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十来日的雪,整个上京银装素裹,天冷的厉害。 临近子时,永昌侯府宁和园里依旧灯火通明,挂在廊下的八宝玲珑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烛影摇曳。 光影下,红梅傲雪,暗香浮动。 谢晚棠的魂魄,就飘在红梅树下,单薄的几近透明。 唯有她的眼角还泛着红。 恨意流淌。 被谢婉宁活埋在红梅树下已经足足两个月了,可许是死的太惨,她的魂魄一直被困在这,怎么都离不开。 “小姐,王爷进侯府了。” 小丫鬟知鸢,一路小跑着进了宁和园。 王爷—— 听着这两个字,谢晚棠下意识的望向知鸢,明明已经成了一缕幽魂,可那死寂的心,却还是不自觉的发紧,带着期待。 慕枭回来了? 他来永昌侯府,是来接她的? 那他会发现她已经死了吗?会为她报仇吗? 他能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吗? 他......会怀念她吗?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谢晚棠双眸止不住的发酸,红晕未退的眼角,不甘和泪意相交缠。 这时,屋里传来响动。 谢晚棠转头望过去,就见屋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 谢婉宁探头从里面出来。 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谢婉宁的那张脸,和谢晚棠本就有八九分相似,只是谢晚棠的眉眼更为温柔,而谢婉宁则更为凌厉张扬。 而今,谢婉宁照着谢晚棠的模样,刻意描画了眉眼,添了些许缱绻柔色。 两人便更像了。 那样子,连谢晚棠自己瞧着都有些恍惚。 但那也不过是一瞬,紧随而来的,是浓烈的恨意。 她忘不了那日。 冬日的土坑,凉意深入骨髓,直入灵魂。 谢晚棠忘不了那种感觉,她更记得,谢婉宁是如何扒了她的外裳,用簪子划烂她的脸,让人捆住她的手脚,堵住她的嘴,再亲手将她推进土坑里的。 花瓣飘落。 艳红的颜色,与她脸上的殷红的血相交叠。 土,一锨一锨的砸下来。 从腿脚,到腹胸,再到脖颈脸颊。 强烈的窒息感,犹如汹涌的潮水,愈发的强烈,逐渐将她吞没。 她睁不开眼睛。 可谢婉宁得意的笑声,却一阵阵的在她周遭盘旋。 “谢晚棠,想不到吧,兜兜转转,慕枭还是我的。” “你是煞星,早就该死了。” “这三年,靠着这张和我相似的脸,顶着我的身份,陪在慕枭身边,便宜你了。” “现在,你该把一切还回来了。” “你这种连爹娘都不承认的贱种,连个明面上的身份都没有,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为你流一滴眼泪。” “你天生烂命,根本不配为慕枭诞育子嗣。” “等我有了身孕,生下孩子,我就送你生的那个野种下去陪你。” 那些话,一句一句,记忆犹新。 谢晚棠没法不恨。 她和谢婉宁是双生子,同为永昌侯府的嫡出小姐,可是,从一出生开始,谢婉宁就受尽宠爱,锦衣玉食,金尊玉贵。而她却因为一句“天降煞星”的预言,被囚禁在侯府后院,不见天日。 除了照看她的沈嬷嬷,外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不是不怨。 只是,十六年的囚禁,她习惯了,也认命了。 三年前,她爹永昌侯谢詹杭因为得罪了齐王慕枭,动了送女儿亲近慕枭,为自己解困的心思。 慕枭不近女色。 为此,谢詹杭走动关系,花了不少心思,才让慕枭松口把人收下。 但是,也就只是收下而已。 没有赐婚,不办宴席,不算娶妻,甚至连个妾室的名分也没有。 谢婉宁自来受宠,对此不满,是谢詹杭劝她,说慕枭作为皇帝幼子,领兵镇守北地五年,手握兵权,在一众皇子中最得皇帝器重,前途不可限量,谢婉宁跟了他,不但能解永昌侯府之困,更有可能主理六宫,母仪天下,眼下的委屈,都是一时的。 谢婉宁这才勉强同意。 可就在谢婉宁入齐王府之前,慕枭在京外遇刺,受了重伤,不良于行。 太医断言他再无站起来的希望。 谢婉宁听到消息逃了。 谢詹杭骑虎难下,这才想起来还有她这个女儿。 十六年,那是谢晚棠第一次离开那个囚禁她的破落院子,但迎接她的,不是家人关爱,而是谢詹杭以沈嬷嬷的性命相要挟,让她顶着谢婉宁的身份,去慕枭身边伺候。 一夜、一顶小轿、一扇角门敞开、一个下人相迎...... 这就定了她的一生。 她陪了慕枭三年。 慕枭性情冷淡,对她说不上喜欢亲近。 可从一开始,她也没奢望过情情爱爱,自然也谈不上失望。再加上慕枭后院干净,没有其他女人,她也算自在。 比在永昌侯府强。 年初,府医诊断出她怀了身孕。 慕枭回府变早了,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渐渐多了。 她以为,一切都在变好。 可她没想到,谢婉宁会回来,她更没想到,她的阿娘为了谢婉宁,竟会趁着慕枭不在京城的时候,骗她回府,让谢婉宁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了她,取而代之。连带着谢詹杭,也为谢婉宁堵了下人的嘴,善了后。 她恨! 恨这侯府里的每一个人! “王爷进府了?” 谢婉宁欣喜的询问声,将谢晚棠飘飞的思绪拉回来。 她的声音,也学了谢晚棠的温柔轻缓,只是比谢晚棠更多了一抹媚态。 知鸢连连点头。 “是啊小姐,王爷进府了,奴婢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奔着宁和园这头来了,据说是回京就进了宫,等出宫就过来了。王爷走的时候就说过,回来会先来见小姐,他大抵是想小姐了,急着接小姐和小公子......” “啪。” 知鸢话还未说完,谢婉宁的巴掌,就已经打了下来。 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知鸢心咯噔一下,身子瑟缩,她双腿发软,直接跪了下来。 “小姐......奴婢该死,小姐......小姐恕罪。” 是她说错了。 就算慕枭相思成疾,他想的也是已经死了的谢晚棠,而不是眼前的谢婉宁。 哪怕两个人眉眼相似。 哪怕过去的那些日子,谢晚棠用的,一直都是谢婉宁的身份,是谢婉宁的名字。 谢婉宁瞧着知鸢,恶狠狠的眼神,比雪还冷。 “再提她,仔细你的皮。” 话音落,也不等知鸢回应,她伸手揽了揽自己的衣裳。 “我这模样跟她可像?” 闻言,知鸢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谢婉宁。 如今的谢婉宁,跟谢晚棠很像,只是,为了俘获慕枭的心,谢婉宁衣衫单薄,大红的颜色,极尽媚态,这并不是谢晚棠喜欢的风格。 两个人透露出来的气质并不相同。 这事,一开始的时候,知鸢就已经跟谢婉宁说过了。 可谢婉宁不听。 刚刚,知鸢又惹了谢婉宁不快,挨了打,眼见着谢婉宁在气头上,她哪敢再多嘴? “回小姐,很像。” “那就好。” 谢婉宁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钗。 脑海里,全都是谢晚棠被活埋时的恐惧和挣扎,是她的无助和绝望,谢婉宁心里舒坦。 连带着知鸢的冲撞,也都被冲散了。 “一会儿仔细些,再说错话,坏了我的事,可别怪我心狠。” “奴婢省的。” “呵。” 谢婉宁笑笑,眼神得意。 她抬眸望向院中的红梅树,像是能看到谢晚棠一般。 “王爷回来了,谢晚棠,你就在这好好的瞧着吧,看看我们是如何颠鸾倒凤,**不停的,到了那时候,你才能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谢婉宁,什么才是真正的盛宠。” 听着这低喃,谢晚棠心里像是破了个窟窿,呼呼的往进灌风。 那些旖旎痴缠的画面,她根本不敢细想。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晚棠回头。 只见慕枭快步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