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我刚出生时,我爹看着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生了个赔钱货,早知道直接打了去!」 我娘拼命拦着,再加上我是老大,这才「幸免于难」。 但在我之后出生的那个妹妹,就没能逃过我爹的魔爪。 她被送了人,任凭我娘哭得肝肠寸断,我爹都不为所动。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爹从医院抱走妹妹时,我奶将我娘从病床上拽了下来。 刚生完孩子,我娘身体十分虚弱,她扶着床边,不停颤抖。 我奶:「不就生了个孩子吗,至于那么矫情吗!」 「还不赶紧回去干活,别以为生个闺女就能偷懒,有本事生儿子去!」 儿子!儿子! 这从我懂事起就萦绕在我耳边,如「梦魇」般的两个字。 我跑过去紧紧抱住我娘,眼睛一直瞪着我奶。 兴许是被我的眼神吓到,我奶后退了几步。 指着我骂,「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赶紧跟你妈回去干活!」 我想反驳她,却被我妈紧紧抓着手。 她原本是不想把这个妹妹生下来的,因为我从小到大的日子很不好过,她不想再生下一个女孩受苦。 但村里会看的老人非说,她这一胎是儿子。 我娘怀孕期间,爹的亲戚轮番过来看着她,怕她流产出意外,处处限制她行动。 然而没想到生下来竟是个女孩,还被我爹送了人,我娘彻底心灰意冷。 我爹是搞海鲜的,经常出海。 每年收入虽然不多,但因我跟我娘都不怎么花他钱,长年累月他攒下不少。 我爹将重男轻女的思想贯彻到底,眼见我娘生了两胎都是女孩,他完全失去信心,整日整夜不归宿。 家里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偶尔回来也是对我娘非打即骂。 两次怀孕生产,期间两次流产,再加上月子期间根本没有得到好的休息,劳累疲惫,我娘的身体搞坏了。 医生说她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我娘抱着我流泪,我奶在一边数落。 「没能给我老宋家传宗接代,你真是个罪人!」 「当初看你屁股我就知道你生不了儿子,要不是看你彩礼要的少,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进门。」 本着不能做赔本买卖的选择,我奶变本加厉地让我娘干活。 而没过多久,我爹抱着一个男孩上门,他骄傲地向我们介绍,那是他的养子。 宋时科,今年五岁。 我娘强颜欢笑,我奶笑得合不拢嘴。 我不理解,把自己亲生的孩子都送走,却养一个没血缘关系的? 就因为对方是个男孩? 这所谓的传宗接代,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个笑话。 宋时科尽情地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我娘将我悄悄拉到一旁。 「明奚,别怕,等你再长大些,娘就带你走。」 我使劲点点头,开始对我娘带我走的那天,充满了憧憬。 2 然而自从宋时科来到我家以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爹和我奶经常会在屋里说悄悄话,一看到我进去两人立刻就噤声。 有个陌生男人开始频繁去地里找我娘搭话。 他帮我娘挑水干活,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关怀备至。 但我娘总是躲着他,我不太理解,那个男人看起来比我爹强多了,为何我娘总是据他千里之外。 后来我才知道,村里的流言蜚语,是能够杀死人的。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来接我放学。 「明奚,我跟你娘打过招呼了,带你去县城逛逛,顺便跟你说一下,我过几天带你娘俩离开的事。」 我被他说得心动,和娘一起离开那个家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我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县城,当晚因为没车,我回不了家。 虽然那个男人说已经跟我娘打过招呼,但我还是惴惴不安。 第二天坐着车一回到村,我就急冲冲地跑回了家。 家里静得可怕,我推开房门,我娘被一根用衣服系成的绳子,吊在房梁上。 她的两条腿还悬在半空中,不停地晃悠。 我尖叫一声,惊吓过去。 我娘半夜上吊自杀,身体已经僵硬。 当晚我爹我奶都在家,但两人愣是啥也没察觉。 面对我的号啕大哭,我奶在一边讽刺,「整天跟外面的野男人眉来眼去,我看死了也好了!」 我爸在角落里抽烟,十分厌弃地踢了我一脚。 「哭什么哭,你老子还没死呢!」 「像你娘那种水性杨花,生不出儿子在外到处勾搭男人的婆娘,死了活该!」 「活着没半点用处,死了也别想我给她花钱!」 我爹说到做到。 我娘的丧事办得很简陋,带她离开家的,只有一卷破凉席。 一夕之间,村里流传开了我娘跟那个男人的流言蜚语。 然而自从那天以后,那个男人就销声匿迹,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娘头七的那天晚上,一个陌生女人突然来我家。 宋时科兴奋地跑上去,抱着她叫娘。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我奶一点不惊讶。 原来她早就知道,宋时科是我爹婚内出轨,跟这个叫张艳红的女人生的。 而我娘到死也不知道,就在三年前她拼命生下第三个孩子时,我爹早就背叛了她。 深夜,张艳红以「关心我」的名义,来到我房间。 她嫌弃地转了一圈,「这屋子虽然不咋地,但给你住,还是可惜了。」 她明明脸上有笑容,但说出的话却是那样地狠毒冰冷。 「明奚,跟那个叔叔,玩得开心吗?」 我惊愕住,后背泛起凉意。 「你说你,怎么能这么不乖呢,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走了,你娘还以为你被人拐跑了呢。」 她扭捏着身姿,欣赏着自己的嫩手,「不过我倒是跟她说了,只要她立刻消失别碍眼,我保她闺女平安,现在看来,你娘还挺听话。」 我疯了似地扑向她,扯着她的衣服就往我爹屋里拽。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张艳红逼死了我娘! 宋时科看到这场景被吓得哇哇直哭,我爹冲过来一脚把我踢倒。 「不安分的东西!」 「勇哥~」张艳红靠在我爹怀里,手不停地在给他顺气,「别生气勇哥,明奚也是刚失去娘,一时不能接受,我不怪她。」 「闭嘴你这个杀人犯!我娘都是被你害的!」 我歇斯底里地喊了一通,然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我爹上前扇了了我一巴掌,「真是惯得无法无天了!」 张艳红一直在假装拦着,「勇哥,别打孩子,时科还在那看着呢。」 想起宝贝儿子,我爹脸色变缓了许多。 他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之后我被罚在屋外站了一整夜。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在我爹面前,提过张艳红逼死我娘的事。 因为你永远别想叫醒装睡的人。 次日一早,我爹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张艳红去领了证。 自此,张艳红成了我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大概是因为我的存在,张艳红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我娘,所以她变着法找我不痛快。 3 一天下午,张艳红在院子里嗑瓜子,瓜子皮扔到泥土地上,她叫我来扫。 笤帚扫不起来,张艳红一把瓜子皮扔到我脸上。 「没用的东西!不会用手捡!」 我刚蹲下来,就被她一脚踹倒在地上。 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土。 我看着张艳红,说了句话把张艳红起了个半死。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因为你看到我就会想起自己是个杀人犯!」 「啪!」 我被张艳红打了一巴掌,脸瞬间肿得很高。 「你个小屁孩你有什么证据!再说你娘她是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明奚我警告你,再让我听到你乱说,我找人掘你娘的坟!」 我被气得浑身颤抖。 张艳红见我没再驳她,使了个眼色,让我继续打扫。 我强忍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恨意,跪下来,一个一个地捡着。 她把腿搭在我身上,十分惬意。 刚才她的那句话,令我幡然醒悟。 我现在无论如何挣扎,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以卵击石。 或许保持沉默,未尝不是一种自保的好办法。 但我会始终铭记,他们对我娘的所作所为。 有些仇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掩藏起恨意,在这个家努力扮演好让张艳红满意的角色。 我开始埋头苦学,因为我知道学习是我目前为止丰满羽翼的唯一途径。 然而没想到我那个经常酗酒的暴脾气老爹,在我十五岁那年,竟会突然发财,举家搬到城里。 宋时科学业一塌糊涂,一朝进了城里的花花世界,瞬间迷失方向。 他开始频繁逃课,每次都会拉上我陪绑。 周二下午,街角网吧。 宋时科跟他一帮狐朋狗友在里面玩游戏,我被他安排在门外站岗,一旦发现我爹或者张艳红出现,就要赶紧报信。 阳光如火一般炎热。 我拿着书靠在墙边复习功课,不远处突然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没想到这本该在学校上课的时间,竟会在这里碰见同学! 我举起书挡着脸,他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从我面前经过。 宋时科从网吧走了出来,顺手把书包扔到我身上,接着对在他后面出来的朋友说:「把书包都给她,可不能让她闲着。」 我被四五个书包压着不得不弯着腰,宋时科在一旁指着我哄笑。 「果然是给人当牛做马的料。」 我垂着头捏紧手指,片刻后还是将情绪压了下去。 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能让我之前所有的蛰伏功亏一篑。 宋时科见我没反应,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抢走我的作业本,跟身边人争着看。 几个人抢来抢去,作业本「不负众望」被撕成了碎片。 4 宋时科把碎片扔到我头上,「还想考清华北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耀武扬威的样子,令我作呕,更让我想起了我娘出殡的那天晚上,张艳红来我面前作威作福的样子。 想到我娘曾经遭受的不公,满腔的委屈和恨意突然迸发出来,随即我抓起路边的沙石,一股脑地朝他身上扔了过去。 「宋明奚!你找死!」 赶在宋时科手碰到我之前,我丢下他们的书包,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我不管不顾地跑着,所有的一切都被刚才路过的同学看在眼里。 也无所谓了,在张艳红的努力下,我在学校的名声早已臭无可臭。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已没有宋时科的叫喊声。 我拐进一处小巷,蹲下来大口喘息着。 冷静下来才开始为刚才自己的冲动感到害怕,若是这种冲动再来几次,我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安生。 直到夕阳落下,天色昏暗,我想好措辞,才回了家。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张艳红并没有在等着审判我。 宋时科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在家疼得嗷嗷叫。 「爸,你一定得为儿子报仇,那个沈翊,我都不知道哪里惹了他,上来就给我一顿打。」 张艳红一脸心疼地在给她儿子上药,「这下手也太重了,勇哥,你明天必须得去学校要个说法!」 我爹一脸严肃,「你懂什么,沈翊是谁,他爹可是有名的珠宝大亨,我可惹不起。」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我爹承认自己有不敢惹的人,以至于连他宝贝儿子都可以不顾。 我想起下午路过的同学里,沈翊就在其中。 印象里,我跟他并没有什么接触。 他成绩优异,家境优渥,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世界的人。 虽然不知道身为三好学生的他,为什么也会逃课。 但不得不说他揍宋时科的行为,真是让人痛快。 张艳红没想到我爹会是这种态度,她脸色很难看。 自从我爹发财了之后,家里的财政大权就由他自己一人掌控,张艳红就如同一个没实权的花瓶,即使她是最得宠的小三上位,现如今面对易变的人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我爹曾有过好几晚的夜不归宿,一些细微的蛛丝马迹足以令人胡思乱想。 但张艳红从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这也是她最高明的地方。 很懂得以猎人的姿态去索取维护自己的利益。 只可惜她偏偏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宋时科拼命地碰她胳膊,想让她给自己讨公道。 「妈,我被打得这么严重,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张艳红知道再跟我爹提下去只会惹来怒火,她瞥见我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宋明奚,回来就赶紧去做饭,怎么这么不自觉!」 头两年时在我爹面前,张艳红还能演演慈母的角色,但随着时间推移和我爹的变心,她逐渐原形毕露,懒得装了。 厨房里,张艳红上来揪我胳膊下的肉。 「我问你,那个沈翊,是不是跟你一个班的?」 我点点头。 张艳红开始算计,「我记得你们学校旁边有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明天傍晚放学,你把他引到那里。」 我洗菜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凑过来威胁。 「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若没做好,我就让你妈变成孤魂野鬼!」 这些年张艳红一发狠就会用这个威胁我。 而这也是我唯一一件不敢冒险的事。 第二天早上,沈翊来得很晚。 他越过我座位向后面走过去,带起一阵风,伴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整节课我上得心不在焉,没想到张艳红会为了她宝贝儿子亲自下场。 但我要用什么办法引沈翊过去,我一直没想好。 下课后,一个本子拍在我面前,声音将出神的我拉回现实。 沈翊看了我一眼,「这个给你。」 是作业本,内容刚好是昨天宋时科给我撕毁的那本。 我盯着他默不作声,其实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从我娘去世以后,这是我在世间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沈翊有意避开我的视线,他快速离开了教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