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很冷。 他几乎是冻僵了,连睫毛上都是雪。 后来在无数个争吵的夜晚,我都会想起他的眼睫。 以至于我心甘情愿辞职,远嫁,备孕。 直到刚才,我的蓝牙耳机连上了他手机。 对方说: 「安岁还挺纯。」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那晚找她是因为她干净,还是免费的。」 ...... 今年的雪来的很早。 上一次和裴燃一起看雪,是五年前。 路灯是昏黄的一团。 我下楼的时候,看细碎的像雨一样的雪落下来。 那时候,裴燃发着烧,又和家里闹了矛盾。 半夜走了四五个小时,跨了小半个城。 只为了见我一面。 雪落在他睫毛上很快又化掉,留下一点点水渍。 他的脸很冰,浑身都冻的打颤。 怀抱却是暖的。 他今晚又在加班,快到凌晨了还没回家。 我握着掌心两道杠的孕检棒,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耳机传来一阵嘈杂。 我一摸才发现,出来的匆忙,大概是把他的拿过来了。 「裴哥,裴哥?你到家了没。」 「烂掉的小月光是不是很带劲,哥们看你真是挺猛的,在家憋坏了?」 我刚要开口,声音戛然而止。 「我说嫂子还挺纯的,还天天忙活那十全大补汤呢。」 「哎,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那晚是没地方泄火才找她的吧,免费还干净,送上门的不搞白不搞。」 我怔愣在原地,又把耳机拿下来摩挲着。 这声音我熟悉得很。 我认识裴燃,还多亏了林屹辛牵绳引线。 甚至婚礼都请他当证婚人。 这些年我们也不乏争吵,每次都是他两头劝着,把裴燃一顿臭骂。 心跳的厉害,连带着我有些站不稳。 这些个字眼像寒冬里刺骨的冰渣,箭矢一般狠狠刺进了我的身体。 用力锤了几下脑袋后—— 我落入身后人的怀抱。 带着凉意,还有洗浴后的护发香油味。 「老婆,发什么呆。」 裴燃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圈着我将我搂在怀里,用下巴轻轻磨着我的肩膀。 「外面风大,怎么在这站着。」 他轻笑了一声。 「你又不年轻了,还想学小姑娘在外边赏雪不成?」 「听话,赶紧回去。」 裴燃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他不瞒着我,看我瞧,大大方方的在我眼前晃了晃。 「小吃醋精,我天天这么忙除了你就只剩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给林屹辛的备注是阿屹。 我突然想起来—— 我那栏,只有手机号。 他当时说,因为太过熟稔,所以不需要备注也能背下来号码。 可他一次也没接过我的电话。 永远都是工作忙。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开始握着我的手往家走,摸到了我手心攥着的耳机。 「拿这个干什么?」 「你啊你啊,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休息,争取养好身体给我生个孩子。」 验孕棒顺着我的指尖坠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裴燃没注意。 他转了个身,示意我走到他左边。 相恋三年,结婚五年,他向来把我护在里侧走。 永远偏斜的雨伞,饭菜的第一口,每夜的晚安吻。 我甚至没察觉出他不爱我的征兆。 「咔嚓。」 不太凑巧,他一脚踩了上去。 裴燃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厌恶的,一脚将验孕棒踢在路边。 ...... 到家的时候,裴燃随手把领带扔在地上。 上边还带着几处干涸的暗色。 我呼吸一窒。 裴燃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通话没声音。 他开始找耳机。 「在这。」 他急忙接回来条件反射塞耳朵里,又突然放到一旁打开外放。 「有什么可瞒你的,刚让阿屹帮我处理两件公文。」 「工作上的事儿,你又不知道,本来我们想熬个通宵做完,但我说那哪儿行,你还在家等我呢。」 林屹辛的声音依旧平稳。 「就是啊嫂子,你不知道他给我派了多少活儿,你可得好好帮我收拾收拾他。」 连草稿都不用打,他们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我强忍着泪水低下头。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被骗这么多年的恶心感似乎更据上风。 裴燃没注意我惨白的脸色。 他去厨房看了一眼,把刚熬好的汤倒进饭盒里,放在岛台上最明显的地方。 他总担心自己忘记把做好的吃食带到公司炫耀。 「天天做这些,别累着自己。」 照例是哄我开心的话。 他说自己的下属有多羡慕他,还说今天拒绝了两位小姐想加他好友的请求。 「抱歉,我有些累了。」 我语气干涩的推开他冲我索取奖励的吻。 冲到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耳边是他突然拔高的音量。 挺好笑的。 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在巨大的谎言里。 昨天晚上裴燃一宿没睡。 他在阳台静坐了一晚上,烟头堆成了小山。 我睁眼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 裴燃系着围裙,看我起床,眨了眨干红的双眼。 「抱歉,岁岁,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你。」 他饱含痛苦的垂下眼眸。 结婚不久后,公司的资金链就断了,他天天出去跑市场,几乎是隔几个月就要换个地方。 一直到三年前才完全稳定,搬到了这边。 刚开始我和他大吵一架。 我埋怨他不该走这么远,回趟家还得做十多个小时飞机。 他什么也没说。 在我发泄过后,只是跪在我的脚边瞅着我。 也是这样的眼神。 一如那夜的雪。 我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向来知道我舍不得怪他。 「不是还有工作吗,怎么不去上班。」 我笑着接过他递来的牛奶,如往常一样。 心里却跟刀割了似的生疼。 我很想问问他这一晚上想了什么。 是在担心他们露馅,补偿般的对我好。 还是真担心我。 裴燃好像爱我。 也不太爱我。 他愣了一秒,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在挑选领带的时候换了一条。 又把昨晚那条叠好放在兜里。 做这些的时候他很专注,甚至浮起了一丝遮不住的笑。 随即出门。 忘却了一直以来让我系领带的习惯。 ...... 裴燃完全没注意到我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今天换了一辆车。 往常都是怎么低调怎么来,今天却开了限定的超跑。 隔着一条小巷,我看见他把做的汤随手倒在垃圾桶里。 手机响了两下。 是一张空碗的图片。 「老婆,你今天做的汤真好喝,明天我也要。」 累。 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我止不住靠着椅背呼气。 我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林屹辛在公司楼下和他点了点头,从前座捧出了一束玫瑰递给他。 样式和裴燃每次送我的一模一样。 车子转了个弯,开始朝向完全相反的路。 我猛地意识到,他为什么会换一辆车。 刚结婚那阵,裴燃总说像一场美梦,到哪都不放心我。 那是他送给我的车,我们手机都装着定位,能看得见路线。 职场上勾心斗角那一套,他到底用在我身上了。 我伸手摸了一把眼泪。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刺的人眼睛生疼。 裴燃去了一家酒吧。 挺有名的脏乱差,他这样一个矜贵的人和那儿格格不入。 可他轻车熟路的进了房间。 执念我突然没有继续跟下去的,呆呆的望着路边。 直到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裴燃刚创业时的学妹。 我有三四年没见过她了。 订婚那天,裴燃的胸花歪了一点。 她堂而皇之的越过我,很自然的替我的新郎整理好。 我知道他们没什么。 裴燃刚和我在一起时就说曾经和她有过几天朦胧的暧昧期。 他说的坦然,我也可以接受。 都是成年人了,说清楚就好了。 况且我在公司里有股份,也有眼线,没一个人传出他们有事。 最重要的是,那是裴燃。 我没理由不信他。 他回家就答应我把女孩换了,没有一丝犹豫。 事实上他也真没骗我,他确实是把学妹秘书换了,可他床上没换。 林屹辛说的那些话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夜。 我忘不了。 我不能忘。 我找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挂号。 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再过几天,就能看清她的小手小脚。 我设想过无数次迎接孩子的喜悦。 唯独没有现在这般场景。 「今天能做手术吗。」 我叹了一口气。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是预知到自己不该来这世上,踢了我几下后又安分的一动不动。 我摸着自己的肚脐。 想尽力感受她的心跳。 从买房子那天,家里就有两间屋子是空的。 这些年我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家具。 裴燃给孩子买的礼物已经堆满了半个房间。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很合格的父母。 可我现在连把孩子生下来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能让她出生在谎言构造的家里。 「你确定不要这个孩子了吗。」 「流产手术是有风险的,需要一个家属的联系方式。」 医生把面前的单子又往我身边推了推。 我提笔,愣了很久。 还是写上了裴燃的名字。 我爱过他,所以这段婚姻我做不到那么洒脱的离开。 他该看着孩子的离去。 就当是我对他的报复。 良久,我阖上眼,将泪水吞到肚子里。 「我确定。」 我不能这么自私,明知孩子得不到父母充分的爱还要让她出生。 今天医院没太多人,从来到准备没费多少时间。 进手术室的前一刻,我给裴燃发了三个字。 「离婚吧。」 随后被推到房间里,等待生命从我体内的流失。 这一刻我甚至很平静。 提不起生气,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值。 替自己不值。 手术打了麻药。 我闭上眼,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20岁的裴燃。 他只看着我伸了伸手,半晌,悬空的手狼狈地放下。 裴燃垂着头没说话,潮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他说: 「是不是现在的我对你不好,你才会梦到我。」 梦醒了。 我睁开眼。 现实里的裴燃站在床前,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近乎打湿衣襟。 他抖着身子,略微沙哑的嗓子带着轻颤。 「岁岁…」 我的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色,慢慢向下。 开口说话牵动着伤口,很疼,很疼。 可我还是一字一顿。 「裴燃,你衣服,扣子系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