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顾泊简成婚的第三个月,他便得了急病死了。 宋家无后,长嫂不孕,婆母便逼我嫁给他双生子的哥哥宋泊野做二姨太,让他兼祧两房。 宋泊野待我极好,日久生情,我爱上了他。 长嫂苏穗因为嫉恨,命我去她房里跟她学规矩,日日折辱。 稍有不满她就用戒尺抽打我的手背,直至十指红肿。 她却笑着说:“疼吗?下贱货色,就该让你这双手烂掉才好。” 因为愧疚,我默默忍受。 直到一天,我在房外听到宋泊野和苏穗的对话:“阿简,要是让江妍知道你是假死,还顶了亲兄长的名分让她做姨太太......” “呵,那蠢货发现不了” “等她生下孩子,我就寻个不守名节的由头把她逐出门去,到时候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 “你若不开心,罚她便是了。你现在是我正妻,她说到底不过是个妾罢了。” 原来,他的柔情蜜意,我的委曲求全,全是他们的算计。 我心灰意冷,当即给我哥拍去了电报。 “哥,你之前说的,我同意了。” 01 房内的声音再起。 “还是你聪明,用这一招,不仅我能登堂入室,她家那嫁妆也尽数归我们所有。”“如今那江大小姐还被蒙在鼓里,对我愧疚得很,还不是任我欺凌。” 苏穗低低的笑声透过窗户传到我的耳畔,我的心一下变得冰凉。 今日我来寻宋泊野,本是因为我发现在自己月事许久不来,以为自己怀孕了才急冲冲跑来,想告知他喜讯,却不成想直接撞破了他们的秘密。 我捂着嘴泣不成声,跌跌撞撞得跑回房间。 可回房不过半晌,苏穗就唤下人去寻我去她房里。 这是一日一次学规矩的时间。 我摸了摸肚子,到底是狠不下心就此离开,还是应声前往。 高堂之上,宋泊野和苏穗端坐着,而我却被苏穗找了个姗姗来迟怠慢正妻的名头罚着跪在青石板上。 “妹妹今日来得这样迟,莫非是觉得我这个正妻不配你晨昏定省?” “大少爷你看她,不过短短几月,就已经对我如此怠慢!之后怕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江妍,给长嫂道歉。”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宋泊野冰冷的眼神,他的目光透着不耐和凉薄,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柔。 我咬着下唇不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啊!骨头硬了是吧?”苏穗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来人,请家法!”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跪在青石板上,而苏穗则命人取来了拶子。 我浑身一颤,哭着哀求:“少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宋泊野始终冷眼旁观,还说:“既入了我宋家的门,就要守宋家的规矩!” “你目无尊长,该罚。” 婆子们粗暴地拽过我的手指,塞进拶子里。 十指连心,当麻绳一点点被收紧时,我疼得眼前发黑,惨叫出声。 可宋泊野始终只是坐在那高堂之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麻绳越收越紧,我听见自己的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看你以后还怎么弹琴勾引男人!这双手烂了才好!” 苏穗狠毒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我的房里。 宋泊野正守在我的床边,满脸心疼地望着我。 “阿妍,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苏穗她......你知道,她受了新式教育,本就无法接受这些旧文化,所以心里有怨,你多包容他。” 我望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却想起今日在房外偷听到的话。 我好想问他,宋泊野,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看着我红肿的十指,忍不住落下泪来。 曾经这双手最擅钢琴,可自从嫁入宋家,婆母便以西洋来的玩意败坏门风为由再也不让我弹琴。 唯一一次弹琴是在家宴上,我被宾客起哄弹了一曲助兴,宋泊野夸我给宋家长了脸面,却因此被苏穗记恨上。 如今这双手已经红肿不堪,寒冬腊月还会隐隐发痛,怕是早已不能再弹琴了。 “等你生了孩子,我就抬你做平妻,到时候,谁也欺负不得你!”宋泊野轻柔地帮我擦去眼泪,将我搂进他的怀里,可我却觉得浑身刺股冰凉。 他安慰不过两句,便拉了灯,猴急地上来想亲我。 我回想起那句“等她生了孩子”,下意识地推拒:“我今天来了月事,怕是不能同房。” 宋泊野被我败了兴致,立刻寻了个由头出门了,我看的分明,是苏穗住的方向。 我立刻起身翻找起宋泊野的衣柜里的衣物。 尽管真相已经明了,可我还心存一丝希冀,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当初我在学堂里碰到的那个被我一逗就会脸颊生红的宋泊简就是如今的宋泊野。 直到我在我和宋泊野初遇时他穿的那件西装里,摸到了一个硬物,我拿出来一看,是块怀表。 这怀表是我送给宋泊简的定情信物,可它早该钉死我夫君的棺材里随他一起入了土...... 我彻底死了心。 宋泊野便是宋泊简,原来我信以为真的两场爱情,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笑话。 “青樱,去给我哥发封电报,就说之前他说的留洋的事,我同意了。” 02 第二天一早,青樱便来报说收到我哥的回信,说再过三日便会来接我。 届时,我会和他一起远渡重洋去往西方,把宋家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我开始收拾行李,却被一叠书信绊住了步伐。 那是我和宋泊简在书堂相识后放暑假时写的书信。 彼时以为是少年少女互诉衷肠的书信,如今却成了我是个笑话这件事最好的佐证。 我起了盆火,把那些书信一封封丢了进去,信纸很快烧成灰烬,就像我和宋泊简的爱情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宋泊野来我屋里,见我正在烧纸便问道:“这是在烧什么?” “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罢了,烧了省得清净。” 我当着他的面把信扔进火盆,他发现我烧的是曾经宋泊简的书信,脸色一变,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婆子来报,说饭厅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让我们二人去吃饭。 见我和宋泊野一同出现,苏穗立刻变了脸色。 “妹妹今日倒是气色不错,都有力气勾引少爷了。” “也好,本想念在你手伤让你免了今日的伺候,既然如此,就和往日一样吧。” “去,给我乘碗汤。” 自从我成了宋家的二姨太,我便不再有上桌吃饭的权利,每日宋家人坐在桌上吃饭,我只能在边上站着伺候。 我无奈只能伸手去打汤,可是昨日受刑的伤口仍在渗血,指尖刚碰到那碗便是一阵钻心的疼,我不甚把汤洒了。 滚烫的汤立刻把我的手臂烫得通红。 还不等我喊痛,苏穗就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汤也溅到了她的小指上,红了一个圈儿。 她眼泪汪汪地靠在宋泊野的怀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婆母用拐杖狠狠砸在我的手臂上:“下贱东西!连个汤都端不好!给我在边上跪着!” 我捂着受伤的右臂无助得看向宋泊野,他却忙着安慰怀里的苏穗,没有看我一眼。 我露出苦笑,跪在一旁的地上。 被婆母一打,我本就没好的手又渗出了血,手臂上也因为烫伤起了水泡,我的脸因为疼痛愈发苍白,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少爷你看!江妍似乎对母亲的责罚不满意呢,在那扭来扭去的。” 婆母也立刻看了过来,发出一声冷哼。 “江妍,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既然如此,今日便罚你跪祠堂,静思己过吧。”宋泊野说道。 我忍着疼痛,最后抬眼看了一次这个我曾经深爱的男人。 彻底死了心。 祠堂阴冷,我跪在蒲团上,只觉得头愈发昏沉,我意识到自己发起了高烧。 深夜,宋泊野推门进来,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阿妍,对不起,可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今日要顶撞母亲,我只能罚你。” “明日我就请医生为你诊治。”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面庞,回忆起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信了他这番说辞,还心疼他怕他难做。 原来这故事里唯一的傻子,是我。 门外突然传来小厮惊慌的喊声:“少爷!夫人心绞痛犯了,请你过去呢!” 宋泊野立刻收回了手,面色焦急,张皇失措得跑了出去:“什么?怎么会突然这样?立刻去请大夫来为她诊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勾起一个苦笑。 关心与不关心,变成局外人后竟如此了然。 不过无所谓了,再过两日,我就会离开这吃人的宋家。 03 在祠堂跪了一夜,又发着高烧,我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我摸了摸我的肚子,感叹肚子里孩子的顽强,为了他我也要离开这吃人的宋家。 我直起身想回房,可膝盖早已跪得青紫,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这时丫鬟在外面喊道:“二姨太醒了?夫人昨夜被你折腾得心口疼,老爷让你现在过去侍疾呢。” 头昏脑胀,可我不敢拒绝,只能跛着脚前往。 一进门便看到苏穗半倚在榻上,宋泊野正一勺一勺喂着她喝汤药。 “妹妹来了?”她娇弱地咳嗽两声,“我这药苦得很,劳烦妹妹先尝一口。” 可正当我准备接过时,苏穗却手一歪将滚烫的汤药尽数洒在我的手上。 滚烫的药汁泼在手上,刚刚结痂的地方有瞬间被烫出几个水泡。 我忍不住惊叫出声。 “哎呀,真是对不起。”苏穗假惺惺说道。 “笨手笨脚的,”宋泊野皱眉,却对捂着手臂的我置若罔闻,掏出手帕去擦苏穗的指尖:“烫着没有?” 他挥手让我下去,又让大夫上来给苏穗诊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你给夫人看完病,也去瞧一眼江妍吧。” 宋泊野说的轻描淡写,我的心却好像被一把大手抓住一般,酸涩涌上喉头,泪已止不住了,我转头一瘸一拐地走回房间。 青樱立刻扶了上来,前日我不许她跟着我,便命她在屋里替我收拾行李,如今这屋里以大半空了。 她看我满身是伤,又哭了。 我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没事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了。到时候我带着孩子和你还有哥哥一起在那美利坚过好日子。” 一刻钟后,大夫来了。 “二姨太这手......受了重伤,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啊。” “不要说精细活了,以后怕是连拿筷子都困难。” “还有这烫伤,处理不及时,以后怕是会留疤啊。”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大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这时才知道原来人悲伤到极点是哭不出来的。 罢了,宋家这些是是非非马上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再过一日,哥哥就会来接我离开,我还有腹中的孩子,只要有这些就足够了。 04 第三天,我房里的东西已收拾好。 我正欲去寻宋泊野和离,却见到他登门。 他又同此前一样安慰了两句,还从怀里掏出一副珍珠耳环说是要送给我。 “阿妍,穗穗说很喜欢你的手镯,我拿这幅耳环和你换好不好?” 闻言,我的心里一阵冰冷。 我父母车祸而亡,玉手镯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宋泊野明明知晓此事,可他还是为了苏穗开口了。 “不可能。”我冷声拒绝道。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沉下了脸色。 “阿妍,你最近很不懂规矩,多次顶撞就算了,现在连个手镯都不肯给长嫂。”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如果是从前,我定软下心来,可现在却只是沉默着。 宋泊野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我握紧拳头,可是手却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不一会儿,苏穗便找上门来。 她趾高气扬,点名就要我的玉镯子。 “我不能给你!” 她抬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我被打得肚子狠狠撞上了梳妆台,腹部传来一阵绞痛,我感到下体流出了什么温热的液体。 苏穗直接上手抢走了我的镯子,然后说:“别躺在这装可怜!你江家的东西带到了宋家,就都是我们的!你一个姨太太,哪里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我已经痛得听不清她说的话了,两眼一黑,发出痛苦的呻吟。 看到我身下的血,苏穗才慌了神,赶忙去叫大夫回来。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我的身体,我知道,我的孩子没了。 “这二姨太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大夫的话给我判了死刑。 苏穗还趴在宋泊野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可我只是面目惨白,盯着天花板,哑着嗓音说道:“宋泊野,你放我走吧。” “我累了。” 宋泊野闻言身形也是一僵,准备上前安慰我。 苏穗却眼珠子一转,突然举起我的玉镯往地上砸去。 玉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碎成了三节。 “都怪这玉镯不好,让妹妹丢了孩子,还让我们之间生了嫌隙,我这就把它砸了,给妹妹陪个不是。” 玉镯碎裂的声音好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我的心,我忍不住嘶吼出声:“滚!都滚出去!” 他们几人像是看见了疯子一般全都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再也忍不住,蜷缩在床上无声痛哭。 如今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对这宋家最后一丝留恋也消耗殆尽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离开。 傍晚,我留下一封休书,和青樱一起离开去了码头。 哥哥见到我立刻红了眼眶:“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们果真待你不好?” 我虚弱得咳嗽了两声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登上船,蒸汽声轰鸣,船开了。 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海风中那不甚清晰的: “江妍!江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