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梦魇缠绕。 幽幽青烟中,我见自己站在佛堂外,歪头看向那虔诚之人。 佛子跪坐蒲团,手敲木鱼,一刻不停诵读佛经。 少女声音清脆:“方丈说你这一生都要待在寺中,不得外出。” “你为何不能还俗?是不是只要我嫁你,你就能离开寺庙?” 诵经声暂歇,年轻佛子回眸施以一礼。 眼纳苍生,满目慈悲,声音清隽若泉流。 “贫僧此生最大心愿便是苍生幸福。” 他顿了顿,抬眸时眼中只我一人:“还有施主你也幸福。” 那时我傻得可怜,只记住一句“你也幸福”。 便笑得心满意足,以为那悲天悯人的佛子,对自己亦有片刻动心。 于是此后十年,每月十五我都借祈福之名来看望他,用佛经向他表白。 可每一次,佛子都声色俱厉拒绝,还让人将我请出寺庙。 我真傻,错将他为天下人所求愿望,当作对我一人的赐福。 却忘了,他此前所言种种,不过是身为佛子,对信徒遭遇的同情。 我欲上前再问:“佛子如今,可还愿求我幸福?” 袅袅青烟弥漫,转瞬掩去他身形。 “公主快醒醒,今日进宫回门,国师已久等了!” 我刹那从梦中惊醒,背后冷汗迭出。 掌心伤痕不知何时裂开,在锦被上晕开朵朵梅花。 强忍疼痛,我低低应一声,快速梳洗打扮。 踏出房门那一刻,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据史册记载,乐安公主回门之时,乃是独自一人进宫。” “老师,可是史册也记载,国师一向遵循礼法,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皆因燃灯圣女观测星象,得知祸事将近后,遭反噬吐血,国师才会不顾礼法,慌忙赶去。” 声音震得我耳中轰鸣。 我深感荒谬,仍不信其中所言,可下一刻。 门外侍卫匆匆赶来,告知我驸马已驾车离开,不能与我一同入宫。 鹅毛大雪染白满头华发,也浸湿我的心。 我立在雪中,倔强等过半个时辰,徐昼明仍旧没有回来。 无奈,我只能独自前往皇宫。 马车驶过主街。 大雪掩盖道路,车外竟还传来众多百姓议论声。 “圣女深明大义,为了天下苍生,不惜遭受反噬也要测定凶祸!” “圣女以身体为代价,窥探天象,当是我朝英雄!” 我神思不属,掀帘想听得更真切些。 却一眼看见不远处,徐昼明抱着衣襟染血的圣女,满脸担忧。 此情此景,令我忆起两年前。 那时佛子跪于菩提树下,虔诚叩拜,望佛祖允他三年后还俗。 他目光哀戚而坚定。 “弟子此生只愿为圣女还俗,若所娶之人非她,情愿永不出寺庙,抄经颂佛终生。” 于佛子而言,圣女是他此生唯一挚爱。 他数次破例离开寺中,只为在人群中看她一眼。 他屡次辟清谣言,却在面对他与圣女私相授受传言时,闭目不语。 他甚至要为她还俗。 即便是清冷佛子,亦甘愿为心爱之人破例、破色、破空。 他原是会爱人的,只是那人不是我。 疼痛如如蚁噬心,我不敢再看。 帘子落下瞬间,泪水忍不住滚落。 倘若当初不曾与我相遇,他是否就能与爱人长相守,度余生。 而不是同自己蹉跎深宫中? 我不愿再细想,径直入了宫。 踏进宫墙,我直直跪下。 宫中有道不成文的规矩。 只有跪满999级台阶,我才能进宫请安。 只因当今皇后进宫时,凭的是与我母亲相似相貌。 她恨母亲,亦不喜我。 从小到大,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 ——真想毁掉我这张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脸。 如今,我早已习惯。 皇后寝殿砖石冰冷,我跪地行礼,久不闻起身命令。 皇后以手抵额,声音慵懒:“何时能为皇室诞下子嗣?” 我埋头不语。 身边嬷嬷拿走了事帕呈予皇后查看。 皇后微皱眉,一使眼色,嬷嬷上前粗鲁掀起我袖子。 洁白手臂上,守宫砂分明还在。 嬷嬷狠狠甩开我:“公主竟无半点皇室体统,还敢撒谎!” 皇后脸色难看,拍案而起:“掌嘴,打99个巴掌!” “废物!连半点你母亲勾引人的本事都没学到!一整夜都未曾让国师碰你,还敢来给我请安!” 巴掌落在脸上疼痛难忍,我浑身颤抖解释。 “国师酩酊大醉,故而不曾碰我。” 皇后眉间紧蹙:“还敢狡辩,继续打!” 掌风呼啸,巴掌却并未落下。 我胆怯睁眼,便见嬷嬷退立一旁,神色恭敬。 不远处,徐昼明与圣女并肩进殿。 圣女为皇后所出,出尘绝世。 与国师并肩而立时,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看着看着,觉得眼角干涩,慌忙别过头。 皇后见到圣女,脸上阴鸷褪去。 “傻孩子,怎能为了观星不顾自己身体?” 说着目光一转,伸手指向我。 “妖妃最是拿手樱桃酪,你去做来给圣女补身子!” 语毕,嬷嬷二话不说将我拽起往外推。 听闻樱桃酪三字,杂乱思绪飘进脑中。 母亲音容仿若在眼前。 她端着樱桃酪,穿身桃花粉衣衫,将我抱在怀中劝哄。 “乐安莫哭,吃过樱桃酪便不苦了,你父皇九五之尊,你当众驳他脸面,本就是你的不对。” 我忿忿不平:“可我不明白,为何父皇不能一心一意对母后好,非要纳妃?” “不过顶嘴一句,他就将母后打入冷宫,罚跪我三天三夜!” 而母亲久久沉默,只是长叹一口气。 那时我不明白,直到现在才懂。 都是因为我。 皇帝本就三宫六院,即便变心也无可指摘。 可我却敢当众斥责他,他这才迁怒母亲。 悔恨与愧疚将我深深掩埋,原来一切皆由我而起。 若是我不顶嘴,母亲就不会被罚进冷宫,更不会失去圣心。 都是我的错,母后...... 腰间软肉被狠狠掐住:“发什么愣,还不快将东西给圣女!” 我痛得双手一松,樱桃酪洒落一地。 嬷嬷一把将我强摁在地:“真是晦气!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能当得国师夫人!” 圣女大发慈悲出言求情,这才免去我责罚。 而徐昼明,哪怕一眼也不曾看我。 望着眼前三人幸福模样,我想起母亲温柔面庞,心中苦楚无限放大。 碎瓷器狠狠扎进血肉中,却分毫不及心痛。 皇后拉着圣女的手问长问短,眼中满是疼惜与慈爱。 “圣女观星定祸有功,可想过要什么赏赐?” 圣女眸光轻闪,看一眼徐昼明,脸颊飞快染上红霞。 “臣女想有情人终成眷属!” “臣女不求金银珠宝,只求嫁与国师,为奴为妾也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