太太那里伺候,世子知道了恐怕不喜…… “且这小奴原是送去老太太身边代夫人尽孝的,如今时不时跑回来,外人若看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嚼舌根呢,老奴只是为了夫人着想。” “明明是你们迫夫人送我去的!”红豆毕竟年纪小,一遭激便藏不住话。 “夫人病得重,你们还将她身边人都遣走,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放眼京都,哪家世家大族有我们夫人过得这般憋屈?!” “你这小贱蹄——” “红豆,慎言!”我撑着红豆的手肘起身,唇边勾起嘲讽,“我正打算去主院向母亲请安,西园的事就不劳旁人费心了。” 张婆子嘴角下撇,不情愿地服了服身,“西园自是夫人您做主,不过奴奉了老夫人命,逮这偷懒的丫头回主院受罚,劳夫人行个方便。” “不必。”我执手挡在红豆前面,“我自会去母亲面前请罪。” “那就休怪奴冒犯了。”张婆子冷嗤一声,转脸朝门外挥挥手,“把这贱奴押走!” 几个精壮的婆子涌进门,七手八脚就要过来拉扯红豆。 “住手!”我一口气没提上,又是一阵急咳,“你们敢——” “夫人——”二门外的小丫头从远处跑来,急急高呼着,“世子爷回来了!” 婆子们俱惊,下意识撒开了手。 我心里骤然一松,视线不由自主偏向小丫鬟的身后方向。 从小到大一遇到麻烦,我还是会习惯依赖他,“世子人在哪里?” “已经到二门外了。”小丫鬟气喘吁吁,目光里隐隐似有不忍,“世子他……还带了个人。” “带人?”我嗓子眼忽地有些干涸,“是谁?” 小丫鬟有些不敢直视我,声若蚊蝇,“是……春凤楼的妙鸢姑娘。” 春凤楼,京都最具盛名的勾栏之地。 后脑如同猛遭一记闷棍。 我眼前发黑,眩晕中手慌忙撑向桌台,茶杯俱碎成一地。 * 我在红豆的搀扶下,不徐不疾往主院走去。 听闻世子中途掉头去了老太太处,原在我屋里闹哄哄的一堆人顷刻散去,忙不迭到主院看热闹。 我们主仆皆沉默着,往日里闭着眼都能走的一段路,今日竟觉得漫长。 立在主院外,一道门,轻易将里面的热闹与外面的冷清割裂。 听着淌淌的欢声笑语,我长吁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儿媳向母亲请安。”我垂眼下拜。 满室遽然一静。 数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好一会儿,头顶处方才响起一声懒懒的“起来吧”。 我起身,缓缓抬头。 罗堇睿一袭玄色长袍,挺括立在上首,朗目疏眉,气度非常,偏又自带三分拒人千里的冷意,令人望而却步。 视线笔直迎上他幽深的黑眸,再寸寸下移,落在他与旁人交叠的广袖上。 “采微。”罗堇睿大步走过来,自然而然执起我的手,“你看我带了谁回来?” 他身后的粉衣女子盈盈一服身,言笑晏晏,“经久未见,妹妹可曾记得我?” 熟稔的语气令我一怔,细细望去,眼前人与记忆中某道身影逐渐重合。 “沈妙……” 话音刚一脱口,我才惊觉,这远比他带回勾栏女子所带给我的冲击大得多。 万万没想到,名噪一时的妙鸢姑娘竟然就是沈妙。 “到底是生分了,妹妹以前可是唤我妙姐姐的。”沈妙亦上前,亲昵地握住我的手。 “呀!手怎么这么冷。”沈妙神色微动,眼底盛满担忧,“瞧你脸色发白,可是身子不适?” “夫人病了吗?”罗堇睿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握着个冰坨子,不由蹙起长眉,“怎么回事?” “还好意思问,你怎么做人夫君的?”沈妙斜眼睨他,一颦一笑较从前更添几分风情,看得罗堇睿挪不开眼。 “还不是为了找你。”罗堇睿轻咳一声,带着几分外人不易察觉的宠溺,“找得我昏了头。” 原来不管过去多久,有些事始终不会变。 正如沈妙一出现,罗堇睿的眼里便再也看不到旁人。 我稍一使劲,挣脱了他们俩人的手。 年幼时,我们三家皆在苏杭一带为官,因着父母是世交,我们三人也成了青梅竹马的好友。 沈妙是我们中最为出挑的一个,出尘绝艳的美貌,敏思又素有才名。 她爽朗大方,犹如灼热的红日,是大家追捧倾慕的对象,罗堇睿自然也不例外。 而我,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因为过于安静,老被罗堇睿调侃像块木头。 原本她与罗堇睿乃世人眼里的天作之合,我也守着自己的心意从未越矩,不承想,沈家在党派之争中落败。 一夜间,沈妙这个天之娇女陨落,下落不明。 罗堇睿势要与心爱之人共生死,却被他爹娘死死锁住,连家门都迈不出去。 他以不吃不喝做抵抗,成日烂醉如泥,罗世伯只得央我前去劝慰。 我沉默守在他身旁,待他冷静下来后,便适时递上一碗温粥。 一开始他会凶狠地砸碎所有碗碟,红着眼睛让我滚,我不以为杵,则是平静地再从篮子里端出一碗,递给他。 “外面还有一大锅。” 罗堇睿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直接气笑了。 “许木头,你这人是不是没心肝,你知不知我爹娘怕受牵连,已经在同你家议亲,被人利用了还巴巴儿跑过来落人口实,你傻不傻?!” “我不叫许木头。”我一字一顿,认真看向他,“也不是没心肝,不管长辈作何打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至于议亲…… “反正迟早要嫁人,知根知底的总比盲婚哑嫁要好。”我撒了生平第一个谎话。 他一怔,幽深的目光若有所思钉在我脸上,直至我不适地撇开脸。 “你说的对。”良久,他颓然躺倒在床上,嗓音空寂,“许木头,随我去京城吧。 “我娶你,反正——” 那日,斜阳余晖轻扫过我垂下的眼睫,我孤坐在圆凳上,假意没听见他最后那句小声的呓语。 “……反正不是她,娶谁都一样。” * “幸而陛下英明,沈家能重新得以重用,真是守得云开了。” 罗老太太乐得眯起眼,伸手示意沈妙过去。 “好孩子,这么多年漂泊,可苦了你了。” 她半搂住沈妙的肩,疼惜的模样不似作伪,“那御赐的宅子还待修整,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以后罗府就是你的家。” “那妙妙可厚颜赖这儿了。”她俏皮地冲罗堇睿努努嘴,“就怕时间长了有人嫌我烦。” “你看睿儿脸上可有半分不愿?” “西园中有一处院子,景色很好。”罗堇睿眼中俱是笑意,柔声道,“你应当会喜欢。” 我定定看着上首,好一派其乐融融,丝毫不见当年两家恶语咒骂的场景。 “夫人……”红豆扯了扯我的衣袖,目露担忧,“您别难受。” 我怔怔回头,半晌,低声开口,“没有难受。” “瞧我高兴得只顾着说话,冷落了我们小采微。”沈妙忽地话音一转,像是才想起屋内还有我这号人。 她一开口,满堂的注意力又重新聚在我身上。 “采微妹妹,姐姐且叨扰你一段时日,没有不妥吧?”沈妙望着我,媚眼如丝,我已不大能看出她从前矜傲的影子。 “采微她高兴还来不及。”罗堇睿看也未看我,便替我回道,“怎会不妥——” “的确不妥。”我淡声打断他,诚实坦言,“你与罗家并无亲属关系,又值适嫁年纪,长时间住到这儿的确不妥。” “许采微!”罗堇睿不可置信地看向我,面沉如水,“母亲在上,此事何时允你置喙。” “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儿。”罗老太冷笑连连,“往日里我说她半点不是,你还同我起龃龉,现在知道了吧,她就是这般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是她先问我的。”我面无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说。” “当初我就说她心机深沉,不能娶进门,你非要娶。” 罗老太重重叹了口气,“我只当上辈子造的孽,招了个丧门星,成日里来气我。” “当初是您亲自上门,赞我文静贤淑,天降福星,执意向我爹娘求娶我。” 我一字一句讲得很慢,不想被他们听出嗓音里的颤抖。 “哎哟!”罗老太索性闭眼仰过头去,一只手捂住胸口,“气死我算了。” “许采微。”罗堇睿脸色愈发冷冽,“跪下!跟母亲认错。” 我竭力忍住咳意,“不知采微何错之有?” “你——” “老夫人,红豆已经逮回来了。”张婆子适时凑上来,急着表功,“她趁机偷懒,又跑回西园去了。” “还敢觍颜问你何错之有?这错不就来了。”罗老太眉梢上扬,“纵奴作恶,惫懒私逃,今日睿儿也在,刚好整顿一下家风,就将许采——” “——将恶奴押到院中,重打二十大板。”罗堇睿忽地截断老太太的话,“让内院的奴才都来看着,以儆效尤。” “睿儿,你又护着她!”罗老太一掌拍在扶手上,恨恨道,“不过是个克死双亲的不祥之人,也就我们罗家心善,才肯收留她这个孤女。” 我咬破舌尖,嘴里弥漫起满腔腥气。 “母亲。”罗堇睿黑眸眯起,眼中半含警示半含威压。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的维护是出于怜惜,大抵……是因为我还担着这世子夫人的头衔罢。 沈妙起身,轻步走过去,推了推罗堇睿手臂。 罗堇睿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最后勉强解释了一句,“你口中的不祥之人,她是我的夫人。” 果然如此。 我勾起唇,淡淡笑起。 * 起初,我爹娘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耐不住我那时中了邪般,满心满眼全是罗堇睿,非他不嫁。 沈家被官家处置后,罗堇睿像脱去一层桀骜浮躁的少年气,变得愈加深沉平静。 他直接越过双亲,开始与远在京城的罗家本家走动,而每每从京城回来后,他就拉着我去城外跑马。 风声凛冽,呼呼刮过耳侧,直至跑到精疲力竭,他才会勒紧缰绳停下来。 低沉的落日中,他将我圈在马背上,忘情地亲吻。 无数次,我偷偷掀开眼帘,窥见那双冰封的黑眸一点点融化,流淌出绵密的柔情。 无坚不摧的人偶然展露的脆弱,足以令人心软。 更遑论,这人还是自己自小便藏在心底的秘密。 半年后,皇帝私服出巡遇刺,罗堇睿以死相护,成为罗家本家最大的功臣。 晋封世子那日,罗堇睿亲自来我家求娶。 我一度以为,那是我的念念不忘,终于有了回响。 只有我娘眉头深锁,担忧不已,“乖囡,他之前还对沈家女儿矢志不渝,转眼不过一年又钟情于你。” “此人若不是薄情冷心,便是心机深沉,你们之间……毫不对等,娘怕你将来后悔。” “可爹不是从小就教我要勇敢吗?”我伸指,抚平阿娘的眉宇,“不能因为以后也许会后悔,我就害怕,不去开始。” “京城路途遥远,若你受欺,阿爹阿娘如何能在第一时间护你?”阿娘秀气的眉间,捋也捋不平。 “罗堇睿不会欺我。”我扑进阿娘怀中,语气里盛满甜蜜,“若他有一天对不住我,我便与他和离。” “到时候我立马写信回来,你们就遣弟弟来接我回家。” 屋外炮仗噼里啪啦响起,媒婆高呼着:“新郎官到了。” 人声鼎沸,喜气冲天。 我憨笑着,任由红盖头落下,隔绝了阿娘重重的叹息声。 出嫁后,罗堇睿待我如珍似宝。 我们泛舟游湖,吟诗作画,一起在院中种下片片枇杷树,对坐回望,相视一笑皆是恩爱。 我以为余生足矣。 直至一年前,爹娘几番活动得以有机会平调入京,我以为我们一家终于能重聚,却未料他们来京路上遭流民冲击,意外身亡。 许家式微,弟弟毅然弃文从武,只身一人奔赴边塞。 临行前,他着人递来一封简信: ‘姐姐,我去为你挣个功名,做你靠山,不让罗家有胆子欺辱你。’ 顷刻间家破人亡,我心神俱伤,哀毁骨立,一病不起。 罗母逐渐变了嘴脸,我敬她为尊长,百般忍让,却未曾换来半分体谅。 而我一直以来视为依靠的罗堇睿忽地忙碌起来,与我渐行渐远。 而今,我总算明白他在忙什么,原来他是在为沈家翻案,救他心爱之人于水火。 “红豆是我许家人,纵然有错,也轮不到你们罗家惩戒。” 我冲进院中,伸手拦住行刑的人,“谁要动她,就踩过我身体去。” “许采微!你如今愈发不知所谓!”罗堇睿脸上怒气难掩,“什么许家罗家,你是我罗家妇,就得守罗家规矩。” “若我不守,你又当如何?”我无声扬起唇角,“要休了我吗?” “许采微!”罗堇睿上前几步,毫不收力地扯过我,“你竟敢为了一个奴婢如此胡言乱语,看来我往日真将你纵坏了,别说二十大板,我今天就算打死她也不为过。” 我毫无波澜地移开目光,“那便将我一同打死。” “你!” “罗堇睿,别说赌气的话。”沈妙适时出声,温柔伸手分开我俩,“采微妹妹只是一时气恼,你身为男子,怎地不让让她? “你忘了?小时候我们都当她是亲生小妹一般疼爱的。” 不知是否有意,她牵住罗堇睿的手没有分开。 “就当给我个面子吧。”沈妙回头,冲老太太撒娇一笑,“闹成这样,我可真不好意思住下了。” “算了算了。”罗老太太一挥手,“吵得头仁儿疼,就看在妙妙面上,且饶她一回。” 我心里稍安,紧绷的身体霍然松下。 起码保住了红豆不受皮肉之苦。 “不会张口言谢吗?”罗老太厌恶朝我一撇眼,“妙妙好心为你求情,你就这么不知感恩?也不知是什么教养……” “夫人,不要为奴婢求他们!” 红豆从木凳上滚落下来,抱住我的双膝,“让他们打便是!” 我缓缓摇头,“他们想打的不是你。” 而是我许采微的脊梁骨。 “采微。”罗堇睿抬抬下巴,沉声道,“还不跟妙妙道谢。” 脑中忽地响起最后那夜,阿娘沉沉的叹息声,一股热意子顺着鼻腔,直冲进眼窝。 我立在院中,目光穿过众人,看向不远处笑得一脸大方的沈妙。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优雅体面,永远俯瞰着我。 我缓缓屈膝,平声道谢,“谢沈姑娘一片善心。” ——阿娘。 “谢罗世子,”我又一服身,眼眸中光亮尽灭,“宽宏大量。” ——我想回家了。 * 罗堇睿将沈妙安置在西园的最南端。 与我的院子遥遥隔着一个莲池。 自从沈妙住进来,西园仿若重新焕发生机,变得热闹非凡。 不管多晚,我常常能望见那边燃着的荧荧火光,和时有响起的丝竹嬉笑声。 罗府皆传,她将会是罗堇睿纳的第一个贵妾。 而我与红豆这边,像是被罗府遗忘的角落,静到可怕。 罗堇睿来找过我一次。 他负手站在院门口,语气疏离,“你可知错?” 我斜躺在摇椅中,阖目不愿看他,口中依然是那句,“不知采微何错之有?” “冥顽不宁。”他冷笑着,“既然你头脑发昏,就继续禁足在这院中好好反思,我且等你主动来认错的那日。” 罗堇睿拂袖而去后,红豆满是不解。 “世子是何意?他为何总要我们认错?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轻轻一晃,摇椅慢悠悠摆动起来,“喜欢你时,你错也是对,不喜欢你时,你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那该怎么办?难不成任那**子登堂入室? “当初求娶时,他明明承诺过老爷夫人,此生惟愿您一人,永不纳妾。” 红豆眉宇染上急色,“不如,您跟世子服个软?我瞧着世子还是很在意您的。” “对啊,采微妹妹何不服个软撒个娇?”沈妙款款从外走来,笑意盈盈,“若是不会,要不要姐姐教教你?” 我脚尖一点,停住,转眸看向她,“你真的是沈妙吗?” 沈妙一怔,笑意淡下,“妹妹这是何意?” “我认识的沈妙高洁傲气,冰凌花一般,她不会如你这般讲话。” 沈妙唇边的笑再也佯装不下。 “谁准你进来的!”红豆愤而起身,挡住沈妙继续上前,“我家夫人是总督千金,大家闺秀,岂能如你这般风月做派,以色侍人!” 沈妙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怨毒的目光直直扫向红豆。 “我也曾是世家贵女,大家闺秀,可那又如何? “这世上的事瞬息万变,指不定哪日你家高贵的小姐就会被碾进泥里。” “毒妇!”红豆气得小脸憋红。 “红豆。”我直起身,冲她摆摆手,“退下吧。” “毒妇如何?娼妓又如何?”沈妙一挥手,衣袖掩过眼角,笑得肆意酣畅,“偏你家世子喜欢得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勾勾手指头,他就任我驱使。” 我平静望向她,没有出声。 “不信么?”沈妙有些恼怒,“你以为他为何娶你?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父亲的关系往上爬,为了替我沈家平冤。 “他对你半分感情都无!” 我忍不住轻叹一声,“你真可怜。” “许采微,你凭什么可怜我?从小到大你样样不如我,你喜欢的人也只喜欢我。” 她紧握着拳,指尖几乎嵌进肉里,“罗堇睿他一定会迎我进门,你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 “若你真的那么笃定,就不会来我这里。” 我掀眼,淡声开口,“你以前说过,无能的女子才会去寻另一个女子的麻烦,若他真心爱你,早就为你铺好坦途,哪用你今日到我这里汲汲营营。” 沈妙眸色遽然一慌,很快便又镇定下来。 “罗堇睿只是一时习惯了你而已,他很快就会清醒,知道该怎么取舍。” “你不用心存侥幸,以为他对你动了真情。” 我自嘲勾唇,失笑着摇摇头。 他们不知,自从那日沈妙一出现,我便什么都懂了。 我那自作多情,镜花水月的八年。 赔上整个许家的八年。 不过就是个笑话。 * 当今陛下为了补偿沈家后人,破例封沈妙为县主。 册封的圣旨一路敲锣打鼓送到罗府。 罗老太太特意将我叫到正堂,要我亲眼见证沈妙受封的风光。 “采微,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也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罗老太挥退其他人,只留下我,难得的温情软语。 “如今沈家复起,是陛下面前的第一红人,若能亲上加亲,对睿儿的助益不必我细说,你定能明白。” 我笔直立在堂中,轻声问,“罗夫人希望我如何?” 她一听,脸上笑意更盛,甚至没发现我已经对她变了称呼。 “果真是好孩子,原想着只是将沈妙纳进来,谁知她一步登天成了县主。” “县主哪儿能为妾啊,那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偏睿儿又死心眼,不愿放你走,可我想着,不能让你受这贬妻为妾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