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阳城,太和殿。 女帝傅凌雪高坐龙椅之上。 剪水的眸子,蕴着的非是女儿红脂,而是帝王心思。 偌大朝堂,她眼中唯独映出一人。 那人身着袍甲,容貌俊逸,即便跪拜,也难掩器宇轩昂。 肖离,她曾经最锋利的剑,也是如今令她寝食难安的刺。 “肖离,此次你边境破敌,挡下乾元帝朝五万铁骑,平乱有功,想要何等赏赐?” 肖离俯首,不卑不亢:“为国效力,乃是身为臣子的职责,微臣不敢居功。” 两侧,众多大臣议论纷纷。 无上帝朝,有位智勇无双的并肩王,说的便是肖离。 于内,振朝纲,断秋毫,平叛乱。 在外,斩敌军,挡边关,守国疆。 其才学通古博今,力压群儒,就连天下最高学府,也要恭敬的唤他先生。 而一身武功,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哪怕三朝实力顶尖的武者,也不过能拼死斩杀百人。 唯独肖离,真正做到了以寡敌众,万夫莫开。 多年来,这位肖王爷已是功勋累累,封赏无算,一字并肩王,护国公,天策上将,内阁首辅...... 如今又平定乾元帝朝来犯,早就赏无可赏。 这些谈论一字不落的钻入傅凌雪耳中,她面色威仪,两手却几近将扶手捏碎。 “肖爱卿这是何意?你退敌有功,朕若不论功行赏,怕不是要被谏为昏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缕不怀好意:“肖爱卿多年来治理内政,镇压外敌,劳苦功高,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朕便许你为无上帝朝御前四方吏,为朝堂监察地方,体察民情。” 一时间,百官哗然,看向肖离的目光有同情,有不忿,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四方吏,是个空有头衔的官职。 面子上相当于从二品的地方巡抚,实际上,非召不得入朝,比裁撤强不了太多。 有些官员开口为肖离求情,却女帝烦躁的挥手遣散,只得无奈退下。 “好了,朕意已决,退朝。” 待到人潮散尽,她才收敛恼怒,重新看向肖离。 眼神里满是嘲弄。 “肖爱卿,朕记得你曾说过,比起朝堂中的尔虞我诈,你更想云游四方,见遍山河壮阔,如今朕便遂了你的愿,你可满意?” 说话时,她紧盯着肖离,希望从对方身上看到愤怒、不甘还有难以置信。 “很是满意。” 肖离抬头了。 这位身份显赫,一人之下的并肩王,在被罢免后,竟然轻笑起来。 甚至笑得颇为快意。 带着某种卸下重担的解脱。 忆起多年前,两人在江南乘坐游船观景,傅凌雪问他度过彼时难关之后,想去做什么。 肖离确说过,他的梦想是云游。 最开始决心扶持傅凌雪,只是因为穿越绑定的系统,必须通过治理朝堂才能获取奖励。 要不是为了系统奖励,他本就对朝堂之事了无兴趣。 眼下女帝嫌他功高盖主,倒不如急流勇退。 傅凌雪死死盯着肖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疑虑和探究。 她不信,不信对方能如此轻易的放下。 忽然,她冷笑起来,语气尽是嘲弄。 “肖离,你我相识多年,不必撑着你那风轻云淡的模样。” “你大权在握,敌国惧你三分,境内百姓更是只认你这并肩王,不知我傅凌雪!你敢说,你心中没有得意?” “你于朝中如日中天,现在被踢出朝堂,你敢说你没有不甘心?” 既然把话说开了,肖离索性也懒得再摆弄君臣那套。 他从地上站起,望向女帝。 “权力的维系,无非强取豪夺,穷兵黩武,有甚的乐趣?你若想听实话,我也不遮掩,换我是你,做皇帝做到睡不安稳,这皇位,我早踹了。” “小凌雪,你不妨照照镜子,可还认得自己是谁?” “放肆!别忘了你的身份!” 小凌雪,这个多年未曾听过的称呼,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傅凌雪俏脸涨红,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你倒是说得动听!可知他们背后如何议论朕的?他们说,朕能有今天,都是你肖离给的,无上帝朝能有今天,也都离不开你肖离!” “凭什么?!”她怒吼出声,带着满腔的怨怼。 “凭什么功都是你的,名也全被你占了?” “别忘了,你只是颗棋子!没了你,这女帝之位朕一样坐!甚至坐得更稳!” 肖离看着那张原本姣好的脸,逐渐扭曲得不成样子,轻声叹息。 女帝的心思,他其实早就知道。 之所以任凭处置,一方面是想顺势抽身。 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这个曾经被自己救下,一路扶持起来的小姑娘,曾经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傅凌雪,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究竟从哪时起,对方变得这样痛恨自己。 意志不坚者,功名强权无异猛毒,侵人心魄,蚀人神魂。 故人已逝。 独留一具失了魂,又被龙袍裹挟的躯壳。 要说他没有心痛失落,自然是扯谎。 从当初两人相遇,一路的相伴扶持,他本以为这样的感情,是超脱寻常君臣的。 不过肖离向来是个识趣的人。 对方绝情,他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臣便依陛下,今后无上帝朝,再无肖离。” 他卸下战甲,又将兵符置于其上,动作不急不缓,没有半分留恋。 “愿陛下皇统永固,国运昌盛。” 说罢,他抬手理了理衣袖,脊背挺直的走向殿外。 “肖离,你说过会全心帮朕,那便不要回来!只要你待在无上帝朝一天,朕的皇位便一天不得安生!” 身后,女帝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肖离又笑了。 “回来作甚?” 说了如此之多,傅凌雪竟然还当他稀罕这朝堂。 活多钱少上司癫,还拼命打压,除非他脑子有什么大病才会回去! 入夜。 肖府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下人。 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回王爷,肖府所有下人,都在这了。” 管家恭敬递上一沓官文。 肖离站在车上,接过管家恭敬递来的官文,扫了眼众人,这才清了清嗓子。 “今日起,流阳城再无肖府,你们也不再是肖府的下人。” “念你们多年兢兢业业,余下家产,便赏给你们。” 下人们交头接耳,皆是不敢相信。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喧哗间,终于有个资历老的挤上前,试探着问:“王爷,此话当真?这偌大的家产,您、您真不要了?” 肖离满不在乎地点头。 府邸是女帝当初赐下的。 既然如今形同陌路,他也不想再有牵扯。 肖离毫不犹豫将那厚厚的一沓身契撕碎,又嘱咐管家将产业分发下去,直接钻进车里。 婢女春儿已经沏好了茶,乖巧为他端上。 她个头不高,生得颇为水灵,纵然年纪尚浅,也是有了几分美人胚子的模样。 一双大眼睛尤为灵动。 “走吧。” 车夫应了声,长鞭甩动,啪啪直响。 马车在一众下人的千恩万谢中,逐渐远去。 自此。 天高任鸟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