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县比邻渭水,三面环河,廊桥遍地。 碧水穿过县城,凌波中倒映着【长乐】两字的牌匾。 这是泾阳县长乐坊的坊牌。 长乐坊中,有一家王富户,宅子三进三出,光是仆从,就有十来号人。 此时都聚在一间屋外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穿着一身绸制的圆领袍,戴着对翅幞头,神情严肃,在门口来回踱步。 而在屋中,穿着破旧圆领袍的沈长青,头戴着幞头,正站在床榻上,往墙上贴一幅字。 【魙】 所谓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之畏魙,犹人之畏鬼也。 这是一个驱邪的字。 床榻上还睡着一个女子,脸色苍白,闭目不言。 她双手被人死死绑住,固定在床榻上。 墙面上,到处都是这女子用手指抓挠的痕迹,血淋淋的,看着渗人。 很显然,这女子中了邪,沈长青是被请来驱邪的。 从床榻上下来,沈长青看了看女子,又看着床榻墙壁上自己亲手贴的字,自言自语了一句: “应该......能辟邪吧?” 能不能辟邪,也只能这么着了。 沈长青嘟囔了一句,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王富户本来紧皱眉头一下子被吓的舒展开,望着沈长青惊讶问道: “你......啊,道长,您怎么这么快啊!” 沈长青眉头一皱,不悦道: “快什么快?都好几盏茶的功夫了好吧。” 王富户看着屋内,也无黄纸也无祭台,就墙上了贴了一个丑不拉几的、不认识的字,又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道长,您......您这辟邪持久吗。” 沈长青呵呵一笑: “我服务,最大的优点,就是持久。” 王富户勉强听明白了,正还想问呢,突然听到里面喊了一声: “郎、郎君!” “小倩!” 王富户大喊了一声,赶忙冲了进去。 沈长青把事情办完了,靠着屋外的柱子,默默拿出了一包干瘪的华子。 单手抽出一根华子,用打火机点燃之后。 沈长青默默地吸了一口,开始四十五度角斜望天空,吞云吐雾起来。 这大唐为何会出现香烟这种现代化的东西呢? 这当然是因为,沈长青是来自现代的人。 他是穿越来的。 不过他没办法回去了。 而这香烟,还有打火机,都是他随身带来的东西。 此时香烟也没几根了,真的是抽一根少一根啊。 他在这边吞云吐雾,抽着事后一根烟。 边上的管家拿着银钱,一溜小跑就过来了。 “道长,这是说好的二两银子,还请您收好,这次能成功驱邪,可全都是仰仗您啊!。” 沈长青呵呵一笑,将银钱收了下来,说道: “好说好说,下次有这活,记得还喊我,” 沈长青说完,那管家嗓子一堵。 还喊你?谁家想天天闹鬼啊! 沈长青拿了钱,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了。 就是一些笔墨纸砚而已。 他来了这大唐之后,就干起了写字算卦辟邪之类的杂七杂八的生意。 沈长青是个无父无母的穿越者。 穿越到大唐来,也是孑然一身。 他来到这大唐已经两月有余。 前期的彷徨,悲观,低谷,不提也罢。 至于开卖字摊的本钱怎么来的?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沈长青之前寻了一家当铺,将自己衬衣上的,塑胶纽扣往柜台上那么一摆。 当铺朝奉“嗯~”“啊~”“啊~”“啊!”了一阵。 最后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三贯钱。 就和所有的创业者一样,沈长青怀着满满信心,开了一个卖字摊。 字没卖出去多少。 两个月下来,倒是帮人驱鬼辟邪了好几次。 说白了,就是写字,给人挂墙头辟邪。 这年头讲究“圣人之言,神钦鬼伏”,挂字辟邪很正常的事情。 王富户这单子生意,也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说,到底有没有鬼。 沈长青反正不清楚,他也没亲眼见到。 这些中邪的人,委实奇怪,或许是精神病吧。 但说来也奇怪,只要沈长青把字往墙上那么一挂,甭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灵异事件。 统统消失不见。 这一来而去的,沈长青也算是在泾阳县,有了些许名气。 街坊邻居,都以为沈长青会驱鬼。 尊称一声——道长。 沈长青也是心里直笑。 我一个写字的,怎么就成了道士了啊? 不过算了,能挣钱就行。 沈长青回了自己的摊位。 古人民风淳朴,根本没人动自己的摊子。 闲来无事,沈长青拿起毛笔,挥毫泼墨。 没多久,就写了一个字—— 【道】 他这字刚写完,却听到一声惊呼: “这......这字中,竟蕴含大道!” 好家伙,谁啊?比我还能吹? 沈长青小脸有点通红。 瞎写的,都给吹成大道。 他刚抬起头,就见到一个老人,正站在自己摊位边上。 他的神情不怒自威,全身上下都是高端丝绸材质的衣服,腰间左系佩剑,右挂香囊,腰带正中更是镶着一颗大大的白玉。 非富即贵,绝对不是寻常百姓。 沈长青心神一动,看来对方喜欢自己的这个字啊。 ——啥也不说了,开张了兄弟们! “呵,老人家原来也喜欢字吗?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沈长青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当场愣住,看上去十分惊讶。 随后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红着脸,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样。 然后赶忙拱手对着沈长青道: “高人勿怪,小道只是偶然路过,并非有意窥伺高人。” 嗯?这老人家,这么客气啊? 我这小小年纪,你在我面前自称小道? 沈长青心里有点奇怪,但为了做生意,面子上还是不着痕迹,继续说道: “老人家既然喜欢,不如买去吧。” 老人家的神情一下子就惶恐起来: “高、高人此话当真?!” 老人家惊骇说完,沈长青被他反应给吓了一跳。 卧槽,我就卖个字而已,你整的这么惊讶干什么啊? 不过沈长青还是点点头: “我本就是卖字摊,这字既然写出来,本来就是卖的。” 他话音落下,将墨迹未干的字拿了起来,递了过去。 老人家将作品接过,甚至连声音都带着颤,就好像是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 甚至说出: “此等无价之宝,我袁某何德何能啊!” 沈长青还是很高兴的。 自己的作品,能获得别人的认同,还是古人的认同。 能不高兴吗? 要知道,他开这个卖字摊,本来想着是给人写家书,写申请书之类的活计。 一单也就收个二三十文钱不得了。 后来帮人驱邪,才赚的多了些。 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作品,在唐朝贞观,能当书法作品卖。 他一个现代人的书法水平,拿头去跟唐朝时候的读书人比? 沈长青很高兴,没忍住说了一句: “呵呵,无价夸张了一些,袁老既喜欢,给多给少都是缘,重要的是心意。对了,我不收布帛。” 对方先是一楞,随后恍然大悟,紧跟着无比感激的说道: “袁某身上,只有这粗鄙之物,望高人不要嫌弃,只盼袁某闭关参悟此‘道’之后,能有幸与高人对酌论道。” 哎?我书法有这么好看吗?都要闭关参悟? 别吹了,别吹了,再吹就骄傲了。 想是这么想,但沈长青自己都快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了。 袁老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子,还有一块黑色的东西,看着像是玉石,恭敬的放在桌子上。 继而双手捧起沈长青的练笔作,弯腰屏息的样子就像捧着绝世珍宝。 他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沈长青强自装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书法大家的模样,一脸风轻云淡表情。 直到目送袁老离开走远之后。 他一把抓起钱袋打开,目光灼灼地数了半天。 “......五十文?” 我被你吹了半天,一百文都不给我? 沈长青面色有些难看。 好在还有那块黑色的“玉石”。 他飞快地跑去当铺。 当铺朝奉瞅了一眼:当铺不收石头。 “......淦!”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人生巅峰,一下跌落人生低谷一样。 拿着石头回到摊位,沈长青不断安慰着自己。 可能那个袁老,是石头收集爱好者,像赌石爱好者之类的? 就是这个兴趣早了一千多年,这块黑色石头,当铺完全看不上。 但对袁老来说,或许就是块宝贝。 “哎,真是装13装过头了,不过这石头黑不溜秋的还挺好看的,就干脆当做压纸的镇尺用算了。” 自言自语着,沈长青把石头随手摆在了自己的摊位上。 “万一那袁老回来,看到自己还留着石头,一个感动,塞个百把银两给我呢?” 他自我遐想着:“毕竟那袁老真的不像是穷人啊......” “你说对吧?” 急于寻求认同的沈长青甚至开始跟石头说话了。 可石头怎么会回话呢? 沈长青盯着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 ——可恶!真的亏死了! 悔啊! 你说我当时直接伸出一个巴掌,直接要他个五两银子多好? 这都到唐朝了,还当自己是书法家,不行啊,我得放低姿态啊。 沈长青仰头望天,唏嘘不已。 眼看着天上灰蒙蒙的一片,估摸着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沈长青干脆将摊位收起来,木桌还给边上酒肆。 文房四宝都包好,肩膀上一挎。 收摊下班! 钱攒够了,租房子去! 只是他才刚下班,另外一边,永乐坊中,却有一阵黑气,冲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