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谁的愿? 他如何能遂他们的愿? 光启帝看出他的不甘,顿了一下,轻叹一声。 “可朕需要一个死人。” 林泽的眸子凝住。 含元殿就这么陷入死寂。 满殿只剩炭火焚成灰的剥落声,静静宣告林泽死期已定。 光启帝将策论递还给林泽。 林泽接过那纸策论,恰似接下盖在他棺前的白布。 忽然,光启帝看向林泽的目光一变。 “朕惜才,那个死人未必非得是你。” 含元殿的热意终于扑到林泽身上。 暖炉中炭火烧出的红光跃入林泽眼中。 他像是画纸上即将枯死的龙又被人点了一次睛。 光启帝扫过林泽身上的伤,细看他因杖责得来的斑斑血迹。 他替林泽痛惜:“肃国公下手未免太狠。” 林泽烂成泥浆的心,被暖意捏回了一点形状。 他双唇微颤,险些哽咽。 “不过朕记得当日是肃国公亲自监刑,肃国公老当益壮。” 光启帝话锋一转。 “反正你因肃国公重伤,终归不适合征战,何不上书求肃国公与你同去青州,讨伐北羌?” “到时候他为主,你为副。” “你将死人的担子抛出去,让肃国公承担。” 话说到这,林泽听懂了光启帝真正想说的弦外之音。 光有死人替皇帝担下臣服北羌,逼长乐郡主远嫁和亲的骂名还不够。 向北羌上贡的金银也该有肥羊吐出来。 肃国公府娶了富商之女做儿媳妇,得了十里红妆的嫁妆。 是目前最好的一只肥羊。 可整个大昭谁不知道肃国公府代代忠良? 甚至肃国公唯一的儿子,为昭国征战,断了双腿。 更何况,林泽始终记得他十六那年,肃国公解下佩剑,在青州城下的猎猎西风中托付于他。 “我老了,这柄宝剑跟着我恰如明珠暗投。” “配你正好,英雄少年。” 往事一闪而过。 林泽回过神,抬眸正对上等他回话的光启帝。 陈公公催促道:“林侯爷,愣什么?还不快谢过陛下,赐了你一条生路。” 林泽抿紧了双唇。 他宁死也不当挥向忠良的屠刀。 陈公公见林泽不答话,眉头一紧,急了许多: “侯爷,这会儿哑巴了?说话啊。” 光启帝却大度地摆手,叫停催促的陈公公。 他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走回到书案前。 背对林泽,光启帝抛出一个问题。 “你说你的妻弟为什么偏偏去肃国公眼前犯浑?” 林泽心神一震。 若林君成不曾惹怒肃国公,牵连他受罚,他又怎会成为朝肃国公府发难的一柄好刀? 前因后果串起来,林泽的肺腑登时绞成团,激得他呕出血来。 光启帝转回身,打量嘴角渗血的林泽。 “崔泽,你不想挟恩自重,你想光明磊落。” “但你的枕边人一直在算计你。” “你如何能清高?” 算计...... 林泽以为他的心方才已然死透。 结果这一刻死透的心又开始裂开般地疼。 他原以为林念瑶懵懂残忍,受着傅玉同的诓骗,最多想要走他的命。 怎么想得到她是精心算计,逼他当最污糟的S人刀。 林泽紧抿着唇,把苦到灼人的血都吞回去。 陈公公瞧着他惨白的脸色,好言劝道: “林侯爷,坡都给你搭好了,你这驴不如借坡下了吧。” “老奴为你代笔,即刻就能上书。” “做人呀,还是得先紧着自己,你说是不是?” 暖炉中又烧没了一堆炭,炭灰悄悄飘出来。 望着炭灰,林泽的双眸中的亮光全被吞噬,他许久没有答话。 ...... 林泽最后是被太监从含元殿拖出去的。 含元殿内空无一人,唯独地上摔了一个茶盏,四分五裂。 显然光启帝离去前,发过雷霆般的怒火。 被拖出殿外的林泽,叫陈公公带人架着,扔在了宫门外人来人往的车道上。 陈公公看着林泽被摔进墙角的雪堆里,“啧”了一声。 “林侯爷,你真是不识好歹。” “天寒雪冷,但陛下吩咐了,您自己爬回去吧。” 天色已近黄昏。 正赶上六部散值。 车道上,离宫的大臣,接人的奴仆,来来往往。 任谁见了林泽都忍不住议论几声。 “这不是入赘赘出来的广平侯吗?又惹出大祸了?” “窝囊到这份上,亏他还有脸活。” “我要是他,早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哪会趴在这,当一条死狗。” 陷在雪堆里的林泽听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知道,光启帝差人将他丢在这,就是要让他受尽讥讽和羞辱。 谁叫他不识抬举,不肯牵扯肃国公。 林泽清醒着,却动弹不得。 他被冻得青紫,听着不同的讥讽被人吐出来,又随寒风散去。 人人都在嘲笑他。 有笑林念瑶使唤他的,也有笑林君成欺辱他的。 冷言冷语听得多了,林泽的耳朵被磨了出来,竟得了一场心如止水的解脱。 不知道是第几次嘎吱吱的木车轮无情地碾过白雪。 终于有辆马车为林泽停下。 雕花的车门被推开,车里人的声音先传出来。 “林侯爷,我送你回广平侯府吧。” “曾经同窗一场,我怎忍心看你受冻。” 这声音温和有礼,却是往日林泽绝不愿意听见的。 傅玉同探出身来,玉面含笑。 他从眉梢到唇角都是时下女子最喜欢的谦谦君子的模样。 傅玉同笃定林泽厌恶他,不会上他的车。 但他就是要在林泽面前停车,故意装出大方的模样。 逼林泽当一个不识好赖的丑角。 他要让满朝同僚骂林泽的骂声更响亮些,最好响彻云霄,直达九天之上。 让已故的老师听个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