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撑着床板坐起,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整座图书馆,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正在冲撞、融合。 他叫谢远。 大离王朝,南阳城人。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柳家办事,闲人退散!” “把谢家的人叫出来!” 谢远的房门被猛地推开,母亲张氏一脸煞白地冲进来,声音发抖。 “远儿,别出去,是......是柳家的人。” 谢远皱眉。 柳家,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柳如烟的家族。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完所有信息,屋外管家的声音已经响彻了半条街。 “奉我们老爷之命,特来送达退婚书!” 管家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卷纸,用足以让所有邻居都听清的音量高声念道: “谢家子谢远,家道中落,不思进取。终日与市井无赖为伍,不学无术,品行不端!实非我柳家之良婿!今两家婚约,就此作罢!从此婚嫁各不相干,再无瓜葛!”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谢家人的脸上。 院门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听到了吗?不学无术,品行不端!” “早就说了,谢家完了。谢老头给人做保,被骗了三百两,腿都给打断了。” “是啊,黑虎帮的钱也敢欠,那不是找死吗?” “以前还是书香门第呢,现在......啧啧。” 议论声毫不遮掩,钻进耳朵里。 谢远听着这些话,终于将原主的记忆彻底理清。 父亲为人做担保,被所谓的好友坑骗,欠下黑虎帮三百两高利贷。为了还债,家产变卖一空,父亲本人也被打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 而今天,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人群外。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清冷而美丽的面孔。 柳如烟。 她曾是原主记忆里最柔软的白月光,此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只剩下冰冷的鄙夷。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谢家破败的院门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谢远,你我云泥之别,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说完,车帘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远儿,我的儿啊!” 屋里,谢父捶着床板,老泪纵横。母亲张氏抱着年幼的妹妹,早已泣不成声。 谢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虚弱的父母。 他走出房门,穿过小院,直面门口的柳家管家和一众看热闹的嘴脸。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柳管家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将退婚书往前一递,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拿好,从此你们谢家别想再攀我们家高枝!” 谢远没有说话。 他伸手,接过了那封写满羞辱的退婚书。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将退婚书对折,再对折,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婚,不是你柳家退的。” “是我谢家,不要了!” 柳管家愣住了。 所有看客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已经自暴自弃的谢家小子,竟敢说出这种话。 柳管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冷哼一声:“死鸭子嘴硬!我们走!” 马车缓缓启动,柳如烟没有再掀开车帘。 柳家的人刚走,人群还未散去。 另一伙人便已杀气腾腾地挤了进来。 “滚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眼神凶狠。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恶霸,一看就不是善茬。 “黑虎帮!”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瞬间作鸟兽散。 “砰!” 刀疤脸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带着人闯了进来,狞笑着看向屋里。 “谢老头,三天之期已到,三百两银子准备好了吗?” 谢父挣扎着想要下床,却直接摔在了地上,他爬向刀疤脸,不住地磕头。 “王老大,求求您,再宽限几日,再宽限几日吧!” “宽限?”刀疤脸一脚踢开谢父,啐了一口,“老东西,上次就断你一条腿,这次还想怎样?”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躲在张氏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刀疤脸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 “三百两拿不出来,也行。把你这个水灵的女儿交出来,爷几个正好缺个暖床的,三百两,一笔勾销!” “不!不要!”张氏惊恐地将女儿死死抱在怀里,“求求你们,她才八岁啊!” 整个谢家小院,瞬间被绝望的气息笼罩。 谢远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 他的拳头,悄然握紧。 没错。 他不是原来的谢远了。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汉语言文学系毕业生,一场宿醉醒来,就成了这个同样叫谢远的可怜虫。 家破人亡,恶奴上门,退婚羞辱,高利贷逼债。 真是地狱开局。 可...... 谢远迅速在脑中检索着这个世界的记忆。 大离王朝。 历史走向与他所知的古代中国截然不同。 这里有诗,有文,但水平......低得可怜。 传世佳作寥寥无几,文风浮夸,内容空洞。 这里没有李白,没有杜甫,没有苏轼辛弃疾。 没有唐诗宋词,没有千古文章! 他脑子里,却装着一个璀璨了五千年的华夏文库。 谢远忽然笑了。 他真的笑了,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笑得无比自信,无比张扬。 合着该我来当这个文圣啊! “你笑什么!” 刀疤脸被他笑得心头发毛,恶狠狠地吼道。 谢远止住笑,缓缓走到刀疤脸面前,挡在了自己家人身前。 他看着刀疤脸,眼神平静如水。 “三天。” “什么三天?”刀疤脸愣了一下。 “三天之内,三百两银子,我还给你。”谢远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出我家。” 刀疤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小崽子,你他妈疯了吧?你拿什么还?” “这是我的事。”谢远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你也可以现在就动手,打死我们全家,然后一文钱都拿不到。或者,等我三天。” 他的气势太镇定了。 那种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自信。 刀疤脸和他对视了足足三秒,竟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看得有些心虚。 他想不通。 但他是个赌徒,懂得权衡利弊。 打死这一家子,除了泄愤,什么也得不到。 可万一......万一这小子真能弄到钱呢? 刀疤脸将信将疑地盯着谢远,最终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好!小崽子,有种!” “老子就信你一次,给你三天时间!” 他指着谢远的鼻子,凶相毕露。 “三天后,要是拿不出钱,你,还有你那个小妹,就等着一起被卖进窑子里吧!” 说完,他一挥手:“我们走!” 一群恶霸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消失在街角。 危机,暂时解除了。 屋里,谢父嚎啕大哭起来:“儿啊!你糊涂啊!你哪儿来的三百两啊!你这是把我们全家往火坑里推啊!” 张氏也抱着小妹,以泪洗面,满是绝望。 “爹,娘。” 谢远走过去,扶起地上的父亲,又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信我一次。” “从今天起,我们谢家的天,塌不下来。” 夜深人静。 谢远安抚好父母,独自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房间。 桌上,放着原主留下的笔墨纸砚。 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墙角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坊间小报上。 他走过去,捡起来,缓缓展开。 上面一行小字,清晰地印入眼帘。 “城南李府,重金招聘伴读,要求文采出众,能为公子分忧。有意者,可登门一试。”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几乎难以辨认。 “若能代为捉刀,酬劳另议。” 捉刀,便是替考的雅称。 谢远看着那张启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喃喃自语。 “三百两......” “就从你身上开始吧。” |