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暂时不要把他的死讯告诉妈妈,他怕妈妈伤心。 第二,做一顿妈妈最喜欢的饭菜,让他陪自己过最后一个生日。 第三,如果妈妈没来,那么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让这个女人再出现在自己的坟前。 所以,儿子死后,哪怕灵堂外面下起了倾盘大雨,哪怕女人的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哪怕她在灵堂外哭的撕心裂肺。 我也没让她靠近儿子半步。 三天前,沈知仪在陪竹马父子俩放了整晚烟花庆祝后,带回一个崭新的书包。 作为错过儿子生日的补偿。 女人皱了皱眉,不明白我眼角的泪水: “不就是错过了一次生日吗?下次再补不就好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我们五岁的儿子已经因为哮喘去世,永远等不到开学了。 1 整理好儿子留下的遗物后,我拿着死亡证明去找院长签字。 三楼高级病房半掩的门缝里,我看见了消失多日的沈知仪。 “知仪姐,明华哥不就是擦破了点皮吗?你都陪他五天了,还不打算回家吗?” “这几天,姐夫都来了医院好几趟,我按您的吩咐,一次都没见。” “有几次,姐夫都下跪了,就为了求你去看看孩子。” “知仪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沈知仪的下属小张站在病房里,面色不忍。 女人表情不变,只在听到我下跪的时候抿了抿唇瓣,没来由得有些烦躁。 可随即,她目光转向病床上睡着了的年轻男人,语气逐渐坚定。 “没什么好不好的。明华刚离婚,情绪不稳定,我多陪陪他是应该的。” “至于昱珩......” 女人顿了两秒。 “我嫁给他不就是为了能有个人照顾家庭吗?孩子的事情有他就够了。” “难不成没我这个母亲,阳阳就会死吗?” “可是......” “好了。我自己的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去看看食堂的饭好了没有?别耽误了明华吃饭。” 小张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推开门的瞬间,正好与我撞了个满怀。 “姐......姐夫......” 小张惊讶的声音传入病房。 沈知仪皱眉,也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 女人警惕地挡住了房门,像是生怕我冲进去打扰她的宝贝。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她我不会打扰他。 我只是路过。 可还没开口,女人就已经开始不耐烦地赶人。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在医院的,但我警告你,我要照顾明华,没时间陪你完无聊的争宠游戏。” 要是以前,我听到她这么说,肯定当场就会发疯,质问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丈夫。 但今天,我只觉得好累,打心底里的累。 晃了晃手中的病历单,我正准备告诉她儿子去世的消息。 眼前又突然浮现儿子去世前的画面。 简陋的病房里,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爸爸,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别那么快告诉妈妈?她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我不想她难过。” 四天前,儿子哮喘发作。 我着急地拉住准备出门的沈知仪,求她赶紧开车带儿子去医院。 沈知仪惦记着去接陈明华和他的孩子,直接甩开了我的手。 “江昱珩,你当我傻吗?儿子的哮喘又不是一天两天,吃点药就没事了,又不会真的死。” “明华还在公园等我陪他们去划船,你别烦我。”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剩下我,哭着求遍了整个大院,求他们将我的孩子送去医院。 但还是晚了。 我精心养护了七年的孩子,在即将上学的那一年,永远离开了我。 那天,我给医生磕了无数个头,流了数不清的眼泪。 都换不来我的孩子睁开眼,再叫我一声爸爸。 想到这,我攥紧了手里的死亡证明,心脏冷得发疼。 压下眼里的酸涩,我准备离开。 沈知仪不知道发什么疯,一把拽住我。 “怎么?心虚了?” 她冷笑一声,抢过我手里的死亡证明。 “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次又找了个什么借口!” 2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回抢。 沈知仪却已经翻开了证明。 看着单子上儿子的名字,女人脸色瞬间苍白。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七遍,最后视线定格在院长还没有签字的证明人一栏。 怒火瞬间爆发。 “江昱珩!有你这么当爸的吗?” “为了争风吃醋,居然给自己的孩子伪造死亡证明,你这个疯子!” 沈知仪猩红着眼,朝我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我抵抗不住,摔在地上,手里的行李撒了一地。 尤其是儿子最喜欢的青蛙玩具,直接摔到了沈知仪脚下。 我着急地伸手想拿回儿子最后的遗物,可暴怒的女人却已经抬脚踩下。 来不及反应,我连忙伸手护住玩具,坚硬的皮靴死死踩在了我的左手。 钻心般的疼痛让我连呼吸都一瞬间停滞。 沈知仪也下意识退了两步,眼底迅速闪过心疼。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自己手上的死亡证明,冷哼一声: “江昱珩,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利用儿子争宠。” “赶紧回家,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她就把手中的死亡证明撕成了碎片。 我没有理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手里破了一角的铁青蛙,心里止不住地灌起冷风。 也好,儿子的第一个遗愿,完成了。 3 第二天,我去找了领导。 看到我提交的离婚申请,领导愣了很久。 “真的要离婚?我知道阳阳去世了你很难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你和沈知仪曾经那么好,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我摇了摇头,表情麻木。 “没可能了。” “领导,回家的车票我已经买好了,请你批准。” 领导叹了口气,将申请还给我。 “先让沈知仪签字吧,等她签了我就批准。” 下午,我没有出门。 而是坐在客厅里,专心地给儿子做衣服,顺便等沈知仪回家。 沈知仪是医生,常常告诫我和儿子要勤俭持家,不能大手大脚。 所以我一个大男人,不仅学会了做饭,还向隔壁王婶子学了裁剪。 儿子虽然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所以平时从不会对我和沈知仪提要求。 玩具,是爷爷和姥爷亲手做的。 衣服,是破了打个补丁就能继续穿的。 甚至当我提出给他买件大院里孩子们都有的海魂衫。 儿子也会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爸爸,我还有衣服能穿呢,妈妈赚钱很辛苦的,我不要。” 直到今年,他要上小学了。 儿子才红着脸找到我,小声说: “爸爸,开学第一天我能不能穿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啊?” 想到这,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一颗眼泪却打湿了手里的衣服。 擦了擦眼泪,我继续动作。 这是我欠儿子的,我一定要给他做好。 晚上八点,沈知仪终于回家了。 她穿着儿子最喜欢的衣服,手上却提着一个绿色麻布书包。 见到我,女人自然地将手里的包丢到我怀里,叮嘱我: “这些是明华住院期间积攒的衣服,你今晚辛苦点,帮他把衣服洗了。” “明华身体弱,干不了粗活。” 我觉得好笑,凭什么她心疼白月光,却要我这个丈夫分担? 正要拒绝,沈知仪又开口: “儿子呢?他不在家?” 女人环视了一眼过分安静的家里,觉得奇怪。 拿着绣花针的手微微泛白,我正打算找个理由敷衍,沈知仪又指使我。 “既然儿子不在,你赶紧收拾几件他的衣服,我好带去给明华。” “他带着孩子刚从安省回来,换洗衣服不够,先借儿子的穿一穿。” 见我没反应,沈知仪啧了一声,直接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将里面整理好的衣服全都拿了出来。 一边选,还一边皱眉。 “这件不够新。” “这件材质太糙。” “还有这件,怎么那么多补丁?” ...... 所有平时她视若无睹的衣服,都在此刻有了她嫌弃的缺点。 配不上陈明华的孩子。 心脏像被人猛然撕开了一道口子,我下意识将手里还没做完的衣服往身后藏了藏。 没想到还是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你给儿子做新衣服了?给我看看。” 说着她就强硬地抢走了我手里的衣服。 针尖划破了我的掌心,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 我下意识吸了口凉气,沈知仪却已经笑出了声。 “这件衣服好看!明华和孩子一定会喜欢!” “不行!” 我冲上去将女人用力推开。 “这是我给儿子做的衣服,你不能拿走!” 沈知仪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难看。 “不就是件衣服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这么小气!” 我还想抢,女人却彻底失去了耐心,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钱票,甩到地上。 “就当是我买的行了吧?赶紧给我让开!” “江昱珩,要是你再抢,我就把这套衣服撕了,谁都穿不了!” 看着沈知仪不像作假的神情,我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沉默片刻,我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离婚申请。 “过几天我要带儿子回老家一趟,你在这封介绍信上签个字。” 沈知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儿子不是要开学了吗?怎么突然要回老家?” “家里有亲戚办丧事,我带儿子回去送送。” 沈知仪愣了一下,接着看也没看就直接签字。 “行,那你们多住几天,不用急着回来。” 我垂下眼,挡住发红的眼角。 “嗯。” 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收好签完字的申请,我将沈知仪送出门。 离开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接过了她手里的奶糖,上面还带着沈知仪的体温。 儿子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沈知仪解释: “本来是买给明华孩子的,但他不爱吃,我就扔医院了。” “刚好兜里还剩下两颗,你给儿子吃吧,别浪费了。” 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我看着手里的大白兔奶糖,眼底的光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空洞。 “好。” 还有一天。 3 第三天,我独自去了火化场,送了儿子最后一程。 小学报完名的那个晚上,沈知仪不在家,我和儿子坐在院子里乘凉。 他趴在我的膝上,一边看着我给他整理书包,一边跟我说: “爸爸,等我上学了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像妈妈一样治病救人。” “爸爸,你相信我会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全是骄傲。 “当然相信,我们阳阳是最棒的孩子。”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 几天后,儿子就因为沈知仪的见死不救,永远留在了开学前。 闭上眼任由眼泪流下,打湿了手里的书包。 看着上面由我亲手贴上的“江阳”二字,我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等工作人员将儿子的骨灰盒递给我的时候。 我的眼睛已经干涩得再挤不出一滴眼泪。 将骨灰盒放进儿子的书包,我神情恍惚地去了领导办公室。 看到沈知仪签好字的离婚申请,领导没再犹豫,利落签字。 临走时路过供销社,柜台上最显眼的地方摆放了一个用木头片搭好的玩具模型。 犹豫片刻,我走上前询问。 “这个多少钱?” 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供销社的大姐笑着打趣: “这是我们店里最后一款了。沈医生前两天才买了这个模型,说是要送给孩子,这么快就又想买了?” “江同志,沈医生对你可真好。” 拿着书包的手一僵。 前几天儿子一直在医院,沈知仪从没来看过他。 更别说送什么玩具。 那个玩具,是给陈明华的孩子买的吧。 心脏涨得发疼,我对上大姐羡慕的眼神。 “帮我拿一个玩具,我要自己送给我的孩子。” 将玩具放进书包,我正要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沈知仪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下意识回头,正好撞见牵着陈明华的沈知仪。 心口猛地一颤,书包落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也露出了骨灰盒的一角。 沈知仪皱眉,伸手想要捡起书包。 “这是什么?” 4 我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正要开口,陈明华就拉住了女人。 “知仪,脏。” 他扫了眼书包上的“江阳”二字,眼里快速划过厌恶。 “一个破书包而已,别碰。” 陈明华的话,让我和沈知仪同时顿住。 我是生气,沈知仪却是尴尬。 她缩回了手,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心虚。 “昱珩,明华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有洁癖。” 我没说话,小心翼翼地捡起书包,准备离开。 女人却慌了神,伸手将我拦住。 然后快速地跑到柜台要了一包桃酥塞进我手里。 “儿子最喜欢的桃酥,你带回去。上次是我太着急,说了难听的话,你帮我跟他道个歉。” 沈知仪是医生,时不时就要出差。 每次动辄就是半个多月。 回来的时候,她就会给儿子带一包桃酥。 每次只要闻到桃酥的香味,不管在干什么,儿子都会立刻惊喜地跑出去迎接。 久而久之,沈知仪记住了儿子喜欢桃酥。 但她不知道。 儿子有哮喘,最讨厌干巴巴的食物。 他喜欢的不是桃酥,一直都是平安回家的沈知仪。 眼底划过一抹讥讽,我看着手里油纸包,客气回应。 “谢谢。” 沈知仪愕然,有些不适应我的冷漠。 “我跟儿子道歉,你不高兴?”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施舍。 想了想,我轻声开口: “今晚是儿子生日,你能回家陪他吗?” 知道我有所求,沈知仪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笑着对我说。 “保证完成任务。” 陈明华站在边上,满脸嫉恨。 晚上,我做了一桌儿子爱吃的菜。 又将儿子的遗照摆在椅子上,安静地等着沈知仪回来。 老人说,人死后的第七天,灵魂会回到人间。再看亲人的最后一眼。 我希望儿子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我和沈知仪。 看到我们在为他,庆祝最后一个生日。 桌上的时钟响了一次又一次。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沈知仪还是没有出现。 我等不及了,直接跑去了医院。 刚走出大院,我就看到路边有人在放烟花。 儿子最喜欢热闹的烟花了。 可是沈知仪总是很忙,没时间陪他放。 深吸了口气,我准备悄悄绕过他们离开。 才走出了两步,我就听到了陈明华做作的声音。 “知仪,你小心点,别烧到童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陈明华似乎发现了我。 眼神快速地扫过我,然后落在了沈知仪身上。 “知仪,今天是阳阳生日,你陪我和童童放烟花,姐夫不会生气吧?” 沈知仪无知无觉地笑了笑,划过火柴替男孩点燃手里的烟花。 “不会,阳阳最乖了,不就是一次生日吗,以后又不是没机会。” “况且,我们童童明天就要正式上学了,这不比生日要值得庆祝?” 陈明华心里满意,笑着揽住女人的肩。 “童童,开学快乐!” 他们的欢笑顺着烟花响彻了整条街道。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心脏被撕碎了一次又一次。 没有打扰他们,我转过身,默默回了家。 “阳阳,对不起,你的第二个遗愿爸爸没能帮你完成。” “不过最后一个,爸爸一定、一定、一定会让你如愿。” 那晚,沈知仪给陈明华的孩子放了整晚的烟花。 我也守着儿子的遗照,吃完了整碗长寿面。 天亮后,我回房打包行李。 沈知仪也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家。 “阳阳,妈妈回来了!” “昨晚医院临时有任务,妈妈没来得及跟你说,错过你生日了。” “不过妈妈给你买了生日礼物,一个新书包,你快来试一试......”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沈知仪看到了我放在桌上的离婚申请,如遭雷劈。 她手忙脚乱地扔下了书包,抓住我质问: “江昱珩,你凭什么跟我离婚?我们都有孩子了,怎么可能会离婚?” 我抬起头,看着她凄然一笑: “沈知仪,我们的儿子在七天前就已经没了,你不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