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那年父母遭遇车祸,救护人员在焚毁的车骸残骨旁边,发现了被甩出娘胎的我。 按足月四十二来算,我整整早出生了十一周。 许是应了七活八不活的老话,许是得益于医疗条件的进步,总之在保温箱呆满十一周后,我活了下来。 出院的那天,爷爷给我起了小名,叫罗十一。 也是在那天,他做了个所有人都费解的决定。 千金散尽,辞城归山。 自搬来羊城那天算起,我们罗家整整在这里扎根三十一年。 凭借着一卷祖传的阴阳秘术,爷爷从人人喊打的江湖骗子,最终成为了有口皆碑的风水大家。 荫族数百,庇人万千。 闯下了极大的名头,也攒下了万贯的家财。 所以人们不解,人们不愿。 只要是蒙受过爷爷恩泽的人,那天全都闻风而动,把家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不管他们如何劝说,爷爷都无动于衷,铁了心要择山迁居。 为求脱身,最后更是当着无数人的面,用法刀切下了左手的尾指。 这是斩旧情,也是断乡根。 当然,真正让众人让路的缘由,还是爷爷那句他们听不懂,却又无法反驳的话。 “用背井离乡、家财尽散......换十一的一条命,不亏!” 尽管爷爷归山之意决绝,最终还是顾念江湖旧情,留下了一份儿念想。 切下的手指当做信物,交由当地风水协会保管,并留下了一个地址。 如果将来遇到了棘手之事,可凭信物登门求解。 但有一个前提,必须等我年满十九。 后来我问过爷爷,如果在我还没有年满十九,他们遇到了难解之事怎么办? 爷爷听完笑了笑,说出了一句霸气十足,令我终身难忘的话。 “我罗玉盘的一指,足以保羊城安泰十八年。” 爷爷有没有吹牛我不知道,反正自打迁居之后,我们爷孙俩的生活始终是平静的。 不见羊城人,也未闻故人信! ...... 人生四事,衣食住行。 因为散尽了家财,所以刚刚搬至达格县时,我们祖孙俩的日子过得异常清苦。 尤其是最终选择定居的海家镇,毗邻太行山脉,相当的贫穷落后。 寻常年份,看天吃饭的人们还能勒紧腰带凑活着过日子。 可一旦碰上旱灾涝祸,就只能向荒山野河讨生计了。 以至于很多人因此丢了命,落了残。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爷爷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 爷爷在羊城闯荡多年,不仅有着丰富的阅历和开阔的眼界,还有着庞大的人脉关系网。 自己成为脱贫致富的先进个人同时,还牵线搭桥,协助有关部门进行招商引资,为当地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那些年爷爷很忙,忙到经常顾不上家,所以我经常埋怨他。 为何对别人那么上心,就不能多陪陪我? 每每这时,爷爷都会拿出一颗糖果,安抚我的同时,似怒似唬的说着同一句话。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穷乡僻壤定居,你以为我愿意终日奔波劳苦,还不是为了你。” “要怪就怪你父亲那个王八蛋,坑完了老子坑儿子。” 那几年我很孤独,但也过的无比充实。 因为书中有颜如玉,书中也有黄金屋。 缺少爷爷陪伴的日子里,祖传的阴阳秘术,足以慰藉我那颗不安分的童心。 上午学习阳字篇,卜卦、看相、风水堪舆。 下午钻研阴字篇,符咒、阵法、奇门异术。 清晨和日落,我还要练习武术玄功,强身健体。 用爷爷的话说:“身体为本,余皆浮云。”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爷爷的呵护和培植下,我和整个镇子也都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如茁健之木,向阳而起。 每一圈年轮,都是成长。 到了我十二岁那年,这里的人们全面脱贫致富,成了县里和市里的重点示范镇。 爷爷功成身退,在镇里开了一家殡葬店,算是又回归了老本行。 除了卖东西之外,再有就是给人算算命,看看风水,同时立了个奇怪的规矩。 每次报酬,只收十一块钱。 如果主家过意不去,也无需给予他物补偿,多赏我顿饭吃就行。 从那天开始,我算是真正吃起了百家饭。 也是在那年,爷爷不再把我当孩子看。 严加教导的同时,开始让我了解有关祖上的种种。 在外人的眼中,罗家精通玄学,属于风水世家。 但按照正统来说,我们其实传承于阴阳家。 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 通天地之奥秘,晓阴阳之五行。 因此,我们家的人也不是风水先生,而是阴阳师。 时过境迁,阴阳家最终被道家吞并,只有我家这一脉断续的延绵了下来,到今天正好十一代。 我们这一脉,有个不容僭越的规矩,每有子嗣诞生,便要迁徙新居。 拿迁居海家镇来说,本应父亲带我来,可惜他命不好,遭遇了车祸,这份儿苦差只能落到爷爷的头上。 所以等我有了孩子,也必须带他离开这里。至于去哪儿,爷爷说等孩子落了地,自然会明白。 值得一提的是,孩子必须在我三十岁之前出生,否则只会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具体为何,爷爷闭口不谈,只说牢记照办便可。 爷爷对我寄予厚望,肩上又扛着延续一脉香火的担子,所以接下来的几年中,我将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那卷阴阳秘术上。秉烛达旦、废寝忘食,终于在十八岁的那年,将阴阳两篇全部融会贯通。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实战经验。 听到我又发这样的牢骚,爷爷瞪眼之后,起身点了三炷香。 每逢敬香,我都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赶紧接了过来。 一炷敬天地,剩下两炷敬我父母的牌位。 “十一,心急吃不到热豆腐,等我归西之后,你就是咱们一脉的独枝了。到时天高地阔,只怕你百忙无闲。” 这话犯忌,我赶紧连呸了三声。 “您身体康健,且硬朗呢。” 爷爷沉默许久,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天后,我自当驾鹤西游。” 我没有接话,也没有流泪,跪倒在地磕了十一个响头。 而后起身去了院子,开始着手准备后事。 三天如期而至时,爷爷已经形如枯槁,就连说话也是气若游丝。 “十一,有三件事,你务必牢记在心。” “爷爷,你说。” 我狠狠点头,泪水在眼底打转,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爷爷用尽力气挤出一丝笑容,叮嘱道:“第一,我死以后,不准乡亲们送殡发丧,更不准收一分礼钱。” “嗯。” 我知道,爷爷惦念着乡亲们。 “第二,趁着我尸骨未寒时进行火化,骨灰带回海家镇,一半洒于青山,一半扬在河畔,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我点头,咬破了下嘴唇。 “第三,再有两月你年满十九,在这之前不准离开达格县,更不准接任何的生意,除非......石磨开花,家畜飞天。” “还有,生日一过,你要马上动身去往羊城,必须在有人拿着信物登门之前赶过去。到时不管想什么办法,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就算是去偷,就算是去抢,也要把我留下的断指带回来。” “您放心,我一定照办。” 我知道,爷爷马上就不行了,拼命的点头。 “好啊,好啊......十一,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爷爷欣慰的呢喃,瞳孔缓缓扩散,直到再没了任何神采。 “爷爷......”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送爷爷走那天,我拒绝了所有乡亲的好意。 一个人抱着骨灰坛,先去了镇西的青山,又去了盘水的河畔。 在山上,我看到百家白帐如旗。 在河畔,我望见千人黑纱缠臂。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爷爷。 他化作了山神河魂,守护着我,守护着海家镇。 第二天清晨,我听到院墙外议论纷纷。 有人昨夜晚归,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景象。 青山巅上,野兽尽出,折枝作庙。 盘水河中,鱼虾翻腾,衔草结船。 乡亲们说,万物有命,万物有灵。 它们,舍不得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