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 午夜。 一场春雨结束,夜幕里笼罩薄薄雾气,窗外玻璃慢慢凝结水珠,晶莹束束滚落。 “一一!一一!!”王姨摇醒熟睡的薛一一,神色慌张,“你要不要去佛堂看看?” 床头一盏陶瓷灯,光线柔和透亮,照亮薛一一神气未清的小脸。 薛一一伸手拿助听器,往耳朵上戴。 王姨转身,取下落地衣架上的冰丝睡衣外衫,披到薛一一瘦薄的背上:“一一!快去佛堂看看吧!” 此刻,戴上助听器的薛一一听清了。 佛堂。 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薛一一没有丝毫怔愣和犹豫。 她穿上鞋往房间外走时,琥珀色的眸已经完全清朗。 佛堂设在别墅东南角。 是一位得道高僧推举的位置。 佛堂正上位,一座鎏金铜释迦牟尼佛坐像,价值近三亿。 天价佛光,不过求个哪怕片余的心安。 而午夜的佛堂,自然不会是叫人诵经念佛的。 思及至此,薛一一步伐匆快穿过花园小道。 拼接石板浸着未干的水渍,两旁的花朵和嫩叶在石凿灯下色彩斑斓,空气中泥土混合花草的清新香气,却并不让人心旷神怡。 王姨驱步跟在薛一一身后,喘着气说:“我本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你,但大家陆续都去了,想着你不去,到时候夫人又找你错处......” 薛一一很感激王姨的好意和爱护,但此刻无暇回应。 佛堂大门敞开。 薛一一未到,先闻其声。 男人浑厚嗓音,不羁语调:“不是没死?” 施老爷子:“你说什么?!” 男人:“我、说......” 微微停顿,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不是没弄死他吗?要是在那边儿,我早一枪崩了他。” “你——”施老爷子气紧。 薛一一跑到佛堂门口时,刚好看见暗红色皮鞭落下,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声音。 王姨自觉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佛堂。 甩鞭子的施老爷子。 站在一旁的施家老大,施裕。 施裕的妻子,秦英。 施裕的女儿,施绮。 除了施老爷子,其余三人和薛一一一样着家居服,想必也同薛一一一样,从梦里被‘薅’起来的。 薛一一轻步迈进佛堂。 施家老二,施璟跪在金色佛光前,双腿张开,双膝点地。 因着跪姿,黑色薄底皮鞋曲折,黑色西装裤紧贴腿部肌肉。 壮硕双臂撑着双腿,劲腰挺直,背脊微躬,双肩微扣。 上身赤裸,线条分明的背肌上横七竖八的鞭痕,每条都血珠翻滚,让人心惊。 又是一鞭落下。 施璟身子往前一吭,双臂从腿上落下,撑在地上。 他脖颈青筋凸起微颤,鼻尖吊着一颗未滴落的汗珠。 施老爷子暂停手上的鞭子,厚重喘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他将手上鞭子递到施裕手中,褪下对襟外套,又夺过鞭子,支着发问:“错了没有?!” 施裕上前扶住施老爷子手臂:“爸,我看老二已经知错了。” 他转头看向地上的施璟:“老二,赶紧认个错!” 施璟微微直起背脊,散漫语气:“得!我错了!” 正当大家以为今晚到此结束。 施璟抬头,看着莲台之上面容慈悲的佛像,甩了甩汗湿的头发:“错在没一枪崩了他!” 佛堂静谧一瞬。 施老爷子气得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气死我!” 施璟说着更气人的话:“您要是不想被气死,就回宜州养着!” 施老爷子瞠目瞪眼,将手上鞭子一扔:“老大,把玄铁锏给我拿过来!” 玄铁锏,手腕粗,方形四棱。 铁鞭,可不是皮鞭能比拟的。 一鞭,就要断骨。 是施家最高家法。 薛一一来施家5年,还没见过这种阵仗。 施裕眉头紧锁,没动。 秦英见事态如此发展,本着长媳的身份上前:“爸,您先消消气,老二年纪小,过几年会懂事的。” 施老爷子:“小?!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扛枪上战场了!我今天非把这硬骨头给他打折了!” 那一代的人,尊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真言。 施绮上前,娇滴滴语气:“爷爷,您小心身体,别跟小叔置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连说不了话的薛一一也上前几步,小脸装上明显的愁容和焦急。 而跪在前方的人,却跟个局外人似的。 施老爷子也是一时气头上,并不是真要让自己的小儿子断骨。 这可是他五十岁才得来的,老来子。 施老爷子‘借梯子下楼’,被施裕两口子搀扶走出佛堂,只留下一句:“你今晚给我跪在这儿,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施老爷子对襟外套落在佛堂,薛一一捡起,追出去。 施裕扶着施老爷子:“爸,事情没这么严重,是严家小儿先口不择言,您也知道老二听不得那些话!也就是下手重了些,我明儿叫人备上点儿薄礼上医院瞧瞧,这事儿严家也不敢来要说法!” 施老爷子吹胡子:“我抽他是因为这个吗?” 严家小子嘴脏,打了就打了。 施老爷子停下脚步,侧转身看向佛堂:“我抽的是他的脾气!一口一个要人性命,他当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要给他让路是吧?!!” 秦英:“爸,其实老二心里有数,要不严家小儿还有命吗?老二心里门清。” 施老爷子转念一想,也是。 面色缓和不少,但嘴上不软:“我看他就是过得太舒坦了,明儿就把他扔那边去!” 老爷子说的‘那边’,指国外。 JSJ那种地下生意横行的地区,还是YO那种武装暴行的地区,不确定。 不过大家知道,施老爷子舍不得。 秦英接话:“爸,说不定找个人管管就好了,都说成家立业。要立业,先成家。” 这时,薛一一抱着对襟外套迎上。 施老爷子目光落在自己的对襟外套上,才察觉是有些凉。 薛一一把外套双手递给秦英,抬手对施老爷子一阵比划。 秦英抖开对襟外套,和施绮一起给施老爷子穿上。 施老爷子被伺候着穿衣,看一眼施裕,疑问:“一一比划什么?” 施裕翻译:“一一说今晚下了雨,天比前几天凉,让您注意身体。” 施老爷子微微点头,看着薛一一,发话:“都回去歇着吧!今晚谁都不许搭理那小子!” 施老爷子话说得狠。 但薛一一却明白他的话外音。 偌大别墅,明亮的房间陆续熄灯,这里恢复夜晚该有的宁静。 薛一一提着医药箱,穿过花园。 一阵凉风,她拢了拢冰丝外衫。 佛堂依旧明亮。 满堂烟雾缭绕,钻入鼻尖的不仅仅是檀香味。 夹杂着香烟味。 施璟早就没跪着了。 他坐在蒲团上,微微侧身依着佛台,嘴上叼着烟,与堂里神圣的桑烟交缠在一起。 紧实腰间绕着银扣黑色鳄鱼纹皮带,后背交错的、刺眼的鞭痕,血柱已经微微干涸。 施璟歪头看向薛一一,对提着医药箱折回的她并不意外。 微湿的头发应该是随意往后抓了一把,又散开,稍显凌乱,露出头发左侧两条杠刻痕。 粗眉,单眼皮。 眼睛微眯,咬着烟蒂的薄唇,微微扯起。 笑不达眼底。 薛一一上前,双腿跪坐,放下医药箱。 平日里瓷白的人儿,渡上柔和的金色光泽。 眼皮缓缓掀起,浅浅的双眼皮折痕下,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施璟的脸。 一脸的担忧,如温柔浸脾的春水。 薛一一抬手,双手比划:“小叔,我帮你擦药。” 不等回应,她低头打开医药箱。 用黑色皮筋随便一绑的低马尾,一缕发丝从戴着助听器的耳畔滑落。 施璟嘴上烟蒂未吐,抬手轻轻勾起那缕发丝拨到小巧耳廓后,低磁的声线稍显模糊:“轻着点儿,你知道的,我怕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