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不知道,市医院的医生都说了,你儿子永远也好不了了!” “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 一道道尖锐的吵嚷声,将苏长青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张开双眼。 下一刻,瞪得浑圆。 入眼处,是一面墙。 只是,并非自己熟悉的、精装修的卧室墙。 而是一面没有经过任何装修的青砖墙。 墙上挂着一本日历。 借着从糊着报纸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苏长青看清楚了日历上的日期。 1994年7月16日。 他的身子猛然一颤。 重生了。 虽然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了个午觉,怎么就回到了过去。 但这间在记忆中遥远又熟悉的小屋,以及墙上的日历,都在提醒着他,现在是1994年。 然而,和那些小说里的重生者激动兴奋的心情不同。 此时此刻,苏长青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相反,他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额头青筋暴起。 “既然要重生,为什么就不能再往前重生一年半载呢?” “哪怕往前三个月也好啊!” “只要重生到那一天之前,一切都好!” 1994年4月15日,苏长青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 给在青禾县第一中学读高二的大妹送完生活费的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抄田间近路往家里赶。 路过一处伫立在路边的麦秸垛时,他突然听到麦秸垛后面传来一阵撕扯衣服的声音,和女子支支吾吾的呼救声。 年少热血的他,没有考虑危险,便挺身而出,冲了上去。 不大会儿。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惊慌失措地跑走。 三个醉汉踉踉跄跄、骂骂咧咧地离开。 只剩下苏长青,蜷缩在地,昏迷不醒。 女孩回村喊人、报警。 村民和警察赶来,很快将事情调查清楚。 三个醉汉是临近村子的三个不学无术、嗜酒好赌的光棍兄弟。 那天赌博输了,心情不好喝多了酒,四处溜达,看到了正在薅麦秸准备回家烧火的女孩。 三人恶向胆边生,就要行违法之事。 恰好被路过的苏长青发现。 苏长青勇斗醉汉,凭一己之力将三人逼退,救下了女孩。 但一番恶战后,孤身一人的他最终不是三个醉汉的对手,被打倒在地,并被殴打至昏迷! 其中一个醉汉的手指被苏长青掰断,离开时泄愤地狠狠踹了一下苏长青的腰! 就这一下,伤到了苏长青的脊柱! 经过抢救治疗,苏长青性命无忧,却被医生宣判,永久性下肢瘫痪! 由于他的瘫痪。 弟弟为了撑起这个家,在秋收后跟随父亲外出,去工地打工,不久后因为生产事故,不幸遇难。 大儿子瘫痪在床,二儿子突然离世,接连的严重打击使得正值当年的父亲大病一场,从此一蹶不振,变得痴痴傻傻、精神恍惚,早早失去了劳动能力。 母亲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痛苦,没日没夜照顾他的生活。 家庭的重担,全落在了两个妹妹身上。 成绩优异、被一所本科大学录取的大妹,为了早早工作挣钱,流着眼泪撕碎了录取通知书。 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遇到了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条件不错的男孩。 男孩是外地人、独生子,对大妹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婚后跟随自己去外地生活。 可大妹考虑到需要照顾父母和哥哥,无奈忍痛跟男孩分手,嫁给了本地一个男人。 男人婚后嗜酒如命,动辄打骂大妹,甚至某次把大妹打得住进了ICU病房。 出院后,大妹选择离婚,成为了带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 而小妹,一方面要照顾家里,另一方面受到姐姐失败婚姻的影响。 三十多岁,迟迟不婚。 这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 变得家破人亡、支离破碎! 皆是因为瘫痪在床的自己! 苏长青曾在无数的夜里失眠,多次想要轻生。 却又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轻生离去,父母又会受到何等打击,变成什么样子。 他更是后悔。 后悔自己太过年少冲动,做事不计后果! 只顾自己逞强,却把整个家拖入了无尽深渊! 他也时常会幻想,如果自己能够回到那件事之前,改变命运轨迹,那该多好! 如今,他回来了。 可是,却不是他所希望的时间点! “重生回来,还要继续在床上躺着,离不开家人照顾!” “成为父母、弟弟妹妹的沉重负担!” “这样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长青双拳紧握,指甲盖嵌入掌心,内心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 “呼——呼——” 大口喘息,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后悔没有意义。 痛苦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既然已经重生到了这一天。 就只有接受现实。 哪怕依然瘫痪,他也要想办法逆转命运,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多年的瘫痪生活,早已将苏长青的心态磨炼地坚韧无比。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仔细听着外面那道叫嚷的声音。 “我可不想我闺女这辈子,都毁在你儿子身上!” “一辈子伺候一个残废!” “还要给你们挣钱还债!” “......” 原来是这一天。 苏长青心中恍然,面露苦笑。 今年的他,刚满二十岁。 在农村,这个年纪,普遍该张罗娶妻生子了。 他也不例外。 就在今年开春,经媒婆介绍,他和邻村东王庄一个叫王翠英的女孩订了婚。 女孩长什么模样,如今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从订婚后,自己便三天两头去她家里帮忙干活。 几乎一个人承担了她家所有的农活和家务活。 王翠英的两个弟弟,也是十五六、十七八的大小伙子。 却在他们订婚后,没下过一次地。 每次苏长青过去帮忙,他俩都在游手好闲、走街串巷瞎溜达。 不仅不帮忙,还时不时还向苏长青伸手要钱,去买吃的玩的。 对于他俩的种种行为,王翠英和她父母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制止过。 苏长青本无怨言,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自己年富力强,辛苦一点没什么。 王翠英的两个弟弟,他也愿意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去疼爱关照。 他把王翠英一家,当成自己的亲人。 然而,对方却不这么认为! 自从他出事后。 镇管理层来探望过他这个见义勇为的青年。 被救女孩的家长也登门送钱送礼、以示感激。 亲戚邻居更是时常探望。 唯独王翠英家里,一个人影见不到,一句问候都没有。 直到三个月后的今天,她的母亲首次登门。 却是来退婚的! “大妹子,长青的病能治好,我打听到了一个偏方,说是非常有效,正要去买呢。” “这婚事千万不能退啊......” “到年底,长青的身子骨肯定能好,到时候就和翠英结婚......” 一道哀愁中带着乞求之意的声音响起。 苏长青的鼻子一酸。 说话的人,是他的母亲,高秀芝。 前世,母亲最疼爱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长子。 他瘫痪后,母亲一直陪在身边,没日没夜地照顾。 后来,年近七旬的母亲患上老年痴呆。 把自己的丈夫、兄妹和其他子女都忘记了,唯独记得他。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他的房间坐一会儿,晚上也得看着他先睡,才肯回屋睡觉。 在苏长青心中,母亲也一直是份量最重的那个人。 他不愿母亲因为自己的事,低声下气受委屈。 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苏长青双手按在床上,准备靠上肢的力量,撑着身子坐起来,喊母亲过来说话。 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 就在他撑坐而起的时候,竟然感觉到,腿上传来了一股力量。 他微微一怔。 试着去动自己的双腿。 下一刻,两条腿缓缓抬了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控制着双腿,抬起、放下、再抬起。 然后挪动身子,双脚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一手扶着床,一手扶着旁边的桌子,缓缓站了起来。 脚踩在地上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对于他而言,却是久别数十年的美好和幸福。 苏长青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嘴唇哆嗦了几下。 喜悦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滚滚流淌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