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瞒我瞒的很好。 哪怕我曾是京城第一神算子,他也当我从不算他。 只因他说,真爱之间不该有怀疑算计。 我便当做不知,任凭他夜不归家。 他要纳妾,我为他卜算良辰吉日。 他遭逢大劫,我燃起七星灯为他续命。 人人都说,侯府主母爱夫如命,是个软弱可欺的糊涂蛋。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他百般容忍,不过是为了让他的桃花命解我的流年煞。 后来他娶了第十八房小妾,纵容新宠打翻我的七星灯,毁了我师父临终前留下的八卦。 他一改往日温情,冷着脸道: “烧了也好,这些下九流的玩意,只会给我侯府蒙羞。” 而我只是平静地拿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十年已过,我命中劫煞已解,不需要他了。 而他桃花成煞,续命的七星灯也被毁去,已是死劫难逃。 1 我嫁给沈知周的第十年,他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娶一个青楼女子进门。 可我一眼看出,这女子是沈知周命定的克星,也是他此生的大劫。 我们夫妻十年,哪怕他风流花心,我却不愿抛下他性命不管。 我沉默良久,还是说道: “侯爷,我不同意这个女人进门。” 他眉头一皱,强压着不悦。 “江映真,我们成亲十年,你一向温良恭谨,莫非今日也要违逆我不成?” 我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 “侯爷,妾身十年来从未要求过你任何事。只此一件。” “妾身以一身相术保证,你若娶了这女子,将遭逢大祸。” 他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的左脸颊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痛。 嫁入侯府十年,我们虽然没有琴瑟和鸣的佳话,但也算得相敬如宾。 这是他第一次在侯府众人面前打我。 我捂着脸颊,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沈知周厉声呵斥。 “你是在诅咒本侯吗?以往你在外面怎么样我不管你,但本侯警告你,别把那些下九流的东西拿到侯府里来说。” 厅堂内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唯有柳纤纤轻笑一声,抚了抚沈知周胸口。 “夫君别生气,女人有嫉妒之心也是常理,妾身往后一定会好好侍奉夫君,让夫人对妾身改观的。” 沈知周冷哼一声,牵起柳纤纤的手。 “纤纤虽然名义上是侯府的十八姨娘,但本侯已经决定,给她平妻之位。往后你们见到她,都要叫姐姐。” 府中的其他姨娘都变了脸色。 沈知周虽然风流花心,却从未对女人有过如此偏爱。 我深吸了一口气,藏在衣袖中的手捏紧了绣帕,只觉得难堪至极。 平妻? 我这个正妻还没死,他就迫不及待抬了一个新妻子上来。 这十年里,他夜夜流连花丛,娶了十几个小妾还不够。 如今还要抬个平妻来羞辱我吗? 柳纤纤奉上了茶盏,美目流转间却露出一丝嘲讽。 “纤纤给夫人敬茶。” 茶汤颜色浅碧,传来一丝茉莉花的香气。 丫鬟小蝶脸色一变。 “夫人对茉莉花过敏,你不知道吗?” 柳纤纤扑进沈知周怀里,泫然欲泣。 “夫君,这茉莉花茶是妾身亲手采摘制得,夫人莫不是嫌弃妾身?” 沈知周拍了拍她的背,不耐烦地说道: “江映真,纤纤一片真心,你莫要不识大体,快点把茶喝了。” 我惨笑一声。 “沈知周,旁人不知我对茉莉花过敏,你是知道的。” 昔年他身染时疫,我为了救他,不眠不休照顾他七天七夜。 后来我的身体便大不如前,对许多东西都过敏了。 原本府中栽有他最爱的茉莉花,为了我的身体,他命人尽数铲去。 当时他护我在怀。 “夫人,我沈知周虽然一生中有过许多女子,但谁也比不得你。” 可现在,他却逼我喝下柳纤纤的茉莉花茶,全然不顾及我。 “江映真,今日这新妇茶,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的眼神凌厉。 “别逼本侯让下人来给你灌进去!” 小蝶还要为我辩解。 “侯爷,夫人的身子本就大不如前......” 我只摆了摆手。 “小蝶,算了。” 我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红疹从身上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而我只是笑了笑。 “祝侯爷与新人百年好合。” 算算时日,我已经在沈知周身边待了十年,也是时候离开了。 至于柳纤纤会带给他的劫难,我已经提醒过他,是他自己冥顽不灵。 我不欠他的。 2 十年前,沈知周前往西蜀密林之中剿匪,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是我动用师门禁术救了他,条件是,他要娶我为妻。 他一直以为,我爱他至深。 爱到哪怕他除我以外还有无数女人,哪怕他纳了十多房妾室,我也忍气吞声。 昔年他身染时疫,我也不离不弃,甚至不惜动用折寿的七星灯为他续命。 我为他付出这么多,怎么会不爱他呢? 沈知周是桃花命,有一副顶好的样貌。 又出身侯门世家,文武双全。 他自然以为,所有女人都该爱他沈小侯爷。 可他不知道,我守在他身边十年,不过是因为师父当年的一句谶言。 “映真,你命犯劫煞,必须找一个命中桃花极旺的男子,才能中和煞气,活过三十岁。” 沈知周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自觉利用了他,对他颇多亏欠。 因此,他去寻花问柳,我从不过问。 他要纳妾,我还为他卜算良辰吉日。 我曾经想过,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我与沈知周熬到白头,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给了我侯府主母的尊重和体面。 可我没想到,只是为了一个柳纤纤。 他撕下了我们之间和平的面纱,撕碎了我对他最后的情意。 他逼我喝下那盏茶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他缘分已尽。 我因为过敏发起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沈知周没来看过我一眼。 下人说,他与柳姨娘如胶似漆、不能自拔。 我苦涩一笑,挣扎着起床写下了和离书。 却听见了门外的喧哗声。 我的宠物狗小黑吠得厉害。 柳纤纤娇弱的声音传来。 “夫君,这黑狗叫得好凶,我害怕。” 小黑最有灵性,想必是感应到了柳纤纤身上的恶意,想要保护沈知周。 可沈知周却冷哼一声。 “都是江映真成日研究些歪门邪说,说什么黑狗能辟邪。既然你不喜欢,那打杀了就是。” “来人,还不将这黑狗吊起来打死。” 小蝶连忙跪下哀求。 “侯爷不可,小黑是夫人的心爱之物,若打死它,只怕夫人会受不住啊......” 沈知周声音淡漠,一脚就将小蝶踹了出去。 “本侯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丫鬟插嘴?滚!” 小黑的叫得更大声了,声音里仓皇而凄厉。 我连忙拖着病体奔了出去。 只见小黑已经被他们吊在了庭前的树上。 而沈知周正负手下令。 “不是说黑狗血辟邪除晦?今日正好去去夫人院里的邪气。” “不要!”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沈知周,放了小黑——” 可为时已晚。 沈知周拔出身边侍卫的长刀,一刀就割开了小黑的喉管。 温热的血液溅在我的脸上,我只抱住了小黑的尸体。 它漆黑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到这样的噩运。 我将它紧紧按在怀中,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小蝶踉跄着爬了过来。 “夫人,保重身体啊夫人......” 沈知周将刀扔在地上。 我满心苦涩,抬头质问他。 “沈知周,它也曾为你看家护院,你病重时它守在床前,为了一个柳纤纤,你非杀了它不可吗?” 沈知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一只畜生而已,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本侯的,本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包括你,江映真,本侯敬你是夫人给你三分体面,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一把钳住我的下颚,眼神陌生至极。 “我沈知周纳妾,你也敢多嘴,你怎么敢忤逆我?” “今天的事,就当是一个教训,你好自为之!” 原来,往日我以为的相敬如宾,不过是谎言。 真实的沈知周,是如此冷酷残暴。 我抱起小黑逐渐冰冷的身体,咽下满嘴的血腥味。 “好,我明白了。” 原本十年一过,我就应当立即离开。 可我却因为一时心软,担心沈知周的未来命运,在格局已破后强行留在侯府...... 是我害了小黑。 我想起师父昔年的话。 “卜卦者谋算天命,当知大道无情,人各有命。” “映真,你太重情,可有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师父,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的话。 我不该强求改变沈知周的命运,我不该奢望本就无缘的姻缘,我不该留恋不属于我的地方...... 3 我在城外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埋葬了小黑。 接着就准备回府收拾东西彻底离开。 可我带着小蝶回府时,却看见柳纤纤带着一班下人围住了我的院子。 小蝶见状,对她怒目而视。 “柳姨娘,你这是干什么!” 柳纤纤却不慌不忙,只是勾唇笑了笑,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侯爷已命我主掌中馈,你家夫人该搬出这个主母的院落了。” 她挥了挥手,命下人将我房内东西悉数丢出去。 我上前两步,看着柳纤纤笑了笑,抬手就是一巴掌。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 “你敢打我?” 我冷冷地道:“我是侯门嫡妻,而你不过是一个十八姨娘,我如何打不得你?” 我反手又是一掌。 “柳纤纤,你不该惹到我头上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企图,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她却抓住我的手,笑了。 “哪又如何?我就是想沈知周死,可他还是信我,不信你啊。” 她轻声低语。 “你不过就是一个江湖术士,就算卦术通天,离了沈知周,你能做什么,你还能伤得了我吗?” 话音未落,沈知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我转头,柳纤纤却快我一步扑入了沈知周怀中。 她捂着脸颊,泫然欲泣。 “夫君,夫人说她占卜出我是妖孽,要除了我。” “夫人凭着莫须有之事就冤枉妾身,妾身好怕......” 沈知周脸上立刻升起怒意,他紧紧搂着柳纤纤,沉声说道: “江映真,我看你是看卦术看疯魔了!” 他一脚踹翻了我的书架,将八卦镜砸到地上。 “来人,立刻把这些下九流的祸书拉出去烧了,别让夫人再沾染上。” 我气急攻心,扶着桌案就喷出了一口血。 从前他说,幸好有我卦术无双,才能保他岁岁无虞。 可现在,他命人抬走我的易学经书投入火堆,毫不留情。 我不顾小蝶的阻拦,冲入火堆抢出一本八卦图。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 他却反剪住我的双手,将八卦图从我手中硬生生夺走。 “夫人果真是看卦看疯了,竟连自身安危不顾都要救这害人的书籍。” 我发出一声悲鸣。 “沈知周,求你,最起码......这本不要,给我留最后一本。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可火光里他的眼神冷酷至极,反手就将八卦图丢进了火堆。 “这些下九流的东西,留着只会给我侯府蒙羞。” 我满心伤痛,绝望开口。 “沈知周,我们十年情意,难道连一本书都换不来吗?” 他声音冰冷。 “江映真,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本侯要你,你便是侯府夫人,本侯不要你,你什么都不是。” 4 柳纤纤得意地笑了起来。 “姐姐,烧了这些邪书,你说不定能和侯爷重修旧好呢。我也来帮帮你啊。” 她冲进我的书房,一路打砸,踢翻烛台,打落书简,直到冲进最后的神龛处,扬手打翻了那一盘七星灯阵。 我只觉得心中木然。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要毁掉我给沈知周续命的七星灯,再将我赶出侯府。 让沈知周陷入绝地之中,再无生机。 烛火砸落在地,火苗一点一点吞噬了房间里的一切。 小蝶还在一旁苦苦哀求。 “侯爷,夫人与您成婚十年,求您念在往日恩情,不要毁了夫人的一切。” “小蝶,不用求他。” 我缓缓站起身,问沈知周。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身染重病,是我不惜折寿也要为你点下七星灯,为你续命。” “当时你说,你会护我一生一世......” 他却嗤笑一声。 “什么续命七星灯,不过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也想拿来要挟本侯?” 我满嘴苦涩,只惨然一笑。 “沈知周,你别忘了,你这条命,还是我用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救回来的。” 我凝眸看着柳纤纤,一字一句。 “沈知周,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这女人是你命定的克星,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若你现在离开她,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了。” 沈知周却不屑一顾。 “江映真,直到现在你还在疯言疯语,你信不信本侯现在就休了你!” “好,沈知周,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欠你了。” 我扔下象征侯府主母身份的玉玦,轻声说道: “沈知周,我们和离吧。” “以后,你做你的侯爷,我做我的江湖术士。” “沈侯爷,临别前,我最后赠你一卦。” “不出一个月,你将病痛缠身;三个月内,你必家破人亡。” 我扯了扯唇角。 “只希望你来日莫要后悔。” 他先是一怔,接着脸色白了几分。 他咬着牙说道:“江映真,你还敢诅咒本侯!” “从来只有本侯休妻,何时轮得到你与本侯谈和离。” 我垂眸看着他紧紧拉住我的手,冷笑一声。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你要休我,我便如你所愿。” 他气极反笑,一连说了几个好。 “江映真,我倒要看看,你离了侯府,能到哪里去!” “到时候再回来求本侯,本侯可只能让你做个通房贱婢了!” 不等我甩开沈知周,柳纤纤已经拉住了他的手。 “侯爷,与她废话什么,让她出去受受磋磨,自然就知道侯爷的好了。” 沈知周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纤纤,你说的不错。” 他看着我眼神里含着警告。 “江映真,你想清楚,出了这个门,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径自离开侯府,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仓皇的呼喊。 “侯爷,侯爷你怎么了......” 沈知周吐了一口血,当场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