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我买了七十七张宣纸给叶蜚。 “我每年的忌日,你都要给我烧一封情书,直到你一百岁。” 我逼她应下每年都要写情书的诺言,拯救了她一年又一年。 直到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位温润的江南公子。 他是家里收养的养子,长得与我有八分像。 距离第三年忌日还有七天时,叶蜚提前来看我了。 我将她搂进怀里,笑得明朗。 “你怎么又来看我了,这么快又想我了吗?” 平时,她总会笑着应和我,今日却格外沉默。 半晌,她才开口。 “阿衍,七天后我要成婚了。” 1 笑容蓦然僵在脸上,我从直起身子看她。 许久,才艰难的扯出一个笑。 “那,恭喜你啊,要大婚了。” 叶蜚又沉默了。 而我明知道她看不见我,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那双曾只为我盛满星光的眼,如今已经住进别人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是我娘新认的儿子吗?我远远地见过他,他长得很好看,还很温润。” “你要成婚了,那以后情书就不用再烧了,不然你的丈夫要是知道,肯定会不开心的。” 叶蜚柔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失措,睫毛轻颤,声音极哑。 “你呢,你会不开心吗?” 我一愣,展开笑颜。 自顾自的去接她的话。 “我当然开心啊。” “以后有人能陪你走下去了。” 也能代替我,为她做我做不了的所有事。 这是真心话。 我想要叶蜚长命百岁,也想她岁岁欢喜。 没有人陪着,那么漫长的人生会很孤单的。 可是为什么,笑着笑着我的眼睛却湿润了呢? 我爹娘恩爱,唯我一儿,家庭幸福。 与叶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互生情意。 可十五岁那年,高僧预言我活不过二十岁。 别人都不信,可我能听到高僧心声,确认没有撒谎。 我便收敛了爱意,不敢也不能让自己变成叶蜚的遗憾。 躲她,避她,可她依旧热忱的靠近我。 我生病时, 她绕半个京城,给我送她亲手做的热汤。 我生辰时,她重金为我拍下所有我喜欢的物件,张扬对我的每一分爱意。 我施粥遭难民暴动时,她也毫不犹豫替我挡下一剑。 为此她的右手筋脉尽断,连端起茶盏都会颤抖。 我惊慌失措时,她却温柔的安慰我,眉眼带笑。 “阿衍,你为我着急,我好开心啊。” “以后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少女时便能击退敌方几十万大军的将军之女,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把心捧起,只为让我看她一眼。 我彻底被她打动,不敢再退缩了。 我想与天命斗一斗,想活得久一点。 陪在我爱的人身边时间长一点。 我开始进食补药,配合大夫治疗肺痨。 叶蜚更是跑遍九州,为我搜罗来各种治病的游医与神药。 我的身体没有变差,反而越来越好。 然而命运弄人,二十岁生辰前一个月。 毫无征兆的,我开始呼吸不过来,咳血加重。 叶蜚守了我一夜。 她身形不算较小,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下,却显得弱小落寞。 “死有什么可怕的?” “阿衍,有我陪着你呢。” 我真怕,她会追随我死。 所以我买下了七十七封信纸递给她。 “若是哪一年我没收到你的情书,我在下面也会难过的,你舍得吗?” 叶蜚不敢死了,因为她最怕我难过。 无数个她坚持不下去的夜里,她都会一次又一次提起笔,写一封封被泪打湿的情书。 可七十七封情书,我才收到两封,以后恐怕再也收不到了。 不过也挺好的。 毕竟鬼魂留在人间的极限只有三年。 三年内如果不过奈何桥,会魂飞魄散的。 我注定无法跟她一起入轮回。 我笑了,心底沁满了泪。 “等你成婚,我就安心投胎去了。” 这时,有个小厮急忙跑来。 “小姐,沈公子的生辰宴要开始了。” 叶蜚颔首,摸了摸墓碑上亡夫二字,便转身离开了。 她回了相府。 我也跟着去了。 府内,我娘给养子沈炎披衣裳,“炎儿身子弱,多穿一些。” 沈炎笑容温柔,起身给娘倒了一杯热茶。 “天气这么冷,母亲也要多注意。” 我瞧着这一幕,鼻尖不由自主的就酸了。 真温馨啊。 可这样的温馨,不属于我了。 “阿蜚,你来了。” 沈炎见到叶蜚,笑容柔和。 “你今日来得这样晚,是去祭奠大哥了吗?” 娘闻言,眼中有半分怅然,借口去看菜色便匆匆离开。 叶蜚则走上前,将一个银盒子递给了沈炎。 “你的生辰礼,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沈炎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支玉佩。 他弯起眼眸。 “好漂亮的玉,阿蜚你对我真好。” “这件礼物,一定很贵重吧?” 我有些失落,却忽然听到他的心声。 “叶蜚不愧是书中女主,又美又多金又深情,连我这个穿越男都忍不住对她心动。” “想当初我蓄意勾引她时,她差点要了我的命呢,不过三年过去,她终究败给了我。” “马上就要大婚了,我的攻略任务就要完成,系统,你到时别忘了给我两千万奖金。” 我怔在原地,清澈的双眼浮现困惑。 沈炎说的系统、奖金、任务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他接近阿蜚,似乎别有目的。 叶蜚淡淡应了一声。 “你喜欢就好,宴会开始了,我们去入席吧。” 宴席上,娘与叶蜚簇拥着沈炎坐下。 欢声笑语,温馨异常。 我忍不住羡慕。 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坐在沈炎坐的那个位置上。 娘与阿蜚一左一右,爱着我,护着我。 如今,已经有别人了。 明明是一具孤魂,我的心却有针扎般的疼痛。 可我忍不住笑起来。 “娘,阿蜚。” “你们都向前走了,我为你们感到开心。” 逝者如斯 生者已矣。 往前走,别回头。 宴席散后。 我的魂魄随沈炎飘去了他的房间。 他正在试喜服,丫鬟整理着他的衣摆,夸道。 “少爷,小姐对您真好,这喜服可是请了皇宫里的绣娘,用金丝缝制半年才做成的,想来您的大婚,定有排面。” 沈炎笑而不语,紧接着他的心声又传了出来。 “书中叶蜚和沈淮衍结婚时张扬万分,满城喝彩,我的婚仪要比他更好,更盛大才好。” “到底是早死的白月光,竟能让叶蜚为他守三年寡,若不是她情深义重,我的攻略任务早该完成了。” 我呆愣住。 想起成婚那日,我抱着叶蜚。 “阿蜚,我知道我身子不好,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你不要那么快忘了我好不好?” “我不用你记住我一辈子,我只要你记住我三年,三年就好了。” 其实我没有奢望过她真的能做到,毕竟人心易变。 可我的阿蜚,还是为我信守了承诺。 直到我死后三年,才再嫁。 沈炎的心声傲慢又冷嘲。 “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杀了沈淮衍,这样他就不会二十岁才死,死后又害我白白浪费三年时间。” “可说来奇怪,当年沈淮衍怎么好像知道自己会早死一样,一直在治疗身体,叶蜚更是几天就给他安排太医诊脉。” “将他金尊玉贵的养着。” 这时,一道我从未听过的,毫无情绪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 “蝼蚁的挣扎罢了,沈淮衍是女主早死的白月光,注定不能活过二十岁。” “不论他们如何阻止,我都会为你清理掉他,无色无味的毒药一下,他连三天都没熬过去。” “不然他要是真活过二十岁,你的攻略任务就失败了。” 闻言,我神魂剧颤,难以置信。 怪不得我明明将身体养的很好,却突然发病。 怪不得病情急速恶化,日日吐血,没挨过两天就病死了。 原来是沈炎与系统的蓄意谋杀。 我的脸色煞白,感觉难以呼吸。 “为什么我一定要早死?” “为什么我要早早离开人世,与亲人、爱人阴阳两隔?”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坏,剥夺了我活着的权利!” 房间内温度骤降,沈炎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马上要夏天了,我怎么感觉那么冷,该不会是那人阴魂不散吧?” “都是叶蜚的错,为什么偏要在他忌日的时候与我成婚,真是晦气。” “但我也不怕他,他要是敢找我算账,我必叫他灰飞烟灭!” 我想掐他脖子的手僵住,身子发颤。 这时,叶蜚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一身青衣,浑身清冷,桃花眼含笑多情。 “你怎么这幅表情,好像要杀人似的。” 沈炎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心里与系统交谈,叶蜚不可能听见。 他勾起温和的笑容,“你怎么这么说?” “我分明是高兴的,因为再过七日,我们便要成婚,做夫妻了。” 他走到她面前,眼神温柔似水。 “阿蜚,这是你命人缝制的喜服。” “你觉得好看么?” 叶蜚神色淡淡,“好看。” 沈炎赶忙拿出那个叶蜚送的玉佩,递到了她的手上。 “你给我戴上这个玉佩好不好?” “肯定更好看。” 眼见叶蜚抬起手,我下意识的抓向她的衣袖,想要阻止她。 然而我的手却直接穿过她的身体,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 看着两人浓情蜜意的模样,我眼睛一酸,委屈不已。 “叶蜚,你这个女骗子!” “我以后绝不会让你给我整饬了,再让你给我整饬,我就是小狗!” 可说完我才意识到,我哪有什么以后。 我已经死三年了。 与她,再无重逢之日。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叶蜚的声音很柔,夹杂着心疼。 我双眼含泪的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我瞳孔骤然一缩。 几乎以为叶蜚能看到我、能感受到我时,传来沈炎温柔的声音。 “怎么会,你愿意为我整饬,我已经觉得非常开心了。” 原来,她是在关心沈炎的情绪啊。 我说呢,这三年来她跟我从来都是自说自话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就看得见我了。 我站在原地,眼眶不禁湿润。 却再一次听到了沈炎心中怨怼的声音。 “我去死直女,戴得好难看啊!” “她跟沈淮衍结婚这么多年,难道从来没为他戴过配饰吗?” 系统答道。 “宿主忍忍吧,再装几天温润如玉的样子。” “熬过大婚,你就算完成攻略任务了。” 我气得胸膛鼓胀,飘到叶蜚的身边。 “叶蜚,我是生你气了,但我要告诉你,沈炎是个卑劣的小人!” “他在心里骂你,也骂我,他还跟别人一起偷偷给我下毒,他坏,他配不上你。” 叶蜚毫无反应。 此刻沈炎心中冷哼,“为了奖金,我忍她。” “叶蜚也真是的,她知不知道,沈淮衍死后只有我才是她的救赎。” “她是书中女主,我是书中男主,我跟她才是天作之合,能给她下半辈子幸福的人是我,她应该学着心疼我......算了算了,大婚之后教她吧。” 我听见沈炎的心声,眉头逐渐凝起。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蜚,眉眼暗淡下来。 原来,他是来救赎阿蜚的。 尽管对我卑劣,可阿蜚跟娘确实不再孤单一人了。 何况,我也没办法告知她真相。 若注定如此,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七日之期转眼就到,我的灵魂近乎虚无。 将军府大婚,喜气洋洋。 娘赴宴,叶蜚下了花轿,与沈炎拜堂。 众人都在庆贺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人。 只有我,孤零零的站人群中。 来来往往,谁也看不见。 我看着叶蜚,想笑着祝福,却还是不争气,湿了眼眶。 “不论如何,阿蜚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阿衍,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见叶蜚朝我看了一眼,眸中含泪。 我跪下,给娘磕了三个头。 “娘,是儿不孝,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伤透了您的心。” “若有来世,儿定会好好孝敬您,让您颐养天年。” 在一阵大婚礼成的高喊声中。 我撑着要消散的灵魂起身,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奈何桥。 走到桥上,灵魂便瞬间散去,直至化作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