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丈夫为了白月光,也和我离了八次婚。 第一次结婚时,他对我说:“往后余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而每次他的白月光一从外地回来,男人却又立马变了口吻: “你就不能懂事点,难道非要让兰兰承担勾搭有妇之夫的骂名吗?” 第一次离婚的时候,我割腕强行挽留,被邻居用三轮拉去医院,差点没抢救回来,可他却连看都没来看我一眼。 第三次离婚的时候,我放弃了一个月100的技术员工作,四处托关系调到他厂里从头做一个普通工人,只为能有机会多看他一眼。 第七次离婚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自己乖乖收拾东西,从我和他的婚房里搬走。 那个年代需要一方有重大过错才能离婚, 于是他嘴里我的七个出轨对象,上到七十丧偶富翁,下到街头流浪乞丐。 我的歇斯底里,我的一退再退,我的乖巧妥协, 换来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按时复婚, 和一次又一次的故技重施。 直到这次,我在收到他白月光即将回来的消息后,主动带他来到婚姻登记处。 他一如既往地和我约定复婚的时间,却不知道, 这一次,我将彻底离开。 1 “我出轨了,要和他离婚。” 数不清第多少次看到我和程越山同时出现在这里,办事员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奋力调节,到后来的对我满脸鄙夷,再到现在的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二话不说就把申请书递了过来。 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毫无顾忌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程越山神色怔忡,甚至忘了伸手去接。 直到我面无表情地把笔塞进他手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驾轻就熟地在申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从登记处出来,他又和以往七次一样,随口对我承诺: “一个月后兰兰走了,我就跟你复婚。” 换做从前,这句话不仅不能安抚我,反而会激起我的满腹委屈,我甚至可能忍不住不顾人来人往当街下跪,哭着求他立刻跟我复婚。 可这次,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以至于没有任何回应的欲望。 “落红英,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程越山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对我的沉默很是不满。 我只得点了点头。 “嗯。” 脚下步子却不停,我拎着装满衣物的包袱径直走向对面的公交车站。 程越山说什么时候复婚,就一定会和我复婚。 毕竟他是厂长, 而厂里所有人都知道,程越山虽然年轻,却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 也恰巧比起夫妻,用厂长和职工来定义我们或许还更合适。 离婚证是厂长定期给职工的派工单,结婚证则成了职工出色完成任务时,来自厂长的嘉奖。 工期规定为一年于是这样的派工单和奖状,迄今为止,我分别都收获了7张。 犹记得第一次结婚的婚宴上他曾对我说,结婚期间一定不会背叛我。 他也的确做到了。 毕竟离婚以后,他想和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代价也只是我成了外人眼里人尽可夫的荡妇而已。 但我今天的反常却似乎令程越山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前几次离婚时,我歇斯底里,乃至不惜伤害自己的样子还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我安静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一语不发的样子,程越山有些悻悻地开口: “这一个月你住哪.....” 公交车的鸣笛声打断了程越山没说完的话。 不是我要等的那辆。 我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随口答他: “妹夫出差,去红梅家住几天。” 程越山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你别又是欲擒故纵,让我放松警惕,你好偷偷去我办公室蹲我吧?” “落红英,你就没点自己的事情吗,离了男人你就活不了了是不是?” 我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是不想让我出现在他眼前,打扰他和赵茉兰你侬我侬罢了。 毕竟赵茉兰一年才回来一趟,程越山自然希望她能够寸步不离地待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工作时间。 第3次离婚后,我四处求告终于调来程越山厂里。 可当我端着亲手给他包的饺子,满怀期待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时, 却看到他正和坐在他腿上的赵茉兰亲得难舍难分。 我忍不住对赵茉兰大打出手,又被程越山一耳光扇翻在地。 厂长办公室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人人都以为我还是厂长夫人,看向赵茉兰的目光不约而同带上鄙夷。 为了使赵茉兰不受风言风语, 程越山不顾我哭着摇头,一把掏出我口袋里的绿皮离婚证,摊开了扔在众人面前。 他认定了我还梦想着这一个月里他会突发奇想找我复婚,所以离婚证我一定会随身携带。 从此以后,和程越山的每一次离婚,他都会大张旗鼓宣扬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程越山爱的是赵茉兰; 所有人都知道我出轨成性,死不悔改; 所有人都知道程越山愿意一次次跟我复婚,不过是看我一直被骚扰,可怜我。 只不过这一次,程越山的担心确实是多余了。 公交终于到站,我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程越山先是狐疑地盯着我的背影,直到车门阖上前最后一刻,才又有些着急地冲我喊: “下个月20号复婚,你别忘了。” 我不免恍惚了一下。 这么巧啊, 我出发去临省的日子,也定在了20号。 2 赵茉兰第二天就搬进了我和程越山的婚房。 自那以后,程越山果然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我。 我也一改从前离婚后茶饭不思,疯狂打听程越山行踪,企图提前蹲守在每一个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的魔怔状态, 看露天电影,跳迪斯科,打台球,我拉着妹妹红梅,把从前求了程越山很多遍,他却始终不愿意陪我一起做的事,通通做了个遍。 转眼距离开只剩20天。 这天我终于攒够了买裙子的钱,兴高采烈地拉着妹妹来到百货大楼,却意外碰到了程越山和赵茉兰。 程越山揽着赵茉兰的腰,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看上去格外般配。 “落红英?” 程越山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了我身上。 赵茉兰亲昵地搂过程越山的脖子,笑得一脸甜美。 “红英,这么巧,你也来买衣服?” 见我的目光落在赵茉兰身上,程越山下意识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 我知道他是怕我会像从前一样,直接冲上去对赵茉兰动手。 可我不仅没有那么做,甚至还拉住了想要为我打抱不平的红梅。 我无所谓地笑笑。 “是啊,好巧。” 大约是我的退让让赵茉兰更加有恃无恐, 就当我把钱递给柜姐,让她帮忙取下那条我心仪已久的红裙时, 突然听到赵茉兰惊呼一声: “天哪,好漂亮的裙子。” “红英,我衣柜里正好就缺一条红色的裙子,你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她晃了晃程越山的胳膊,娇嗔: “是不是呀山哥?我有什么衣服你都知道的,你快帮我说说话,不然红英该以为我是故意针对她了。” 程越山毫不犹豫地帮腔: “你穿红色显老,裙子就让给兰兰吧。”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盯着我,仿佛在说, 照我说的做,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跟你复婚。 我没有告诉他我做梦都想拥有这条裙子; 没有告诉他我放弃技术员的工作调来他厂里当普通工人,一个月27块8的工资我要省吃俭用多久才能买下这条裙子; 甚至红梅袖子都撸起来了,却被我轻轻按住了胳膊。 “没关系,你喜欢就让给你吧。” 不为别的, 只因出省将近,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和前夫无谓的争执上。 至于这句话究竟说的是裙子还是人,也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柜姐审时度势,适时对着程越山和赵茉兰恭维: “二位这么恩爱,看着可真让人羡慕。” 闻言,程越山有些复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戒备我会说什么,又像是探究我想说什么。 可我却只是恍若未闻般拉着妹妹的手转身离开。 程越山没有料到我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有些出神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 赵茉兰叫了他很多次,到最后语气已经开始染上不耐烦, 他才终于磨磨蹭蹭地收回了目光。 3 我本以为百货大楼相遇会是离开前我和程越山最后的交集。 谁知就在我辞去程越山厂里工作后的当天傍晚, 我下楼倒垃圾时,居然看到程越山就等在楼下。 见我从楼道里出来,程越山皱着眉头迎了上来,声音明显流露出不满: “刚才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刚才程越山在门口敲了半天门,还喊了我的名字, 我却装作不在家的样子,既没应声,也没给他开门。 他敲了一会也就没再敲了。 我原以为他已经走了,谁知居然一直等在楼下。 我随口敷衍:“在睡觉,没听见。” 程越山是说一不二的厂长,从没有人敢这么怠慢他。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的气闷。 但他却尽可能平静地问我: “听你们主任说你辞职了?” 我“嗯”了一声,没打算解释。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程越山才又主动开口: “辞了也好,反正以后有了孩子,早晚都要辞的。” 我心里都是讽刺。 婚都离了,他居然还想着我给他生孩子。 我突然有一股很强烈的,想将真相对他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又害怕节外生枝,最终还是强行忍住了。 我的语气充斥着不耐烦:“你不用去陪赵茉兰吗?” 程越山没忍住嘟哝了一句:“我跟她又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可陪的。” 说完他却沉默了,只因他突然想到。 我也只不过是他的前妻而已。 程越山瞬间有些心虚。 “离婚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我就是怕不离婚,会有人说兰兰闲话......” 我点点头。 赵茉兰不应该被说闲话, 所以我就活该被造谣,被传成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些年来,我遭受了多少男人的性骚扰。 最疯狂的那段时间,我甚至连裙子都不敢穿, 哪怕烈日酷暑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没法出门,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冒出一个对我图谋不轨的男人,只有躲在家里将门窗全部反锁,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我没法报警,因为出轨是我在婚姻登记处亲口承认的。 尽管那都是程越山逼的。 于是程越山这个亲手将我推入泥潭的罪魁祸首,又反过来成了我的救星。 因为唯有熬到他和我约定好的复婚的那天, 一切的流言蜚语才能够彻底平息。 想到这里,我的声音愈发冰冷。 “没事我回去了。” “等等!” 程越山有些急切。 “19号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你不是一直想让我陪你去电影院看《庐山恋》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赵茉兰楚楚可怜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山哥。” “兰兰?怎么找到这来了?” 程越山下意识朝她靠近一步,又忍不住回过头看我,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是我主动催促他:“快去吧。” 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赵茉兰走去。 “红英,你再等我一下好不好,我还有话没跟你说,马上我就回来。” 说完,他大步朝赵茉兰跑去。 意料之中的,我看到程越山和赵茉兰吻作一处,甚至有路过的行人朝他们吹口哨。 我满脸嘲弄地转身上楼,准备回去化妆,换衣服。 因为我和红梅约好了,等她下班就陪她一起去游戏厅。 算算时间,她也该回来了。 明明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东西可以让我开怀, 从前的我一叶障目, 现在的我,又何必再为这个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的男人伤神呢? 4 没有程越山的日子过得飞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距离20号已经不剩几天了。 虽说没什么交集,但他和赵茉兰的近况,我还是从红梅那里听了一嘴。 据说他和赵茉兰大吵一架,乃至不顾赵茉兰的脸面,当着外人的面摔门而去。 更有小道消息说,他们俩吵架是因为我。 我听后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我已不是从前那个情窦初开,爱他如命的少女,会从程越山和赵茉兰身上,乃至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那里捕风捉影, 以便在他们感情可能产生任何裂缝的第一时间赶到程越山身边,告诉他我才是最爱他的那个人了。 热恋的小情人,床头吵架床尾和。 因为我又怎么样,不就是因为我一直横在他们中间,才使得他们的爱情弥足珍贵吗? 不过从那以后,程越山居然开始给我写信了。 赵茉兰在外地的时候,程越山总是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写一封信。 曾经我也艳羡过那样浪漫、暧昧的句子。 可现在程越山终于也开始给我写这样的情信了, 我心头却再没有一丝悸动,反而只觉得肉麻,肉麻到完全读不下去。 他在信里约我和他见面,我也一次都没有去过。 直到离开前一天,程越山又一次守在楼下,约我晚上去看电影。 “票我都订好了,晚上我们不见不散,好不好?” “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你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我什么。 以前都是他随口挑起一个话头,随便朝我迈出一步, 我却为了讨他的欢心,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走完剩下的99步。 最后却发现,就连那唯一的一步,为了赵茉兰,程越山都又把脚收了回去。 但我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今天并不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而是我们第6次复婚的日子。 离离合合这么多次,也只有我会不厌其烦地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分毫不差地记在心里。 但我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庐山恋》我确实很想看。 可当晚我在影院门口等了又等,却只等到穿着我拱手相让的红裙的赵茉兰,挽着程越山的手臂由远及近。 程越山下意识在影院前环顾四周,可却最终一无所获。 他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落寞的样子,摇了摇头进入影院。 赵茉兰却敏锐地发现了躲在拐角处的我,挑衅般朝我露出一个秾丽的笑容。 我却没有理会她,而是联想到了电影里,男主角耿桦写下的,表达对女主角周筠爱意的日记: “她又来了,红裙子在雾里跳,像团火......” 谁才是程越山生命里红裙子的女主角,一目了然。 我突然又回想起来,我是如何爱上的《庐山恋》这部电影。 因为它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爱情片, 因为那万人空巷的银幕第一吻, 更因为我曾无数次幻想过, 耿桦和周筠情动一吻时, 陪着我一起看这部电影的程越山,也会情到深处难自禁,轻轻一吻烙印在我的唇上。 原来我答应程越山来看电影,不仅仅是因为这部电影本身, 也是因为我还在心底保留着对程越山的最后一丝期待。 而现在,这最后一丝期待,终于彻底破灭了。 第八次离婚了,我早该明白的,不是吗? 好在,终于是最后一次了。 再无一丝留恋,我徒步走去长途车站,在夜幕中等了整整一宿。 早晨6点。 程越山目送赵茉兰的火车开走,随手在路边摊了套我爱吃的鸡蛋灌饼。 而我正在长途车站排队等待检票。 早晨7点。 程越山早早来到婚姻登记处。 登记处还没开门。 以往每一次约定复婚的日子,都是我为了能和他第一时间复婚,天还没亮就来这里等着。 可程越山却毫不在意,甚至哼起了轻快的歌。 与此同时,我登上长途,初升的太阳透过车窗照在我脸上。 早晨8点。 程越山左等右等还是不见我的身影,心头除了烦躁,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心慌。 长途车终于缓缓开动,我望着窗外的风景,在心里默默道别: 再见了,北城; 再见了,程越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